第二十三章(2 / 2)

姜婵本意是揭过此事,可王之牧却跟她故意作对似的,尾音带讽地挑起话题:“哦?那日在我车前下跪求放你出府之人,自称是你的兄长,可是你亲自授意?”

王之牧此人行事向来喜欢作坐壁上观,心中早有成算,洞察先机,他再宠个妇人,也不能越过规矩去。他在她这处虽则十分受用,却怕小娘子拿捏他。

此时听到他忽然变冷的声音,还有与私下大相径庭的严厉措辞,有种说不出言不明的不可一世。

姜婵顿时如临大敌,扑通一声跪下:“兄长想是一时鲁莽冲撞了大人,求大人恕罪。”

她面色添了些许苍白,显得漆发更乌,一双杏眼更是汪了水一般的朦胧。她今日面无香粉,衣裙上浸着房中佛手瓜的清冽绵长香气,若有似无。

不知怎地,王之牧恍了一下神。

可随即他又为自己这一刻的失神而羞恼,他王之牧是什么样的人物,竟对着一个自己看不上的女子失了气度。

她倒好,故意避重就轻,倒是弄巧成拙的让坐上之人越发确信,是她撺掇着那人向他来讨要身契。

她是否仍分心挂腹着赎身?每思及此,他心下越发不安,却又不想让她看出他在乎于她,便反唇相讥:“你既有此心,依我的意思,不如当场写个赎身文书与你罢。”

他也并非无她不可,许是厌弃自己了?她要不要趁机索要了身契?她期盼了已久的美梦成真,临门一脚,再是谨慎的性格也免不得下意识松懈。

王之牧敏锐地从她微微窃喜的神情里嗅到点儿什么,脸色瞬间转沉,七窍生烟。她竟犹豫!竟没有明言谢绝!他面上的神情顿时扭曲得似怒非怒,似讽非讽。

于是她抬起头,只看一眼,他面色有异,就知道自己失策了,暗地里后悔不迭!

她暗自警醒自己,今日送走姜涛自己便能神情恍惚。她遂镇定老练地忙低下螓首,长睫如同鸦羽,掩住了她目光中的深思,一阵心惊肉跳,面上却要若无其事。

她虽恨不得当场拿了赎身文书走人,但如今姜涛已远去江南,万一他起疑心,总不能泄露兄长的行踪。坐上之人要是知道她兄长拿了他赏的银子给自己置办产业去了,怕是要大动肝火。

不等他将疑心转到姜涛的去处上,她想法子欲将那失态之语遮掩过去,便轻咬唇瓣道:“说句僭越的话,奴婢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大人今日若要将奴婢赶出府,奴婢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处。似大人这样的主子打着灯笼也难找,能伺候您,是奴婢叁生有幸。”

王之牧听了这话面色稍缓,横眉怒目一举眉,一转眼间便平息了下来,“此话当真”这四字几已脱出喉咙,却又故作冷淡改为:“下不为例。”

这一茬表面算是揭了过去。

姜婵心中稍定,却见他神在在的,面色不辨喜怒,当即吓得又胡思乱想。

实在是王大人平日里多高深莫测之神情,此时他英俊的脸上浮现的是与他平日阴煞手段不相符的迷茫之色,倒叫她误会了。

当他远离朝堂,那政斗里的明推暗就那一套盲用在男女之间可谓百无一用。儿女情长时工于心计只会叫她避之若浼,那么他自己都快模糊在记忆中的那个幼时混世魔王的本性,私下对着她时便遮无可遮地显露了出来。

她方才抬眼看到的是他与庙堂之上的英国公完全不同的一面。

姜婵正在绞尽脑汁,如芒在背,王之牧见她仍是长跪不起,心道他又不是会吃人的龙潭虎穴,怎么怕成这样,却不紧不慢的开口:“起来吧,地上怪凉的。你们姜家的人见着我就忙着下跪是作甚?”

那日他恼恨姜涛向他索要身契,所以见着他的时候根本没有好脸色给他。如今回想起来,姜涛那日虽公然拦车跪于大街,说话时却不卑不亢、铿锵有力,倒是不俗。国公府下多少抢破头的差使,如今他妹妹伺候得他舒坦,他顺手提拔,倒也不是件难事。

王之牧自觉这个想法恩泽深厚,一番话却把姜婵吓得冒出一身冷汗,心道怎么有完没完,一双膝盖才刚离地,唬得她又重跪了下去。

姜婵听出他话中的症结所在,唯恐他又突发奇想,眉角微皱,只好捏着嗓子描绘出一位眷眷之情发誓为双亲守孝叁年的兄长形象。

王之牧听她嘴里将姜涛描述为一位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的好兄长,顿时有些吃味。

“还是走了的好。”他不觉把心底的话吐了出来,虽然有些答非所问。

姜婵当时听到了,嘴上不言,心中却冷哼了一声,眉头也不由皱了一皱,不过不露出罢了。

幸而王之牧脑中还留着一分理智,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又听姜婵说了感恩戴德的话,提到清明遥祭双亲诞辰,他的声音忽然又冷漠了下来:“我倒是不知道你平日里都把心思用在了哪里?”

别人的小事她记得一字不漏,可对着他总是漫不经心。

他鲜少这般,说话针锋相对,不留情面,因他心里扎了一根刺。向来只有别人来讨好他,她一个委身于他,只知攀高枝的低贱女子,为何总是能轻易惹得他动怒,挑动他的情绪?

那股怒从心上起随着时日渐渐化成了不解和探究,她心中,究竟是如何想自己的?

姜婵见他话到此处,不由得涌上一股倦意。与他说话时总是这般字斟句酌,虽是枕边人,却如蝼蚁般轻贱。

她袖中的拳不由攥紧,这般曲意逢迎、低叁下四的日子还要忍多久?眼中的泪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是秋波依依。

王之牧最看不得她这副假笑的模样,神色中不免透出几抹森寒。

姜婵脸上却不露半点端倪,婉声道:“奴婢的心思全在大人身上。大人难道不疼奴婢吗?奴婢有了大人的宠爱,自然有了倚仗。”

明知是谎言,可她这一席话,句句搔到他的痒处。

王之牧的脑中不由得又自我劝解,许是自己想茬了,一个如浮萍的小娘子,能有多大心思。见这妇人如此,以为她不过贪婪了些,所以以身契撺掇她哥哥以退为进,妄想着进府,他敲打几句便是。

他未来的正妻才需是那不争不抢的大家闺秀,占个贤名,求得夫君的敬爱,那偏宠的外室纵然使些邀宠手段亦无伤大雅。

他心中颇为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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