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当年宫中一役发生的时候,吕洞宾已然得道飞升。他于冥冥中感应到了徒孙殒命之劫,第一次动了违逆天道救人的念头。

修道多年,吕洞宾自然知晓强行逆天改命有害无益,他再三推演后,终于找到一线生机,并未干涉事态进程,而是在事发过后悄然出手,保住洛风一灵不昧,施展障眼法从谢云流手中带走了洛风的“尸身”,之后便直奔九老洞,以龙脉的先天之气为引,将洛风安置在混元巨石周遭的寒冰当中。

以他如今的修为,做到这个地步已是极限,再多干涉只怕洛风那一线生机都要湮灭,只能静等时机到来。

而月泉淮的横空出世,让吕洞宾隐约明悟到了这一线生机所在。

“迦楼罗神功暗含佛家涅盘之道,天道剑阵又是两仪相生,两种力量皆有新生之效,加上四象之力从旁辅助,相互碰撞融合之下,总算补全了那一点先天之气,修复好了风儿的心脉。”

吕洞宾说的轻描淡写,但个中精妙想想便知惊险。谢李二人如今虽不记得那一役的过程,却也能想象出师父引导如此庞大的力量进入洛风体内如何殚精竭虑,一时又是激动,又是惭愧。

“如今风儿身体已恢复如常,但毕竟冰封十数年,又化纳如此庞大的力量入体,这一入定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吕洞宾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两个弟子:“我将你们带到此处,一为宽心,二则是要彻底化解当年这桩恩怨。”

谢云流艰难消化着吕祖言下之意:“所以风儿到底是为什么受的伤?”

吕洞宾甩了甩他搭在臂弯的拂尘,克制着抽出去的冲动:“当日宫中一役,你与进儿受了挑拨,他年轻气盛,一剑刺向你,被风儿情急之下以身拦截,正中心脉。”

谢云流如遭雷击。

他想起祁进失去的左手,攥紧腰间剑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是他?!”

吕洞宾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道:“你想找他报仇?”

“他伤了风儿,我不该找他报仇吗?”

“但你言语激他在先,他出手伤你在后。论及责任,你二人谁都推脱不得。”吕洞宾目光冷厉的看向他,“若非你先对忘生口出恶言,再三折辱,祁进也不会暴怒出手,自然也没有后续惨剧。”

李忘生一怔:此事与他有关?

正自诧异,忽觉手上一热,竟是谢云流抓住了他的手,双目挣红:“师父,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对忘生……我为何会对他恶言折辱?”

“因为你对他诸多误会,又有旁人挑拨,阴错阳差之下才会如此,倒也不能全怪到你身上。”吕洞宾并未隐瞒,将当年之事一一道来,从宫中神武遗迹,到后来他亲上纯阳欲取祁进性命,巨细靡遗尽数告知,末了才道:

“你本欲取他性命,被我与忘生拦下,后来单独相遇时,进儿愿以命相偿,你见他真心悔过,才断他一臂以示惩戒。”

谢云流沉默下来,这的确是他会做的事。

“经此一事,你险些失去了徒弟,进儿也因莽撞失去了手臂,你二人皆为自己的冲动而付出了代价,勉强揭过这段恩怨,但心里都留了疙瘩。”吕洞宾说着看向谢云流,“如今你既然失去记忆,得知此事必难冷静,是故为师才将你带来此处,让你亲眼见见风儿,再决定要如何去做。”

谢云流望着洛风盘膝运功的身影,久久不语。

见他如此,吕洞宾叹了口气,“云流,我问你,风儿的命和曾经报过的仇,哪个重要?”

“当然是风儿的命!”谢云流想都不想便给出答案,“但曾经的我报过仇与今日我去报仇又不冲突,他既然敢做,就该有被报复的心理准备。”

吕洞宾早就猜到他会如此想,摇了摇头:“你可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偏执起来谁的话都不听。你当然可以现在去找他报仇,后续之事便也不必听了。”

闻言谢云流霍地抬起头来:“什么后续,风儿的伤还有隐患?”

“为师本以为没有。”吕洞宾看了看他与李忘生,“但你二人如今因为迦楼罗神功失去记忆,风儿与你们情况相仿,会否受到影响犹未可知。所以你是选择继续纠结已了的恩怨,还是尽早去寻解除迦楼罗之力影响的方法,彻底解除后患?”

这个问题根本无需选择。

谢云流闭了闭眼:“您可真懂得如何拿捏我。”三言两语让他被愤怒冲昏的头脑冷静下来,不得不将事情分个主次——不愧是他的师父。

吕洞宾哼了一声:“也不看看是谁把你养大的。冷静了没?冷静了就滚回去准备准备,早点去少林解决麻烦!你也别想着先找进儿出气,现在的你打不过他,让他找你出气还差不多!”

“……”谢云流咬牙切齿道,“您可真是我亲师父!”

李忘生没忍住偏过头去,被谢云流含怒一扯才抿了抿唇,想起一事:“之前语元说风儿有事出门,便是为了隐瞒此事?”

吕洞宾挑了挑眉:“语元这么告诉你们的?风儿之事涉及命理,不宜宣扬,是以只有我与忘生知晓。小辈们想必是怕制不住你这倔驴,才想暂且隐瞒此事,待你恢复记忆之后再说。”言罢见谢云流欲要开口,抢先一步道,“当年这事儿本没想瞒你,但一来冰封之法是否有效尚未可知,二来你又与纯阳离心不肯听劝,说来便来说走便走,我与忘生始终没有开口的机会。”

谢云流霍地转身看向李忘生,后者茫然眨了眨眼,疑惑道:“就算师兄远在翁州,我不曾去信同他说明吗?”

“那也要你的私信能送出去才算。”吕洞宾哼了一声,从桥上走下来,“你师兄这些年干的混账事可多了,一时半刻说不完——忘生,等你回忆起来以后,且先找他算完总账,再谈合籍不迟。”

“师父!”谢云流大惊,“你别挑拨我和忘生的关系!”

吕洞宾斜睨他一眼,哼了句“自作自受”,转身向外走去:“行了,风儿这边不宜过多打扰。以他如今的状态,怕是还需闭关月余,先回去吧!回去之后你二人收拾收拾,尽快赶去少林,早点解决了这些隐患,也好早些安心。”

他带着两人离开了太极真境,途经坤位之时又想起一事,随手摘了几个果子递给他们两人:“这果子蕴含先天灵气,比起凡俗食物更适合此时的你们。”

谢李二人闻言尝了尝,只觉果肉甘美,入口生津,吃下之后腹中一阵暖意融融,饥渴之感尽数消失,不由大感神奇。

吕洞宾又递了几枚给他们:“这东西不能多吃,也就你二人修行境界到了,否则一枚都消受不了。这几个你们带回去,辅以双修可有事半功倍之效,等内力恢复些许后尽快动身前往少林,否则迟恐生变。”

“师父再三催促我二人出发,可是又算到了什么?”听他又一次提及前往少林之事,李忘生眉头微蹙,隐隐察觉到他话中有话。

“天机不可泄露。”吕洞宾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不过为师记得那月泉淮失忆的时候,每日都会记下琐碎事宜用以提醒,你们不妨向他学学,关键时刻或有助益。”

谢云流:“……”

总觉得师父话里有话,该不会在骂他老年痴呆吧?

……

从九老洞回返后,吕洞宾将两个徒弟往太极殿一丢便飘然远去,只留下一句无事莫来相扰,便悠哉悠哉回了非鱼池喂龟。留下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情绪颇有些复杂。

此次面见恩师,获取的信息实在太多,无论是月泉淮与迦楼罗神功相关的事宜,还是洛风如今的情况,甚至包括他二人失落的记忆……千头万绪,竟不知从何说起。

好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打断了一室沉寂:“两位师兄可在?”

是于睿。

李忘生走上前将院门打开,就见于睿向他行了个礼:“师父方才传音给我,说两位师兄已然归来,恰好万花医者已到,两位师兄可要一见?”

“见见吧!”谢云流走到李忘生身边,随口道,“万花是哪里?怎地先前没听说过?”

“是一位来自东海的异人建立的势力。”于睿边走边为两人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算得上纯阳“邻居”的门派,“……谷中医者名扬天下,这次来的正是药王首徒,裴元裴大夫。”

“听起来倒是有趣。”谢云流对这种以杂学起家的门派颇感兴趣,又问了些细节,得知万花谷方才被毁,还是因李重茂之故,一时默然。

因此当见到裴元时,对方态度冷漠,全无医者仁心模样,他也并不意外,难得按住了脾气静坐在旁,任由李忘生同对方沟通。

“两位的身体并无大碍,些许经脉阻滞应是功法之故,想来以李掌教与谢宗主之能,不日便能恢复。”

“多谢裴大夫。”李忘生拱手谢过对方,转头瞧见谢云流若有所思的盯着裴元的药箱,心念一转便猜到他心中所想,向着他摇了摇头:

师兄应是想请这位据说医术高明的大夫为洛风诊治一二,但风儿如今还在闭关,不宜惊动,还是等他出关后,他们再上门相邀不迟。

谢云流也知是自己心急了,手指不自在的搓了搓,悄然收回视线。他闭了闭眼稳定心神,只是一想起洛风近况,还是难免心烦意乱,霍地站起身来,道了句:“我出去走走。”便先一步离开了此处。

李忘生知他心焦,也未劝阻,悄然叹了口气,转头就见裴元神色如常的收拾药箱,对谢云流的离开视若无睹,想起于睿讲述的万花谷惨状,一时也有些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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