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过来的时候可可发现电话机还是抱在自己的胳膊里面,大维的电话经常是在凌晨时响起来,为了怕打扰爸爸妈妈睡觉,可可继续已经习惯了在睡觉的时候把电话抱在怀里,这样只要电话铃响起来,她就可以在第一时间里接起听筒,在清晨的梦里,可可听见电话铃又响了,她清晰地听见铃声就在耳朵边上一次一次地响着,可是她挣扎着无法从梦里面醒过来去接电话,好不容易一身冷汗地惊醒,才发现电话根本没有响过,一动不动地安静地伏在凉席上,而梦里面恍惚的电话铃声也在一瞬间远去了。大维整个晚上都没有打过电话来。
马路上第一班的公交车空荡荡地摇晃着快速驶过,第一根油条刚刚炸进了锅子里。早起的穿睡衣的女人拎在锅子来给家里人盛豆浆,顺便拎一塑料袋刚刚出锅的生煎馒头,趿着拖鞋回家,清洁工把过早落下的树叶子扫拢成尖尖的一堆。卖小馄饨的摊子,透明的皮包着一小撮的粉红色肉泥,碧绿的是葱花,还有没有散开来的是麻油,这是大维最喜欢的小食物,可可买了二两,先放在保鲜袋里面把袋口扎紧怕汤水漏出来,再摆在塑料的一次性小碗里面两只手捧着,坐附近车站上的第一班车子去大维的家,车厢空荡荡得哐哐乱响,小馄饨的汤水晃荡着倾倒出来,可可的头发全部地向后倒去,上海的清晨也迅速地向后倒去。
而大维并不在家里,他大概整一夜都没有回来。
可可蜷缩在他家的门口,望着摆在地上的那一碗猪油都化开来了的小馄饨,心乱如麻地抽烟,越来越感到绝望,她已经根本提不起勇气来打电话给大维去追问他,她的脑子里出现冬天的车厢,她又看到大维搂着另一个女孩子的模样,冷,发抖,她挣扎着站起来,筋疲力尽,她关掉了自己的手机,去学校里参加今天的考试。
空气变得最最湿润,梧桐树有浓密的阴影,又一次地宛如夏天,他们都将来临。
考试的时候,可可一个字就写不出来,她把考卷放在旁边,然后拿出那本黑色的笔记本,摊开来,翻到后面的空白页上,写下大段大段的话。
小俏坐在可可的背后写试卷,她突然从在窗户里面看到了丁城城,从操场边的梧桐树边一闪而过,顿时感到眼眶湿润,她已经差不多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在学校的任何地方看到过丁城城了,不知道他为什么消失,是不是还会回来。现在她却看到丁城城的额头上裹了纱布推着那辆翠绿色的山地自行车,再次进入她的视野,小俏呼吸困难,笔在手里面微微地颤抖,他看到丁城城朝着她们教室的窗口方向张望,她以为丁城城是在看她,可是只一会会,他就闪过去了。
无可救药的暗恋,小俏的心里涨满了潮水。
这时候,在前后的桌子上,一个女孩子穿着湖水绿色的大圆摆裙子,筋疲力尽地不知道坚强的爱情到底在什么地方,一个女孩子望着窗户外的梧桐树,兔子们又在蹦跳着流泪了。
但是眯子却是失踪了。
丁城城在出院后打她的手机一直就是关机的状态,她租来的房子也在短短的几天里面就退了租,里面的东西都没有来得及全部搬走,成堆成堆的衣服还是摆在那里。地铁商城里面一起开店的小姐妹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只说是她的父母来过了,说她病了,要去乡下休息一阵子,但是具体什么病,跟父母去了哪里却都说不上来。
眯子就这样凭空地从丁城城的生活中消失了,宛如过去的无数个女孩子一样,曾经最最亲密,之后杳无音讯。而丁城城也并不感到悲伤,寻找过该找的地方之后,就不再打探她的消息,现在他感觉不到爱情,也不再能激动起来,连滑板都已经被妈妈丢掉,所有的滑板裤子和护膝都被妈妈剪掉,他也想哭,只是觉得自己离那种飞驰的感觉越来越远了。
回学校考试,早早地交了卷子后走到操场边抽烟的时候,丁城城突然在对过一个教室的玻璃后面,看到一个女孩子,她低着头,可是头发还是倔强地散着,她在咬笔杆子,神情悲伤却很坚强。这个女孩子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她穿白色的吊带衫,露着小麦色的薄薄的肩膀。看不出她下半身穿着什么,但是丁城城却兀自感觉,会是一条湖水绿色的印花裙子。自从出院以来,丁城城总是噩梦不断,他一次次在被人拖回到三年前的操场上,他也在不断地想起自己的爸爸,于是关于爸爸的回忆竟然在这几天里面又再次慢慢地完整起来,他记得自己捏着硬币,去给爸爸买冰冻的啤酒,之后,爸爸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而离开了妈妈,这一走竟然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而丁城城始终记得他用的药水肥皂的味道。所有的这一切或许都跟一个女人有关系,但是现在这都成了秘密,最后一天,家里的玻璃器皿都在争吵中被砸碎,爸爸就走掉了。
丁城城站在梧桐树底下看了那个女孩一会儿,他记下了她的班级号。
而他竟然没有看到,那个女孩子的身后,正望着他的小俏。
在这之后夏天就真正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