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仰着脸,嘻嘻笑道:“见过大少爷,大少奶奶。”
他虽穿了一身青布衫,戴了一顶小帽,脸涂得锅底一般,到底嘴上那两撇小胡子是个最佳明证。
李承之瞪着眼睛道:“阿东!”
“是阿东?”金秀玉吃了一惊,仔细一看,果然是阿东。
“最神通测的便是你了。往日里都不见人影,今儿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又做什么装神弄鬼的?”
阿东摸了摸脸,嘻嘻笑道:“大少爷何必刨根问底呢。主子们博带华服,豪门夜宴,咱们做下人的跟着瞻仰瞻仰,也算是跟着享福了。”
李承之哼了一声,先将金秀玉送上车去,自个儿也迈腿上了车。阿东正站在旁边,扶他一把,却叫他在脑门上重重敲了一记。
“嘶——大少爷下手真狠!”
阿东嘀嘀咕咕地,一面揉着脑袋,一面跳上车,举起来小马鞭。
真儿、春云另外坐了一辆车,跟在李承之夫妻俩的车后头,一起往长宁王府而去。
长宁王府就在西市,与李家同处富贵坊,巷子名叫做平安巷,离着碧玉巷并不太远。
李家的马车一前一后刚进了平安巷,就见前头一座高门大户,红彤彤四盏宫灯挂在门外。大门四敞着,门前车水马龙,那车儿排成长龙,一直排到巷口。
李家的马车刚拐进巷口,便寸步难前了,只能排在长龙后头慢慢挪动。
好在赴宴车马虽多,长宁王府的下人都是训练有素,鱼贯将车马都从边门领进去安置好,一辆接一辆,速度倒也不慢。
饶是如此,及至李家马车行到王府大门口,也费了大约三刻钟。
李承之携了金秀玉下了车,后面跟着真儿和春云,随着人流往门前走去。那马车,自有王府下人领去安置。
王府门口迎宾的下人早已得了上头的吩咐,淮安李家乃是王爷特别交代的重要宾客。因此李家的名帖一递上去,立刻就得到了十分热烈的迎接,一路领进会客厅。
厅内此时正热闹着,十几檀木圆桌拉开,零零落落已各自坐了许多人。里头隔着湘妃竹帘,是内眷们的席位,隐隐绰绰可见人影,与外头既互相隔开,又能互通生气,倒是十分巧妙的安排。
金秀玉头一次参加这种场面,有些紧张,手心出了一层薄汗。李承之拍拍她的手,递了一个鼓励的笑容。
金秀玉回以微笑,带了真儿、春云,往那湘妃竹帘里头走去。
自有丫鬟高唱“李府大少奶奶到”,顿时中女眷的目光都投射过来。人人都知道,李家大少爷娶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颇有门不当户不对之感慨,因此这目光中有好奇,有疑惑,有轻视,也有嫉妒。
金秀玉一眼望过去,四五张檀木圆桌,尽是人头,人人都是富丽锦绣,一片珠光宝气,因着这些俗物遮盖,每个人的面孔都显得一般模样。她反而便镇定下来。
这时有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李少夫人,请这边来。”
她循声望去,见是一大一小两位妇人,那年长的中年妇女打扮得体,却并不相识;年轻的那个一双漂亮的凤眼,可不就是知府千金侯芳小姐。依此推断,她身边那位中年妇女,想必就是知府夫人了。
难得有这么一个相识的人,虽算不上熟悉,但与其余陌生人相比,却显得亲切许多。金秀玉用手指提着裙子,优雅地走过去。
“见过侯夫人,见过侯小姐。”
侯夫人果然雍容大方,微笑点头示意。侯芳倒是显着比从前相见时活泼了一点,笑着拉她入座。
“这才是咱们第二次见面呢。头一次见你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如今竟已是李家少夫人了,见你盘髻盛装,跟初初相见时实在大不相同。”侯芳笑吟吟地说道。
她跟柳弱云是表姐妹,如今金秀玉自然猜到当初自个儿去送蜡烛,乃是侯芳为了柳弱云来试探她;只是她念着出嫁时侯芳送来的那贵重的贺礼,虽用意不明,到底也是心意。便笑笑回答道:“当初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能与小姐这般精贵的人儿比肩同席呢。”
侯夫人忙插嘴道:“少夫人是有福之人。”
侯芳回过头去,受到她一个嗔怪的眼神,却只是一笑,并不在意,回过头来依旧与金秀玉说话。
金秀玉不大擅长应酬,好在侯芳不过是个闺阁女子,话题也有限得很,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儿。
旁边众人虽有对她这位首富少夫人好奇之人,但瞧着她穿着虽华丽,却并不出挑,言辞间也甚为诚朴,一时倒没有人出来找她的不自在。
金秀玉一面应付着侯芳,一面随意地扫视着旁边席上的情景。
此时又有内眷到,她看清了人,倒是小小吃了一惊,也是个熟人,乃是前不久才来李家拜访过的柳夫人。
“她来作甚?”侯芳奇怪地说了一句。
金秀玉疑惑地转头,这才想起侯芳既与柳弱云是表姐妹,那么与这位柳夫人定然也是认识的,便问道:“有何奇怪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