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新歪脖子树下。
昨夜下了一场秋雨,淅淅沥沥,惹人心焦。
天放晴了地面倒是干的七七八八,树上昨晚没被雨滴打落的叶子,白天反而开始渐落了。
姜星火的懒惰程度,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减少。
他甚至在树下做了一套上学时学过的广播体操。
“时代在召唤。”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姜星火自顾自地给自己打着拍子做操。
自从秋斩过后,如同被齐根割了韭菜一样的诏狱,只剩下零零散散几株韭菜苗了。
狱卒们无精打采地守在监区放风的院落门口。
诏狱有好几个监区,姜星火的对面方向的民监关得才是危险程度较高的盗贼,嗯.官监那拨临时安置的罪犯早就在叛乱中被一波带走了。
所以,惫懒的狱卒们也注定不会对所有监区都投入相同的重视,尤其姜星火这里还是官监,大多都是文弱书生。
“姜先生。”
朱高煦大步走了进来。
姜星火坚持做完了最后一部分操,方才回头。
朱高煦的身边,跟着一个三缕长须的中年人。
果然!
姜星火心头暗道,当真不出他所料。
李景隆/大明帝国高层对他的关注始终保持着,就仿佛一直有一道无形的目光在注视着他一样。
而姜星火刚跟大胡子说完,这节课会有点难度,就叫人来了。
朱高煦小心翼翼地问道:“姜先生,昨日您跟俺说了以后,俺左思右想,总觉得靠俺自己恐怕确实难以理解,这位秋先生入狱前是户部的员外郎,俺就请了他过来一起听听,也可以给俺解惑,您看行吗?”
而化名“秋先生”的夏原吉,此时也紧张地打量着姜星火。
在夏原吉的想象里,姜星火应该是个颇为严厉的老师,毕竟,能教导朱高煦这样的混世魔王,如果不够威严应该是不行的。
但是姜星火看起来却很年轻,眉眼清秀,气质温醇。
夏原吉虽然阅历不浅,却没见过哪个如此有才学的人,年纪这般轻。
夏原吉心道:“果然世间奇男子都是妖孽啊!不愧是陛下笃定的谪仙人!”
姜星火的脸上挂着微笑:“当然行,你既然请了秋先生过来,到时候讲课如果有什么疑问,我便与秋先生交流一番吧。”
姜星火站到了夏原吉身旁,伸手示意。
于是三人一同.蹲在了树下。
地面上湿漉漉的,又不是前段时间大夏天那种可以躲在树荫里避暑的环境,所以实在是没法躺着。
夏原吉拱了拱手:“见过姜先生。”
姜星火微笑还礼道:“不用客气。”
这种场合,夏原吉本想恭敬地称呼他为姜师,但是他们之间理论上其实是第一次见面,似乎还未熟悉到这种地步。
姜星火接着说道:“听闻秋先生曾经是户部的员外郎?”
夏原吉连忙答道:“是。”
“保密的事.”
姜星火瞥了一眼大胡子,对方应该嘱咐过了吧。
“在下晓得,守口如瓶。”夏原吉信誓旦旦。
姜星火道:“如此说来,那倒是好讲的多了.我这人不喜欢废话,现在开始?”
朱高煦连忙道:“您开始讲吧。”
那枚八思巴文银币,又一次从姜星火的手中出现。
李景隆留下的遗.遗留物品,仿佛代表着他本人正在听课。
银币被姜星火弹向空中,继而落在手心。
“上一节课,讲的是货币。”
“而这一节课,要讲的就是——税收。”
“同样,今天这节课分为两个部分。”
“第一部分,讲税收的本质。”
“第二部分,讲税收对国家的意义。”
姜星火的手中,银币旋转不休,他轻声问道。
“我想问一个问题,你们是如何理解‘税收’这两个字的含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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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密室。
昨晚蹇义的疑问,在今天就得到了解答。
当蹇义和茹瑺追随着朱棣、道衍进入密室,听到墙壁上传来的声音时,同时感到了某种“羞耻”的情绪。
皇帝带头偷听?
这也太不体面了吧。
大约是看出了两位尚书的心思,朱棣干脆问道:“两位爱卿是如何理解税收的含义呢?”
吏部尚书蹇义老成持重,又身居六部之首,乃是实际意义上大明地位最高的文官。
这点小问题,自然不可能难得倒蹇义。
“所谓税收,说来倒也话长。”蹇义捻了捻胡须率先说道:“夏朝最早出现的财政征收方式是‘贡’,即臣属将物品进献给君王。当时,虽然臣属必须履行这一义务,但由于贡的数量,时间尚不确定,所以,‘贡’只是‘税’的雏形。”
“而后来,西周征收军事物资称‘赋’,征收土产物资称‘税’。春秋后期,赋与税统一按田亩征收。虽然‘赋’原指军赋,即君主向臣属征集的军役和军需品.但事实上,往往征集的收入不仅限于军赋,还包括用于国家其他方面的支出。”
“后来,国家对关口、集市、山林、湖泊等征集的收入也称‘赋’。所以‘赋’已不仅指国家征集的军需品,而是具有了‘税’的涵义。”
吏部尚书蹇义总结道:“因此,税收也就是‘赋’与‘税’的总和,即百姓向国家缴纳的田亩、关口、集市、山林、湖泊等等的部分产出。”
这里便是要说,吏部尚书蹇义讲的这些,其实就是说税收等于田税、关税、商税、山林湖泊税,这也是封建王朝收税的主要税种。
嗯,从汉武帝时期开始,山林湖泊也是国家/皇帝的,否则当初为什么水泊梁山那一圈的好汉会被逼反?
不就是因为宋徽宗宣布打鱼也要开始按照老规矩收税了嘛。
兵部尚书茹瑺也是这么理解的,这其实是封建时代传统官僚对于税收的最直观理解。
百姓给朝廷交税就叫税收,至于这个税收什么,完全取决于当地有什么。
有土地的就种粮食交粮食,交通要道就交过路费,商埠繁华之地交商税,靠近山林湖泊就交特产。
看着两位尚书对自己答案信心满满的样子,朱棣笑了。
“陛下何故发笑?”吏部尚书蹇义缓缓说道,“若是臣说的哪里不对,您不妨指出来。”
朱棣此时,其实非常非常想把老二那句欠揍的“啊对对对”说出来。
但是考虑到,这样似乎有些嘲讽的意思。
实在是对两位国家重臣不是很尊重,所以就忍住了。
朱棣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了笑意,说道:“你们待会儿,就知道了。”
道衍则是转动手中的念珠,一言不发。
看着满脸笑意的皇帝和老神在在的道衍。
蹇义和茹瑺对视一眼,一脸茫然。
难道他们说的不对吗?
可原本信心满满的他们,看着抿着嘴都藏不住笑意的皇帝,又开始动摇了起来。
这个世界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如此正常的回答,皇帝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强忍着嘲笑的举动?
到底是他们错了?
还是这个世界错了?
嗯,总之皇帝陛下是不会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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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非专业的尚书都能说出的东西,夏原吉自然也了如指掌,甚至更进一步。
这个问题朱高煦是指望不上了,夏原吉干脆开口说了片刻,大约也跟隔壁密室里说的大差不大。
“.除了刚才说的那些,便如各种税种的来历,其实也是有渊源的。”
夏原吉在专业领域,颇为博闻强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