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完了工作,老班朝马马点点头:“今天就先不下水,去滑滑板练一下平衡。”
“行。”马马朝酒吧里走,“练完请我喝酒。”
酒吧是老班的好朋友吴兴兴开的,老班日日都来,比吴兴兴更像老板。由于对酒的研究很深刻,他偶尔充当调酒师角色,这也算是他的第二副业。酒吧的后院有一个老班建的训练场,自己搭的木头台子和u池,搭的时候马马也来帮忙了,因为总是做错被老班骂到头痛。
老班在冲浪喝酒这类主要事项上不拘小节极有耐心,除此之外的各种小事都践行完美主义刻薄至极。马马没走几步,就被他叫住:“冯马马,你午饭吃了没?”
“吃了,八个鸡翅。”马马头也没有回,敷衍道。
老班着急地跑过来摸他的口袋,拿出了两条脆脆鲨:“肯定没有八个鸡翅,你这个破孩子。快点回来,先搞点吃的。”
马马没有回复,有时候老班的“婆婆妈妈”会让他失语,无法说出一个“不”字。他被老班拉去吃了一碗同为酒吧业务的波奇饭,很多三文鱼,马马极爱。
在吃饭的时候,老班坐到他对面,也捧了一碗三文鱼,边吃边问他:“虽然很多时候我问你问题你不理我,但是这次是怎么回事?跑出去那么多天,前段时间每天又都无精打采的,我吓死了。”
“担心我去自杀吗?”马马很直接地说,“想太多,我去北美国了。”
“北美国?去北美国看你爸?可是你们不是早就不联系了吗?难不成他死了?”
马马呛了一下:“对。他死了。”
老班并不好骗:“屁嘞,我才不信。算了算了,你住口。吃完去滑板。”
和老班坐着吃完饭,看完了两集《摩登家庭》,马马终于走到后院,开始热身。
之后拎着板子上u池,固定的二十几个动作,正着滑几次反着再滑几次,天就黑了。马马此刻心情舒畅,运动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再累内心都能充满力量。
老班出来找他:“好了好了,滑一下午,来吃饭。”
晚饭又是三文鱼,老班知道他很喜欢三文鱼,有段时间变着法儿给他做:“烟熏三文鱼,做了两个小时。明天去上班,后天下水。你认真练,每天都有三文鱼吃。”
马马高兴地回家,回去的时候在多尼海滩上躺了五分钟,虽然是12月,南方的海边不冷,凉快的风吹着,天上有几颗星星。出来的时候喝了一小杯老班递来的酒,他酒量很差,几口就会晕起来,不过这样躺着特别舒服,像是被天空拥抱,跳跃进一个神奇的空间,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但是永远不会寂寞。
他在沙子里摸来摸去,突然想到了壮士山上那个肩膀,想了一会想到还是不知道肩膀的名字,又想了一会就想不动了。
到家洗漱之后撑不住,倒头睡到第二天八点钟。
马马好不容易撑开眼睛看了一眼时间,就立马从床上滚了下去:“完蛋,第一天上班就迟到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仿佛已经看见老班开始打电话然后疯狂质问他为什么迟到。
他赶紧站起来,边穿衣服边刷牙。然后拿了两根巧克力丢进嘴里飞奔出门。冯马马所在的海边小镇很小,他在八点十五跑到了店里。
进门,看见一个女生,很高很瘦,穿黑色吊带,绿色短裙,花臂从手背到肩膀。她稍稍扬了一下头:“冯马马?”
“是我是我。”马马边喘气边说,“店长你好。不好意思迟到了。”
“店长还没来,大概还有五分钟出现。”女生看了眼手表,“她让我帮忙来看看。我是隔壁纹身店的,叫我十五就好。纹身找我打折。”
“我想纹身。打几折?”
十五想了一下:“刚认识,给你打个九九折。原价一个小时600,现在是594。”
“可以,没问题。”马马应得很快。
十五吓了一跳,没想到随口一说的价格被当真,还速速获得一个新顾客,她有点不好意思:“嘿,开玩笑的,我现在还在学呢。真的做要找我师父,我的手就是他做的。”
马马凑过头去看了看,一条大龙,大龙长得又有点像狗,但是线条走势流畅,色彩过渡自然,非常漂亮:“很好看,就是这个龙有点像狗?”
“是啦,你看出来了。是我以前养的小土狗,但是去了天上要威风点,就变成龙了。”
“好厉害。我就想做一棵树,但是把树做成山。你师父能行吗?”
十五脑子一动:“那很简单。我就可以做。下班来找我。”
店长正好在这时候进来了,她跑进来抱了一下十五:“我来了我来了,谢谢五宝。”
接着她头一转看见了马马,问:“冯马马?天啊,希望来了帅哥我们店的生意能好点。”
马马这才能看清楚店长,金色短发,五颜六色的穿搭,手臂上有和十五一样的狗龙纹身。
店长把十五推出去说了再见,回过头来叉着腰:“那是我女朋友石五。”
“我看出来了。你们的纹身一样。”
店长很得意地笑了一下:“知道就好。艾一一,叫我e或者小艾都可以。”
她带着马马进店。说:“网吧。”
马马第一眼看见一批躺在电脑前面的流浪汉,有穿着外卖服的,也有裹着破棉被的。
艾一一拍了拍他的肩膀:“第一个任务,八点半之前把他们叫醒然后让他们出去。”
马马很诚恳地问:“他们怎么回事?”
“班约看见流浪汉就叫他们来网吧睡觉。一个晚上五块钱,没有钱的就算了。不过网吧关门八点之后才能来,早上八点半就要走。大哥们都挺好的,还能帮忙当当保安之类。”
“我们有几个员工?”
“两个。隔天上班,一天一人。上一个小姑娘回老家。我已经连着上班累死累活好几天了。”
马马看着艾一一假装很累皱得紧巴巴的脸,没有说话,小艾睁了一下眼睛,和冯马马对视,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她说:“别不信!不过你来了就好多了。剩下的工作就是人来了收钱,人走了说再见。别让他们闹事。客人很少,一天能有二十个就很好了。我还在想办些什么活动能让生意好点。”
马马说:“我帮你一块儿想。”说着他快手快脚地走到流浪汉们前面,敲敲桌子把他们叫醒了。
披着黄色外卖服的“大哥”看起来很小,染了一头黄色头发,和新长出来的黑色混在一起,有点叫不醒,迷迷瞪瞪地看着冯马马,说:“你谁啊?”
“新来的店员。要八点半了,把你叫醒。”马马有点好笑地看着他,“你几岁呀,这么小就出来做工。”
“不好意思啊哥,我十六,还在上学呢。”
“不是送外卖的吗?”
“前一个外卖员老头送我的。不和你说,我要去上学了。”男孩子挠了挠头,把乱糟糟的头发弄得更乱,站了起来。
“棋子。”艾一一递了瓶牛奶过去,扬了扬头。
“谢啦e姐。”棋子拿了奶就跑走了。
艾一一对看着棋子离开的马马说:“这个是沈棋,早上看见他就给他瓶奶,还在长身体呢。”
“他为什么在这?”马马问。
“他爸家暴,被赶出来了,放学在十五师父那打工赚生活费。”艾一一叹了口气又打了个哈欠,“看你做的挺好的,我就先回去睡着了,记得收钱就行,有事发微信。”
马马坐在前台的转椅上摇来摇去,玩着植物大战僵尸。
来的人其实不少,大多都是附近的职高学生偷了父母的身份证逃课来打游戏,少数一些失业群众和老头子。啪嗒啪嗒的敲键盘声都显得偷偷摸摸。
一天就这么过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小艾在晚上八点准时到达。他们等着第一个流浪汉进门就一起离开。艾一一说:“听十五说你要去找她纹身?”
“是呀。店就在旁边吗?”
“走吧,我带着你过去。十五的技术现在好很多,直线已经画得很直了。”
“e,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的?”
“从小就知道。你怎么问这个问题?歧视吗,还是你也是?”艾一一盯着他看了一会。
“我不知道。我讨厌男生,也没有喜欢过女生。但是之前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喜欢。”马马很坦然。
“如果你是在寻求我的想法,我觉得不用纠结性别或者是不是同性恋。真的喜欢,那你自己就会感受到的。爱是自由的。”
“爱是自由的”马马重复着。
“爱是自由的。”北北一边嚼着牛肉一边对陈东说。
陈东看了她一会,没有说话。
“我发现你不一样了,东东。上次去山里看完奶奶就变得很不一样。”北北用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把牛肉里的葱蒜挑出去,“爱是自由的,你应该去找上次带回来的那个男孩。”
“哎,我怎么不一样了。你不要用手撑着吃饭。”
“我没有力气,哥。”北北往身后的病床上一靠,两手一摆,“你认真听我说话了吗?”
陈东拿起北北放在桌上的筷子,准备喂她:“男孩子是在山里捡到的,他那时候状态很不好。”
“男人通常只会解释,而缺乏行动。”
陈东不理北北,把牛肉往她嘴里塞。而后起身,为北北披了一条厚毯子,说:“去做事啦,你玩会手机,别在那想东想西。”
陈东从医院出来,不知道该去哪里。他不能回家打游戏,上次打游戏差点睡过了北北的医生谈话。
他在医院门口望着天,看见天上飞机飞过去留下一条白色痕迹,于是脚不由自主地跟着飞机走起来。陈东从小注意力就不集中,后来好不容易学会了一点专注就全送给游戏了。
他在大脑里开了一条路,先是飞机,再是飞机旁边那朵像山的云,小学学了《火烧云》后,他每天都要和奶奶妹妹爬到房顶去看云,那时候的云真的有形状,像狮子像老头,他都一一说给北北听,然后等着云变成红色的紫色的,奶奶就赶着他去吃饭了。
奶奶在他高二那年去了山里和爷爷住,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脑子里的路又开到了壮士山,然后开到了壮士山上的冯马马。他还不知道那个男生的名字。
陈东希望自己能够得到救赎。原来他以为游戏会是自己的救赎,可是游戏除了钱和成就感无法带来任何拯救。奶奶的离开像是在他的心里挖了一个自上而下贯空的洞,把一切都漏光了。
在壮士山遇到冯马马的时候,他觉得马马和北北好像,后知后觉是自己和马马最像,易碎的天真样子,他不知道马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就像走在路边突然冒出来的小蘑菇,想让人带回家去却又怕一碰就受伤了。
溜来溜去,陈东看见了一家网吧,名为“浪”,他记起来这好像是前几年开的网红网吧,除了配置服务性价比高之外,后半夜会为无家可归的人提供睡觉的地方。
一看见电脑,陈东的手就痒痒的,忍不住想去敲敲键盘,点点鼠标。就像喜欢音乐的人看见吉他钢琴就忍不住去摸一摸。他默默想着等北北这次出院了就来玩一整天。
他转头往医院走,回去的路上买了风干牛肉,可以嚼很久仍有味,北北很喜欢吃。他和北北说去做事,却什么都没做,不过也确实什么都不想做。陈东不担心钱,他打游戏赚了很多钱,足够北北治病,足够他们俩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