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远见思玉取刀之时脸上带泪,再将双刀小心翼翼放在二哥何世异手上,不免让何世异也是有些微微愕然,知道何世异以为曾经得罪思玉,突然见思玉示好,有些不明所以,赶忙过来同思玉并肩而立,思玉却是看着何世奇躺在地上,瞑目微微喘息样子,伏在宇文远肩上不住抽泣。自己也是感概万千,旁人只觉思玉性情执拗,有些心计多段,脾性乖张之气,其实不知思玉爱憎极是分明,当年对化名第三旻的完颜亮情有所钟,后来被癞和尚同迟老道揭破完颜亮面目,自己又被完颜亮羞辱,心中不忿,竟然不惜孤身前往金国宫中行刺,何氏兄弟在初时不明所以,只当宇文远在江湖中犯下大罪,半道设伏,逼得宇文远几乎自戕,思玉自然对他二人有些埋怨之意,可现下两人落到这步田地,也是为了宇文远而来,思玉同何氏兄弟那一点前嫌,自是冰消瓦解。
“妹子莫哭……”何世奇瞑目半晌,听着思玉哭声,忽然咧嘴一笑,看着思玉道:“咱们兄弟技不如人,不晓得这鬼物厉害,当真是大意了……”他为人豪爽直迈,再加之有些冲动鲁莽之气,待人接物从来毫无防备之心,因此在峨眉时,明知不是独孤胜对手,仍是一而再,再而三抢上,后来听得江湖传言,便半道伏击宇文远,也是因此,即便是伏击,也不跟寻常武人一般隐身藏行,突然出手。只要面对面将宇文远拿下,后来得知宇文远乃是被人冒名陷害,既是有些愧疚,又是大为不忿,一路追踪至此,结果不敌鬼狱无常,兄弟二人双双被俘,此时见思玉不因往事怪罪自己,心中芥蒂早已无有,
思玉见他醒转,连忙过来俯身哽咽道:”大哥你莫说话,咱们这就上路,这就上峨眉去,求三医前辈……求三医前辈……”王昔邪也是赶忙过来,双目微红道:“思玉姐姐说的不错,我师父人称鬼医,对这天下毒药无不知晓,咱们这就走,这就走!”说着便转头嗔怪胡空青道:“还愣着作甚哪,赶紧带着大哥回峨眉去呀!”胡空青见她这般焦急,嘴上嗫嚅片刻,终究是没说出话来,何世奇已是毒入骨髓,三医也是无能为力,王昔邪身为鬼医门下,自是明白入髓无救的道理,只是此刻不愿相信罢了。
“咿……”何世奇见几个姑娘都是神色紧张,泪水横流,脸上却似不胜其烦一笑道:“这些妹子们一个个看起来聪明干练,只当是咱们兄弟福气都不小!怎地一遇见事情,还是心软的厉害!一味的婆婆妈妈,哭哭啼啼,莫哭莫哭!”何世异忽地心底一沉,只觉自己这哥哥跟平日里有些不同,他知何世奇向来脾气鲁直,讲究有仇必报,有恩必偿,绝不肯苟延片刻,此番被鬼狱无常折磨至此,竟然丝毫没有报仇之语,反而有些谈笑风生气象。再看宇文远同李徒郎此时已是上前,就要将他扶起,连忙摆手道:“莫来,莫来,你大哥我现在全身骨节都是硬的,且容我就这里躺上个把时辰再说!就算是要上峨眉去,也不争这一时片刻么!”
“这位小兄弟说的不错”麦长云此时忽然转过身道:“我这就命人给你备好马车,送你前去峨眉!”迟老道闻言不觉一怔,麦长云对这鬼狱无常该当是知之甚深,怎地也跟几个小辈一般不知深浅?且不说此毒无法可解,就算三医有通天彻地之能,果真能解开此毒去,此地去峨眉,那也是山高路远,毒性必也发作数次,若一旦为人所乘,或是就此去了辽东,岂不是延续这鬼狱一脉?再看何世奇却是瞧着自己眼光颇有几分异样,心中不由一动。
“多谢麦庄主……”何世奇见麦长云也是有些期盼之色,脸上一笑,看着何世异道:“老二,拿我日月双刀来!”何世异不知他要双刀作何,犹豫半晌,见何世奇双眼一瞬也不瞬盯着自己,到底将手中双刀放在他怀中,何世奇这才脸色一缓,勉强抬手抚着双刀感慨道:“其实我那师父当年传我刀法,那时你身材羸弱,有多疾病,我师父只说你学不了这外门功夫,始终不肯收你为徒,岂料后来你却得逢异人,一身剑法其实还在我之上!跟四弟一般,也算是造化不浅哩!”何世异见他提起旧事,也是一笑道:“不过你到底还算有个师父,坤衣道长虽是传下我一身剑法,始终不肯以师徒相称,我这一门一派,连个传承都没……”
“啧啧,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定要别人传承!”何世奇就地上慨然一叹,眼中露出几许光芒来:“你我兄弟练成武功,自昆仑入中原,原也是想做成一番事业,在中原武林中扬名立万,就此开宗立派,也并非不可能之事,不想在峨眉山上遇见独孤前辈,才见识了世间真正武学,咱们学的这些,实在太过皮毛,你我都是有些心灰意冷,可即便如此,咱们兄弟手下,不是也打败过不少甚么掌门,甚么家主么,那个甘凉道有名的万马庄庄主,功夫说起来,也不过尔尔,可在甘凉道,马庄主那也是大有名气,南来北往的江湖好汉,路过甘凉,谁不去拜谒一番?这些日子我便想,若是人人都到独孤前辈那般才能开宗立派,这世间,岂不是没有门派了么?”何世奇偏着脑袋想了想,也是一笑道:“大哥说的是,开宗立派虽须武学为基,其实根底还在为人,那万马庄庄主慷慨好义,为人豪爽不羁,深得甘凉群豪拥戴,那次虽是败在大哥你手下,你也对人家是佩服的紧!”宇文远众人都不知他此时提起这些事情来究竟是何意,只是见他说的脸上极有光彩,也不去打断,只是凝神细听。
“说的是!”何世奇眼中光芒突然一黯道:“我是不成啦……这些日子被这恶鬼拘禁在此,日日受其折磨,他娘的,老子上辈子必然是欠下这恶鬼一门血债,因此才这一世变成恶鬼来寻仇!要不然便是老子上辈子是他爹,他是个小畜生,被老子抽了不少鞭子,这畜生不忿,这一世变鬼来寻老子的晦气!”几个姑娘听他竟然能如此联想,卢颖儿忍不住有些细声细气道:“何……何大哥……那这恶鬼上辈子,必不是小畜生!”众人听她此时还要跟何世奇分辨此事,都是一怔,思玉同王昔邪心思都快,已是忍不住扑哧一笑。何世奇也是楞了片刻道:“咿……这个妹子说的对,他娘的,骂他连老子一起都骂了,这恶鬼若是小畜生,我岂不是成了老畜生?此话不妥,不妥!”这一下连宇文远同李徒郎几人也都猛醒,唯独何世异脸色愈来愈见阴沉。
“我说老二……”何世奇早已瞧见何世异心事重重,知他与自己骨肉相连,多少也是比宇文远众人能猜出自己些许心思,便大大咧咧叫了一声道:“我虽如今不济事,你却无伤,一身剑法也算是有所成就,更何况你也说过,独孤前辈当日试演哪路剑法,对你裨益非小,已是有些悟出剑琴互通之道,可是如此么?”何世异见他忽而提起此事,虽不知何意,也是略一点头道:“不错,此事我也曾跟你说过,当时只说是等四弟此事一了,咱们便回昆仑隐居起来,花上几年功夫,好好钻研一番其中道理,必有大成!”
“昆仑……昆仑……”何世奇见他提起昆仑,两眼都是热切之意,望着西北夜空,颇为感慨道:“其实我早已想回去了,还是哪里好,那群山荒莽,天风浩荡,牛马遍布草野,山顶白雪积年不化那般美景咱们也许久不曾见了,哪里像这南边山岭,一味卑湿,蚊蝇滋生,牛肉少了些劲道,羊肉多了些膻气,甚是令人不爽!中原非你我之地,也呆不久长!”说着却是看了一眼宇文远笑了笑道:“况且……况且……四弟一身功夫,将来必成大器,只怕也显不出你来,我说你不如就此回去,潜心修习你那剑法琴道,就在昆仑山开山立派如何?往后咱们这些兄弟到了西域,也算有个地方落脚!”何世异虽是一直听自己大哥说话,心中早已有些警惕之心,忽听他让自己一人回昆仑去,眼光陡然一闪,正要开口,就见何世奇忽然眼看山林之中,怒目而视,口中一声低吼:“鬼狱无常!”
众人被他这一声一惊,纷纷转头,宇文远更是千牛刀在手,只当是鬼狱无常情知必死,竟是去而复返,要搏命一战,忽听何世异惊呼一声:“大哥!不要!”急忙回头时,人人脸色大变,就见何世奇面色刚毅,手中残日弯刀半个刀锋正扎在自己膻中穴上,鲜血泊泊而出,胡空青登时手脚忙乱,就要上前拔刀止血,何世奇不等他来,口中闷哼一声,用力又是一送,残日弯刀直至没柄,众人这才大骇,何世奇这才拼着力气笑道:“三弟不要忙了,我这弯刀入体,五脏六腑都无幸免,救不活的……”众人此时都不知如何是好,思玉同王昔邪两人已是手忙脚乱,极力想要摁住伤口血势,奈何膻中乃是人身要穴,经脉所聚,这一刀又全力施为,如何能止得住?
“道……道长……”何世奇此时已是气息奄奄,伸手拦住何世异同宇文远几人,眼光却是看着迟老道:“我……我知你方才意思,其实……其实……那鬼物……鬼物这几日练功……练功之时……也告诉我……不少……不少口诀……心法……,只要我……我……肯照此……照此修习,自是……自是也能练成……练成一身鬼狱……鬼狱功夫!不过……不过……是想……是想我……为他所用……做他傀儡……傀儡罢了……可惜……可惜他……看错我何……何世奇,我……我……宁愿做人而死……不愿变鬼……变鬼而活!我二弟……二弟……有劳道长和诸位……诸位看顾了!”说罢手上猛然加力,刀锋一转,五脏六腑都被刀刃一搅,登时一声大叫,口中鲜血喷出,扑通一声倒地,就此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