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艄公口中虽说要试试癞和尚本事,却仍是站在原地不动,甚或连瞧都瞧癞和尚几眼,只是看着涛涛黄河若有所思。宇文远见自己师父只是缓缓绕着这艄公或正或反转着圈子游走,始终不上前一步,不觉心底有些纳闷,常言高手对决,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此刻师父既然身形已动,为何始终不近身出招?难道是要将这艄公转晕了不成?
“你这右手刀法,徒有那老杂毛的握剑之法,却没有老杂毛的精妙招数,还是弃了的好”那艄公忽然开言到,手中苇杆虚指了指癞和尚右手短刀,癞和尚这一柄短刀虽是一直凝刀不发,其中招数变换,已经换了六七种江湖上有名的刀法,此时被那艄公这般一说,癞和尚哈哈笑了两声,手腕一松,好似被那艄公苇杆打中一般,短刀噌的一声从手中跌落,插在泥沙之中。
短刀甫一落地,癞和尚双掌忽变,右掌如胶着之状,滞而不进,掌风到处,卷起的枯草败叶都如同被胶水黏住一般,随着掌势上下来去,左掌却自肩至指,如水波流动,内力所到之处,空气中都隐隐一股水流波纹,双掌交错而动,,眼神空洞,脚步沉重,仍是缓缓绕着这艄公而动,一步也不肯上前。
“呵呵,右辙鲋,左逝水,命已无多,如水而逝,所谓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也不过如此罢,秃驴好本事!”那艄公赞了一声,也是站在原地不动,只用苇杆虚点癞和尚招式,加以品评,虞允文看来,似乎癞和尚在演练功夫,这艄公略加品评而已,宇文远却越看越惊,师父双掌此刻正是无涯势中辙鲋手和逝水手。
望海潮掌法六势三十六路,多以制敌为用,绝少杀手,这辙鲋手正是第五势中用以毙敌的路数,敌人一旦中掌,全身内力为之凝而不动,气息渐竭,如同鱼困涸辙,虽然百般挣扎跳跃,可惜辙中剩水无多,又渐渐枯竭,终至于困死在这泥辙之中,唯一之计,便是困守涸辙,聚力待发,以待一线机会。但癞和尚右掌这逝水手却如水东逝,绵延不绝,奔流不息,偏偏要逼迫敌人运劲相抗,余下内力,便如水流逝去,不可复回,两掌掌力虽是迥异,却相辅相成,层层进逼,因此这艄公所言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虽然不甚好听,实则确实是这个意思。
宇文远此刻多少已看出些门道,那艄公虽是站立不动,手中苇杆却始终有意无意在空中虚点,看上去似乎是在琢磨癞和尚究竟如何进招,实则乃是凭着这一杆小小芦苇,封住癞和尚近身之路,只见那苇杆或缓或急,只要点动数下,癞和尚招式跟着便是一转,绝无重复,因此看似这艄公稳站不动,其实他才是取得攻势,癞和尚游走不定,反倒是取得守势,转圜之间,只是为了避开那苇杆所点方向,伺机近身而已。
“这小哥儿看来是你徒弟罢!”那艄公苇杆又是虚点了数下,逼得癞和尚正在转动的身形一滞道:“眼光倒是不错,怎地受了这么重的内伤?”宇文远正在凝神观战,揣摩这艄公苇杆之中的精妙所在,忽然听这艄公提到自己内伤,不由一愣,自己和这人相拒甚远,他如何知道自己内伤极重?再看虞允文也是一脸震惊茫然之色,反倒是宇文远在括苍山见识过迟老道的本事,知道这艄公必是从自己呼吸面色之中看出端倪,只不过当时在括苍山,师父曾让自己坐在那迟道长身侧,如今自己和这人相拒甚远,他又与自己师父比试武功,竟然能分心二用!只这份本事,只怕就在括苍迟道长之上。
癞和尚倒是不以为然,以这艄公一身精深武学,已至化境,看出宇文远身负内伤,根本不足为奇。他此刻反是有些焦躁,自己方才手中刀落,便已是输了一招,如今自己掌法连换,却连此人身边都去不得,心中到底有些不甘,哈哈一笑道:“既然你已看出,只怕还得你劳心劳力咯”说话中掌法又变,身形忽快忽慢,左掌藏而不露,偶有出招,也是瞬息一出便收,右掌却不像是掌法,倒像是一路爪法一般,五指微曲,上下摇动,遥遥不离那艄公胸腹之间,宇文远端详片刻,便知这是第五势中的驰车手,这般上下来去,极像抓着车辔,不住赶车一般。再细细看那左掌,攸忽来去,一闪既隐,心中一动,这不是朝露手却是甚么?再看癞和尚脸上,虽是哈哈笑了两声,脸上倒看不出一丝欢愉之色,尽是一派萧瑟寂灭之意。
“好好好!好一个朝露手,如电亦如露,这路掌法行到这里,禅机已显,只是驰车末路,却寻不见归去之途,岂不伤怀!”艄公此刻连连赞叹,脚下到底动了一步,手中苇杆连点带划,就像持笔作画一般,癞和尚神色一变,就像是要大哭一场一样,脚步跟着一动,摇摇晃晃,双掌影影绰绰,仍是半点也进不得这艄公身前半步。
“啧啧啧,既然已是失路,纵然大哭又有何益?”这艄公倒是一脸凝重之意,宇文远看着师父脸色这般悲怆,却也认得这已是无涯势之中最后一路失路手的变化,据师父讲,这第五势到了朝露手,望海潮掌法之中的招数已然到了穷途末路,当年祖师爷也是因此,将这第五势最后两路称为驰车、失路,乃是借当年阮籍驰车末路,纵酒狂哭,不知此生所归何处之意,但这艄公为何又说这朝露手到此禅机已显?这一节师父倒是不曾跟自己提过,当下凝神看着自己师父招数变幻,果然是骞涩无比,去势更是诡异,好似不知这一掌究竟要落在何处才对,总是思量万千,却又随性而去。再看这艄公招数之中,也不似方才那般挥洒自如,倒有几分被这掌势带动,略显凌乱意思,手中苇杆也是凝力半晌方才点动一下,只是每一点动,两人身形都是微微一震。
“阿弥陀佛!”癞和尚忽然脸色一变,庄重肃穆,身形跟着一顿,再不走动,右手单掌立起,宣了一声佛号,左掌却是捏了一个手印,平端在胸前,赫然是第六势里的起手式心印手的姿势,这艄公也是神色端凝,再不品评癞和尚招数,手中苇杆横在前胸一动不动,左手缓缓挥起,掌心向外,脚步凝重如山,只看癞和尚如何动作。
“着”,两人对视良久,忽然都是呼喝一声,癞和尚右掌急吐急缩,奇快无比,左手心印忽开,中指食指微分,其余三指微曲,就空中一转,脚下突进,却是第六势中的不顾、折芦两手齐出,竟是要生生就空中将这艄公手中苇杆折断一般。那艄公手下也是极快,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嚓响动,苇杆前段寸许竟然凭空折断,左掌却迎着癞和尚右掌来势跟着一缩一吐,与癞和尚对了一掌,右手中原已断了寸许的苇杆突然弃手而落,右臂一长,食指中指一并,正是剑指之形,点在癞和尚前胸,癞和尚疾进之势顿止,两人就此定定站住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