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白榆见他慌乱的模样,连忙安慰道:“她没事她没事,将军已经将她送回西岸了,没受伤!”
温凝雨这才松口气。
等等,不对啊!
尉白榆似乎瞧出他想问什么,叹了口气后,继续无奈解说:“你妹妹已经把大概事情同我们说清楚了,一场误会而已,将军没追究,你妹妹也不追究,除了被打伤的几个侍卫,其他一切尚可。”
温凝雨如释重负。
他其实是害怕的。
害怕白露动了凡人。
百杵虽然不如神仙,但品种繁多,每一个拟成人草药精多多少少会沾染些花儿的特征,又或者是柳树,果子都有。
不过这些三脚猫法术,脆弱得可怜。
在他眼中,妹妹也一样,都是些被人斩断踩碎的花藤罢了。
至于白榆说的几个受伤侍卫,温凝雨倒没在意听。
几日过得飞快。
不知将军是不是因为误伤了他而感到愧疚,一连着七天不见影子——其实是温凝雨不去西南府逗留了。
经过那晚洗涤后,他是真的怕上了这个男人。
阴晴不定不止,明明上一秒还温柔地问他会不会研墨,下一秒就带着一帮侍卫将他抓拿归案……
果然信人信狼信草药,还是他们这些草药精好信些。
——
这边的尉常晏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愧疚,不过他没细想,简称来不及想。因为批好的奏折要亲自官场上去,回来时,又被皇帝塞了个任务,大致了解过后,决定下个礼拜出手。
“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一向轮不到咱们将军府管呐,锦衣卫是没人了还是怎么,这种贪官也要将军你亲自动手吗?”
夜澈站在他身旁,同样瞧着书笺上的内容。
尉常晏盯着远处某一点,思索着:“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夜澈不解,“而且,命案似乎也不归咱们管吧,你哥突然又发啥疯?”
他没有管天子叫“皇帝”,而是一口一个“你哥发疯”,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他和将军关系好呗!
“这事不简单,你和风逍提前准备,下个礼拜就出发。”
“哦。”
夜澈应完,欲想转身,却被尉常晏喊住,“等等。”
夜澈回头,示意他说。
不过……
关键时刻,他发现自家主子眼神躲闪,还装模作样地咳了一下,声音也没有往日里的平稳,甚至有些干。
他问:“夫人近日可还好?”
“尚可。”
“有按时吃饭么?”
“有公主在,自然会。”
尉常晏沉默了会儿,望着那扇空落落的庭们,再次开口道:“近日没来府中逗留?”
听见这个,夜澈撇撇唇,很小声地抱怨,“你不仅伤了人家,还伤了人家妹妹……得亏夫人傻傻的不记仇,心里打底是怕死你了……”
尉常晏:“……”
“这要是我夫人,定将他捧在手心上哄着了……”
尉常晏:“…………”
“好,我知道了,退下吧。”
夜澈焉焉地哦了声,即将挪步,又转变主意,继续跟他唠叨,“我说王爷啊,虽说您身份高贵,没有补偿,但做错事了总得道个歉不是吗,况且夫人还是因为你才受的伤,这、”
他说着,忽然把脑袋垂下去,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这咱们冥王的面子往哪搁……”
尉常晏:“……”
他不说话。
夜澈:“……”
也不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只见将军将手中书笺塞回信封,又整理了下石桌,终于大发慈悲开口道:“知道了,你两去准备吧。”
夜澈这才真正下去了。
呆在原地的尉常晏看着那抹逐渐消失的背影,陷入一阵沉思。
“修道的?”
“与你何干?”
昏暗的南府地牢内,温凝霜坐在角落的木床上,姿势懒散而不失端庄。她抬头望着天花板,纤细的脖子弯出一段优美弧度,犹如天鹅白颈般,玉色透明。
“你兄长还在我手上。”尉常晏坐在她对面椅子上,姿势同样十分随意,他看着她,漆黑的瞳孔恍如吞噬深渊,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足以令人一顿。
温凝霜握拳,尽力不让自己声音颤抖半分,“呵,那只废物也配当你们威胁我的筹码么?”
“他当然不配,不过…”尉常晏扬起一抹笑,“枫火会。”
温凝霜彻底一愣,猛地转头,蓝眸死死盯着他。
不可能,一记凡人,怎可得知枫火?绝对不可能!
霜鸳枫尾,也属百杵一族,乃人间稀有双生花,百年一株,冰火两属性,出生便是强弱分明。
它们一方喜好温暖,一方却生长于冰雪之下。
所见霜鸳枫尾之处,必定天地不容,气候相斥,霜火交错。
气息猛地冷下好几度,温凝霜呼吸加重。通风的窗凝上层层冰晶,一路延伸到四面,缓缓朝木椅方向蔓延。
“收起这些三脚猫功夫,你的冰对我没用。”
那人说着,忽然,砰咚一声裂响,所有寒冰都被击了个粉碎,就连温凝霜,也忍不住呛出一口血来。
很强的修为,哪怕他根本没有出手,无论是压迫感,亦或者气息,明显都不是温凝霜单人能及的。
擦去嘴角那股猩红,温凝霜抬眸,“道士?”
“算。”
“鲤鱼?”
“半。”
“神?”
“不算。”
温凝霜想了想,再次开口,“鬼界的人?”
“不是。”尉常晏回答,“凡人。”
温凝霜:“…………”
“放我出去,不然我今日便血洗将军府。”她冷冷道。
尉常晏哼笑,终于肯起身。
他勾勾手指,盖在地牢门上的符纸轻飘飘回到手中。
温凝霜狠狠瞪了他一眼,临走前还不忘警告,“再让他伤到分毫,我便杀了你。”
尉常晏笑而不语。
霜鸳枫尾。
好一朵冰霜枫火双生花。
火为了保护冰,甘愿成为硝烟。
冰为了保护火,永生祭献尘土。
——
“阿秋!”
正在提纯栀子香的温凝雨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尉白榆听了,忙不迭地朝这边凑,“你该不会又发烧了吧?”
温凝雨摸摸自己脑袋。
温度适合,并没有。
尉白榆这才松了口气。
“我还真没见过这种情况,你妹妹施的法力怎会全都反噬到你的身上?好奇怪。”
温凝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双生吧,何况凝霜她比我要弱些,也有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
“别贫,我都探过你经脉了,医者为仙听过没?你骗得过任何一位老中医,唯独骗不过我。”
温凝雨反驳不来。
在灵力充沛的后山呆了那么久,该好的伤早就好了,昨晚泡澡时才发现,那节花藤,早在不经意中长出,不过很小一条,轻轻扯就断了。
“我闯了那么大的祸,将军现在指定很……”
很那啥?
温凝雨无法形容。
娘亲也没教过他关于人类的爱恨情仇,更别说喜爱讨厌之分。
“很啥?”尉白榆问。
温凝雨思索了好久,最后不过叹出一口气,“你们人类的话好难学。”
后者看到他紧蹙的眉头,大概猜到什么,恍然大悟地哦了声,“没有,他很喜欢你。”
温凝雨:“?喜欢?”
“喜欢就是,嗯……”
小姑娘掐着下巴想了想,垂落的鬓发被绕回耳后。
突然,她双眸发亮,长着唇,一脸跃跃脱口而出的模样。
“我知道了!”小姑娘捏着他的肩膀,“听我讲啊,喜欢就是,哥哥凶你,或者凶你妹妹的时候,如果抱你,对你笑的话,那就是讨厌你的意思。”
“也就是说,哥哥对你好,那是因为讨厌你!”
温凝雨:“……”
咋感觉有点奇怪。
“讨厌也可用恨字来形容,倘若大哥说恨你,那他必定是讨厌你的。”
温凝雨:“……”
好像越来越奇怪了。
“懂了吗?”小姑娘问他。
所以,将军凶他,是因为喜欢他,抱他,替他上药,是因为讨厌他?
嗯……
这可比花藤打结要更加苦恼万分。
人类的情感总是复杂多变的。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要不,我替将军调碗羹药吧?”温凝雨说。
尉白榆:“!?你想做什么?”
——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两日悄过,雍雍鸣雁,旭日始旦。翻涌的云层被聚起,初日血红犹如熔岩滚滚,压城飘来。
尉白榆端着一碗黑不拉几的“羹药”,走在荆桃雨边鹅软路上,倒也闻不出有什么味,反而红桃漂落,清新扑鼻。
“将军真的会喝吗……”
温凝雨换了套衣裳,淡粉外披绣着精致海棠纹路,领口染着淡白,没有过多装饰,却又不显得女色。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世间极少男子能衬起桃色,温凝雨却是例外。
百杵自身遗传使他皮肤莹白如玉,出众的蓝眸如深海翻滚,刀清入影。
“哎呀没事没事,大哥脾气很好哒!”尉白榆安慰他说。
两人又安静地走了一段路,可真到了那一刻,温凝雨还是退缩了。
“要不,还是你去送吧,我在后面躲着就成……”
小姑娘一皱眉,本想说些什么,后而又亮起眼睛,点点头,“好啊,我送。”
温凝雨轻轻点头,缩进一棵荆桃后,慢慢探出个脑袋。
粉色的花瓣包裹着他的桃红,如融入一片花海。
这个时辰,大哥估计在习武……额……
这混乱的石桌,这撒了一地的书笺、白纸……以及正在画……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大哥。
“呃……那个…哥,你这是……”
那人正忙着,看都没看她一眼,扯过一张黄纸,继续沾墨点缀着。
尉白榆端着药,凑近些……
尉白榆:“!”
“驱魂符?”她惊呼。
尉常晏动作一顿,淡淡瞥了她一眼,“嗯。”
“不对啊,我记得大哥你不信神鬼啊?怎么突然间画这种东西?”
尉常晏不回,画完最后一张黄纸后,将其放入一个盒子里,终于抬眸朝她望去。
“什么事?”他问。
尉白榆这才想起,于是端着手中羹药,轻轻放到桌上。
尉常晏看着那乌漆麻黑的东西,不由得皱起眉,“这什么东西?”
“诶!什么什么东西!这可是嫂嫂研发了三天三夜才调出来的羹药,可是用了上百种药材呢!”
尉常晏:“……然后?”
“然后就是让你喝了呀,可补了,对面容内力功气都有很大的用处呢!”
这回尉常晏没理她,余光瞥见不远处一抹会挪动的粉,最终别过脸去,调子始终很冷。
他说:“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