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宗宗主离开剑宗。
身后无数剑修拔地而起,化作一条条剑光掠走。
其中十数道剑光,分外粗壮。
这一幕,其实蔚然壮观。
……
……
剑宗之外,百里之遥,老人闭目养神,有年轻剑仙已经气喘吁吁地赶到此处,看着眼前剑龙,年轻剑仙忍不住腹诽,怎么还没打起来?
老人似乎听到了年轻剑仙的心中言语,眯起眼,笑道:“傻小子,老夫这最后一剑,排场肯定得做足了,况且观剑的人还没来,
老夫这就出剑,那怎么能听见旁观者高呼了不起?”
郁希夷一脸无奈,“要是老哥哥这最后一剑惨败收场,不觉得丢人?”
这会儿他倒也不管不顾了,老哥哥就老哥哥,喊就完了。
老人也不在意,只是淡然道:“到时候老夫都死了,丢人什么的,难道还能有人在老夫坟前每天都跟老夫说一遍?”
郁希夷忍俊不禁,但同时拍胸脯保证道:“要真有这么个欠登,老哥哥放心,我非得给他揍得他娘都认不出来。”
老人一笑置之。
身后剑光如同米粒,粒粒饱满。
身前一道剑气,横绝半空。
同时有无数条剑光从那边而来。
郁希夷抬起头,啧啧道:“老哥哥,排场真大啊,这他娘的好像有十几位剑仙在这边观剑啊!”
世间剑仙有多少?不好说。
但同时能凑出十几位剑仙的地方,估摸着也就是剑宗了。
老人哈哈大笑,“这老匹夫,倒是做了件人事,不枉老夫这一甲子挨了他无数剑。”
说完这句话,原本盘坐在云海里的老人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杆,吐出一口剑气,放在手心,仔细观望,然后才微笑道:“他娘的,还是觉得此物才是人间绝色。”
说完这句话,老人直接挥手,掌中剑气朝前掠走,初时如同一滴水珠,等到掠前数尺之后,便宛如一场瓢泼大雨。
剑气如雨水,覆压而去。
郁希夷真心实意夸赞道:“老哥哥这剑道之高,让人一眼
看不到头啊!”
老人已经起身,握住飞剑野草,之前的那些剑气只是开路先行者,宛如两军对垒之时先派出的斥候,这会儿他提剑才是真正的大军出动。
天地之间,剑气森森。
老人自顾自笑道:“老匹夫,看剑!”
一条剑气长河起于天幕之上,在老人开口的同时,如同决堤,有滚滚河水,朝前汹涌撞去。
但实际上,其中只是流动剑气。
老人修行多年,平日里对敌,可以收着出手,但到了此时此刻,既然当此剑是此生最后一剑,那就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因此此刻剑气的数量,才是真正的一位大剑仙倾力出剑。
但即便是这条浩荡的剑气长河奔腾,铺开天幕,威势惊人,那边可以说是姗姗来迟的剑宗宗主刚露面,一道更为锋利无匹的剑气便起于天地之间。
如果说杨绿亭的这一剑像是铺开一片雨幕,那么此刻对面的这位剑宗宗主,出剑之时,就好似真有一柄不管不顾的无双锋利飞剑,正在不计后果地撕开这片雨幕。
这两人,一人声势浩大,另外一人,简单直接。
老人看着这一幕,摇头道:“老匹夫你要是练剑没练出什么东西来,这辈子估摸着也就是寸步难行了,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
剑宗宗主负手而立,对此充耳不闻。
不过那一剑撕扯雨幕,虽说还是威势骇人,但最后也没能将这一片剑气雨幕完全撕碎。
最后那
道剑气缓缓消散,老人才后知后觉道:“咋的老匹夫,当真也明白人情世故这一套了?”
两人交手十二次,对于对方是个什么境界,早就门清了,剑宗宗主那一剑,出了几分气力,他自然知晓。
剑宗宗主不去纠结这件事,而是转而说道:“既然说悟出好的了,就赶紧拿出来,免得让小辈们失望。”
这一次,剑宗宗主几乎是让整座剑宗的剑修都出山观剑,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老人嘟囔道:“这不讲究个所谓的循序渐进嘛?一开始就给你上强度,怕你老匹夫不适应……”
其实这次下山,真要说自己悟出了什么新剑,其实是说不上的,只是在小镇上,心境转变,让老人重新找到了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因此这最后一剑,或许算不上新,但一定会是他此生最巅峰的一剑。
胜过之前的所有剑。
他松开野草,飞剑悬停在身侧,嗡嗡作响。
老人笑骂道:“小家伙,刚才不愿意,这会儿又舍不得?你倒是直白,可惜了,老夫这一身剑道,虽说尽数参悟来到忘忧尽头不是难事,可你那位剑主,如果只是想做这么个大剑仙,那尽管去学,但他会甘愿就此止步?”
“不会的。老夫当初一看他,就知道这小子,是以后要做剑道最高处的那个人,所以老夫的剑道,他只会看看。”
说到这里,老人还有些感伤地自嘲道:“老夫这一身剑道,还
真上不得台面不成?”
不过到了这会儿,不过是一说一笑的事情,老人早就下定决心,将自己的剑道感悟留给那些愿意借剑给他的剑修,至于他们能悟到多少,全看自己本事。
别的,实在是就没什么能做得了。
“臭小子,好好看看老夫出剑,老夫就不相信了,老夫这一生苦修的剑道,最后就不能让你用上几分?”
老人骤然转头,说出这么一句话之后,便不再理会郁希夷,而是一脸肃穆地看向那边剑宗宗主。
然后随着老人轻轻开口,身后剑龙,一柄飞剑率先掠出,宛如一条长虹。
一柄飞剑掠出之后,紧接着就是第二柄飞剑,第三柄飞剑。
一下子就拉出一条条长虹划过天际。
之后无数柄飞剑同时掠走,整个天幕都是飞剑拉出的长虹,无比的壮观。
郁希夷瞪大眼睛,视线完全不敢移开这些飞剑。
那每一柄飞剑上,都有着老人这毕生的剑道精华所在,可谓是可遇不可求。
就连剑宗宗主在看到这些飞剑之后,也出声感慨道:“了不起,最后要做这雨落人间的事情,就看最后你这些种子,到底有几颗会生根发芽了。”
……
……
陈朝和徐白算是赶上了这场比剑的最精彩时刻,实际上依着徐白的御剑速度,两人是不可能赶得上的,最开始陈朝还耐着性子跟着徐白一起慢悠悠地往这边赶,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便直接将徐白提起,加快速
度。
一位忘忧尽头的武夫,卯足了劲想要去什么地方,除去同境的其他修士之外,只怕还真没人能赶上。
此刻停下身形,徐白揉了揉吹得有些生疼的脸,但下一刻,他就顾不得去揉脸了,而是全神贯注都在眼前的这场大战上。
陈朝一个门外汉,来此观剑,真说能看明白什么剑道上的玄妙手段,其实不太现实,只是他境界在此处,通过一些剑气流动,来观察这双方的手段,还是能看出些东西的。
随着时间推移,在他们之后,来人更多,之后剑修们纷纷来到此处,看到如此壮阔的一幕,惊呼不断。
“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的飞剑也能和剑宗宗主交手,四舍五入之下,岂不是说我也曾和剑宗宗主交过手了?”
“是极,正是如此,此事一定要好生记下,以后讲与后人听!”
“那这位道友,咱们是否可以相互作证,以后提及此事,才显得可信!”
“好好好,在下江中信,出自……”
一时间,这边人声嘈杂,什么样的声音都有。
有些内容,更是让人觉得啼笑皆非。
那边徐白,到了此刻堪堪回神,以他的境界和眼光,看到此次比剑,也就只能看到这里了,再往后,其实就不太容易了。
毕竟这两位,都是当世顶尖的剑道大宗师,其中剑道玄妙,绝不是一个还没踏足忘忧境的寻常剑修可以看透的。
陈朝微笑道:“徐道友可有所得?”
徐
白苦笑着说道:“此刻还不敢说,但隐约间有些东西好似已经在脑海里了。”
陈朝笑道:“那下一次再和徐道友碰面,只怕就要尊称一声徐剑仙了。”
徐白摆手道:“即便成了剑仙,在镇守使大人面前,也是萤火之光,怎敢与皓月争辉?”
陈朝一怔,听着这话,倒是古怪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徐白,这家伙,怎么也会拍马屁了?
徐白犹豫片刻,轻声道:“之前一事,还没来得及向镇守使大人道谢。”
陈朝自然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事情,却不是太在意,只是摆手道:“机缘这种事情,哪里是旁人能帮的。”
徐白摇头道:“不管如何,都承镇守使大人的情,以后若是有机会,定然相报。”
陈朝听着这话,半开玩笑说道:“那也别报在我身上了,要是哪天,我大梁在北边挡不住那些妖族,希望妖族南下的时候,能看到徐道友北上。”
徐白一怔,但也很快便点头道:“那是自然,平日里修行练剑是为了自己,不掺和世间的事情也是觉得同修行相比,其实不太重要,但要是有朝一日,妖族南下,祸患蔓延到大梁九州,在下定然携剑北上。”
陈朝听着这话,一直是面带笑意,不过等到徐白说完之后,他才似乎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其实徐道友要是能早些,更好。”
这话说得徐白一头雾水,不知道如何应对。
实在是没有想清楚,这个早
些是什么意思?是让自己早些破境,成为一位货真价实的剑仙?
陈朝点到即止,知道有些话说得多了,过犹不及,就像是在那个汉子那边,自己不就留下恶感了吗?
其实在离开小镇之前,陈朝故意等了些时候,却没见那汉子来寻自己,仔细一琢磨,就能琢磨出许多东西来。
恐怕那个汉子是已经在心底认定,他陈朝就是个心思深沉之辈,不可深交。
这种误会,产生之后,其实如果没有任何一方主动去求证,估摸着误会越来越深。
陈朝叹口气,找个时间自己主动去寻一寻那位武夫吧。
如今大梁的强者,还是太少了。
即便不能将那位武夫拐骗过来,至少也要保持个好关系吧?
就像是徐白之流,或许平时不能有什么用,但至少在危急的时候,还是能出把子力气的。
这样的朋友,其实有个一群,也是极好的。
陈朝正在这边想着,那边那场大战,眼瞅着便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老剑仙将所借之剑尽数砸出,声势自然浩荡,但耐人寻味的其实是剑宗宗主,他本可出手斩断不少飞剑,但好似不愿做这事,所以到了这个时候,那些飞剑,竟然没有一柄折断。
全都完好无损。
这一下,有不少剑修对于这位剑宗宗主都生出许多好感,纷纷想着,这剑宗宗主到底还是个惜剑之人,但只有陈朝隐约明白,其实剑宗宗主对于这些寻常剑修如何去想根本
不在意,他所作所为,也只是因为和老剑仙杨绿亭有这一甲子的交情。
大概把对方当作朋友之后,对方遗愿,他才不愿意就此随意抹去。
而是真放在心上。
不过即便如此,若说剑宗宗主就会放水让那老剑仙赢下一次,也是不切实际的事情。
剑道之争,从没有让剑一说。
这是对一位剑修的最大尊重。
既然不让剑,那老人那就真是没有半点胜算了。
半刻钟之后。
老人气喘吁吁,一身剑气尽数挥霍,就像是一个知道离死不远,所以不打算留下半分财帛的垂暮老人。
最后一柄飞剑掠出之后,那边其实已经许多飞剑被剑宗宗主挥手击飞,钉在周遭各处。
不过每一柄飞剑之上,老人留下的那一抹微不足道的剑气,剑宗宗主都没有选择将其打碎。
老人看在眼里,只是没有点破。
最后筋疲力尽的老人看了一眼那边的剑宗宗主,低声道:“老匹夫,原来真把那剑悟出来了啊?可有这么一剑,为什么不给老夫看看?”
剑宗宗主淡然道:“此剑一出,你拦不下,而且也不该你看。”
老人扯了扯嘴角,低声骂道:“你他娘的还是那么自负。”
剑宗宗主不以为意,只是平静道:“你如今这一剑,其实跟我一甲子前相当了,早知道你有这份心力,我当初对你出剑,应当留手,再看你一甲子。”
老人张了张口,只是吐出一个滚字。
剑宗宗主不以为意,
问道:“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他这样的人,一心都在剑道上,真是很难会有什么这样的柔软一面。
老人摇头,懒得理会这老匹夫,而是伸手,飞剑野草便来到身前,老人拍了拍野草,然后看向那边的郁希夷,“该你了。”
剑宗宗主微微蹙眉。
已经是油尽灯枯的老人,此刻仰着头,笑道:“臭小子,运气差了点,你选的这块磨剑石,往前走了一步,此刻是真正到了忘忧之上,剑道之高,古今未有了!”
野草掠过,落到郁希夷手中。
这位年轻剑仙意气风发笑道:“要是这样就更好,天底下反正就没人比晚辈的磨剑石更好了!”
“老哥哥,今朝落败没关系,等个几年,晚辈定然胜过他,替你报仇!”
郁希夷哈哈大笑,真是意气风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的剑道要远高于这边的剑宗宗主呢。
老人嗤笑道:“随便你说,反正老夫都看不到了。”
……
……
一直没有说话的剑宗宗主到了这会儿总算是明白了其中的来龙去脉,看了一眼郁希夷,这位已经出关的剑宗宗主自然不会大煞风景的转身离开,但要让他这位当世剑道第一人,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做郁希夷的磨剑石,倒也没有那么容易。
“郁希夷,你既然这么想,我倒是可以成全你,不过我得事先告诉你,我会将境界压制到忘忧境,但我不会留手,在你破境之前,这一场比剑,不止
胜负。”
换句话说,剑宗宗主的意思就是,你郁希夷既然要拿我做磨剑石,我可以不拒绝,但要我单纯喂剑,那不可能。
我之后出剑,会冲着杀人去。
你郁希夷若是撑不下来,那怪不得别人。
郁希夷洒然一笑,并不在意。继而十分认真地朗声道:“剑宗弟子郁希夷,今日向宗主问剑!”
这一句话,声震云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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