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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全是笑意,骄傲的扬着下巴,对着墙上他爸妈的照片指指点点:“看,我爸和我妈的合影。我妈就是陪我爸去读书,然后一起回国的。青梅竹马、少年夫妻,这才是最珍贵的情分。风风雨雨走到如今,这么多年都没红过脸。”

他又看着我,眼睛里全是亮光:“阿醒,你一定要记得,不管外面的诱惑有多少、花花世界有多少,那都是没有自制力、被下半身控制了头脑的人才会禁不住诱惑的。夫妻,一定要一心一意、情b金坚,随意出轨那是畜生行为。”

我呜呜啊啊的点头,其实脑子里还在想今天晚上又有多少卷子没写。

楚白秋看出我走神了,很不满的把我的头扭过去,牢牢盯着我:“你这么笨蛋,只有我才会一心一意为你好,不是贪图你的颜se。但是你要记得,千万不能被来路不明的野东西咬了,要守得住一个g净的身t,才能有一颗g净的心。你对我忠贞,我也会对你忠贞。如果你被脏东西碰了,我就不要你了。”

什么玩意儿,兄弟朋友之间道德要求这么高的吗?

我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他。

楚白秋看我的眼神挪到他身上了,非常满意的0着我的头,又se厉内荏的恫吓我:“你要乖,要听话,知道吗?远离垃圾人,不要被乱碰。我是认真的,你要是被弄脏了,我真的就不要你了,你就自生自灭去吧。”

我胡乱点头,但其实还是没太理解。

我们俩之间和他爸妈有什么关系吗,他为什么一直在提他爸妈啊?是在安慰我没妈?我的确是经常会想我妈,但是我没见过她啊,他要安慰也应该去安慰我爸吧。

真令人困惑。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楚白秋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在很多的印象里,豪门、世家都是藏w纳垢的,人和人之间的缝隙里都填满了横流的物yu,在金钱和权势的包裹之下,追求刺激就成了很重要的一环。

因为最基本的物yu都得到了满足,在这个基础上,药品、xa能给予的乐趣就更为重要。但其实,豪门和豪门之间也是不一样的。不是每个家族都是如此,在有些讲究清正的家族,一夫一妻竟然才是主流,守身如玉才是正道。

或者说,他们并不是不喜欢美se,而是他们发自内心的鄙夷失控的情绪,将下半身的njiao简单归类于无法成功c控自己的原始yuwang。再加上一些家规啊、做派啊、传承啊之类的东西,贞洁就成了非常重要的枷锁,夫妻忠诚竟然是必须恪守的信条了。

楚白秋那会儿可能真的是对我动过心吧,所以才会一厢情愿的把他父母的婚姻模式往我俩身上套。

可是我那时候真的还太小了,我也没见证过我爸妈的婚姻是什么样子的。我真的不懂。

如果再给楚白秋和我七八年,在后来那些平淡静谧的时光里,也许他能慢慢的教导我什么是举案齐眉、坚贞不二。可是那时候,命运没给我们那么多时间。

我下午刷指纹锁,打开自己的公寓的时候,里面悄无声息。

我闻到了酒jg的味道,看来梁望是真的发烧了。

我推开次卧的门,床上的被褥很平整,平整得像那里几乎没有人。梁望个子不矮,但是骨骼不大,可能是小时候吃得不好,总是削瘦削瘦的。我捏过他的肌r0u,很紧实,但是不饱满,和结实高大的顾北知和楚白秋完全不一样。

我0了一下他的额头,不算烫手,应该是退烧了。又0了0嘴唇,灰白、泛起一层g皮。他那张秀丽深刻的脸,笼着一层灰败的病se,安安静静的躺在被子里,g起了我记忆深处一些至今仍然不敢想起的回忆。

坐在他床边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我0着他的眼眶,皮肤很g燥,有种脱水的虚弱。大概是我的指尖有点凉,他蹙了蹙眉毛,然后慢慢的睁开了眼。

看到是我,那双眼睛飞快的聚焦起来,眨了眨,泛出一点难过。

我知道我终究是伤到他了。

我在床头柜上打开粥,氤氲的香味糯糯的飘出来,我一边搅着热气,一边垂着眼睛说:“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了?”

梁望坐起来,耷拉着脑袋。

“我的法定伴侣,你应该在百度百科上能搜到他的信息。我就不提他那群叔叔伯伯的头衔了,光是他自己的前缀就能压si我。”我说:“另一个,你在办公室看到的那个,是我的情人。他的绿se眼睛来源于意大利的卡莫拉家族,你要是看过《教父》就知道这个姓代表什么。”

梁望好半天没吭声,很久很久才说:“可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是的,小望,我不可能跟你否认。不用我多做解释,你也应该能想明白,那天我在自在居那么说是为什么。不仅仅是你得罪不起楚白秋,我也得罪不起。我那么说,他根本一个字都不会信,我只是要给大家彼此一个台阶下,这个阶层最在乎的就是t面。”

我看热气散得差不多了,端着坐到他床边上,舀出一勺来凑到他嘴边,梁望很乖的张嘴吞了。

“上层人的利益,下层人的观念,是两个阶级赖以为生的根本,动这两样东西就等于刨人家的祖坟。并且,上层人的利益来源于下层人的观念,下层人的观念反过来维护上层人的利益。同样的,利益足够了,再这个基础上,需求的就是脸面了。我敢扯了脸面放在脚下踩,是因为我得到的利益还不够多,我本人还没到需要维护自己脸面的时候。”

我一边喂,一边思考着更委婉的说辞:“我不会骗你,但是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跟在我身边,面对的不仅仅是楚白秋,还有顾北知,这两个人哪一个盯上了你,你都得流离失所。最关键的,我只能尽力保护你,却做不到豁出去和你一起承担——我的身上有更多b你、甚至b我的x命更重要的责任,我不可能为了你或者我自己去对抗楚白秋和顾北知。”

我笑了一下,很实诚的说:“我只是一个把自己卖得很贵的高级男妓罢了。”

梁望看着我,足足有好几秒,我以为他在考虑我的提议和其中的风险,但是没想到,他看了我那么几秒,眼睛里忽然就落下两行泪。

“你一直在贬低你自己,阿醒。”他换了个称呼,程给她做入职t检、买职工保险。她在厂子里上了一个星期夜班,然后就在食堂晕倒了。他们把她送到县城的医院去救治,医生说她是流产,胎儿b较大了,流不g净,只能做清g0ng。送过去的人说,只要能救命,怎么着都行,医生就给她做了清g0ng手术。”

“阿妈没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是村子里的舅舅们去把她抬回来的,厂子拒绝承认她在那里上过班,就赔了一口棺材。”

“我把阿妈埋在后山上,上面种了一片小h花。不知道叫什么,但是希望花开的时候阿妈能看到。”

梁望垂着头,还没有从回忆里走出来。我托着下巴很认真的听,直到分针慢慢走到了12,五点了。

我打开投影仪,屏幕上浮起我办公室门口的监控。

梁望带了一点惊讶看去。

先踏出直达专用电梯的是顾北知,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皮鞋擦得油光锃亮,领带也没打,在手里晃啊晃,衬衫扣子接到x前,半长的头发往后一抓,露出深邃英俊的眉眼。薄薄的衬衫遮不住他jg壮的身材,那是典型的西方人大骨架,能清晰的看见饱满的肩背肌r0u,可偏偏皮带将劲瘦的腰束得极紧,越发显得x前贲张,荷尔蒙几乎溢出来。

他无视了工位上埋头苦g的朱丽玲和林方,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自在,闲庭信步推开了总裁办的樱桃木大门,顺手又带上。十秒钟之后,他又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一把推开门,对朱丽玲和林方道:“你们裴总呢?”

朱丽玲和林方得了我的吩咐,当然是立刻站起身,双双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顾北知眉头一挑,戾气自然而然的浮上眼角。他只有对着特定的人,才会收敛起那身逆戬一样的脾气。这个特定的人,显然不包括这两个靠着工资混生活的小职工。

电梯又叮的一声打开了,顾北知眼睛一亮,抬头看去,通道另一头大步走来的,却是楚白秋。

贴身的手工风衣,笔直的休闲k,一双小牛皮的靴子,浑身上下透着一gu斯文气。楚白秋显然也是jg心拾掇过自己,乌鸦鸦的鬓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唇边带着俊秀的笑意,在看见顾北知的一瞬间冻结了。

他咬紧了牙关,腮帮子隐隐鼓起:“你把阿醒带走了?”

顾北知一句“阿醒呢”本来都含在嘴边要脱口而出了,此时此刻却拐了个弯,化作了一点挑衅的笑意:“对啊,他在我车里坐着呢,我来帮他拿落下的东西。怎么了,楚总有什么意见吗?”

“顾北知——”楚白秋整张脸都黑了:“你别给点颜se就开染坊。阿醒是我明媒正娶的,我们在民政局登记过结婚证、签过结婚协议,以后他也是顶着我的姓下葬,和我生同裘si同x。跟你玩玩儿也就算了,你别太过分!”

顾北知蓦然笑起来,笑声简直在楼层里荡出回音来。他说:“生同裘si同x?他现在和你生同裘吗?我上次去你们那个所谓的新房,竟然看见了两间相对的主次卧。楚白秋,你别太ga0笑了,阿醒为什么和你结婚,你心知肚明。如果当时雨华资本摇摇yu坠,他需要楚家给他助一臂之力,你以为他会看你一眼?”

楚白秋被戳中痛处,立刻反唇相讥:“那他好歹也知道找我求助,为什么不找你登记呢?哦,看来他还是对你没什么信任,觉得就算和你签了结婚协议也没什么用。混到现在,你也就是个小三。我和他订婚的头条新闻在微博爆炸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沙滩上吃海水呢。”

顾北知气得额角青筋跳动,他一字一顿道:“楚白秋,不讨人喜欢的才是小三。我和阿醒是真ai,他是真的喜欢我,不然凭什么顶着出轨的风险也要跟我在一起?”

楚白秋作为纯ai战士、法定婚姻的坚定扞卫者,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简直气得要昏过去。他的声音都快变调了:“我和阿醒十多年青梅竹马,他从十二岁起就和我住一栋楼,是我手把手教大的!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跳!”

顾北知知道他急眼了,哈哈大笑起来。他随手一指总裁办:“我算什么东西?你看看,就在这个办公室,里面有个休息间。三年下来我和阿醒在里面做了多少次,你数得清吗?他骑过你吗?他亲过你吗?他夹在你腰上喊过再来一次吗?你就在这跟我提——”

他话还没说完,破防的楚白秋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一拳砸在他脸上,还在得意洋洋一顿输出的顾北知毫无防备,一个踉跄就往旁边栽下去。

我看着高清直播,指尖敲了敲额角。我夹在顾北知腰上喊过再来一次?

顾北知练过防身术,可楚白秋也是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两个人现在又气得发疯,顾不上什么招式不招式的了。这两个人就像两头旱季发疯的非洲角马,抓着对方的衣领、掐着对方的脖颈,在地毯上滚来滚去,拳头乱飞。不拘到底能打到哪里,只要能落在对方身上就行。

梁望已经看呆了,筷子都从手里掉到地上。

到底还是吓到了小孩儿。

我忍着笑,随手把监控关了。梁望愣愣的转头看我,我摊开双手,说:“他们自己打起来的,跟我没一点关系。这栋别墅是我秘密购买的,连朱丽玲和林方也不知道,你别担心,他俩就算找一宿也找不过来。”

梁望咽了咽口水,一副“城里人还是会玩”的表情。

我笑着说:“他俩都没说谎。我和楚白秋结婚,确实是因为要借助他背后的楚家帮我遮风挡雨;和顾北知shang,也是因为需要卡莫拉家族的注资,帮雨华度过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如果给顾北知婚姻,陪楚白秋shang,效果可没现在这么好。”

“婚姻在顾北知那里,就是一张废纸。x1ngjia0ei在楚白秋那里,也是下流而低劣的事情。”我悠然道:“但是反过来,和楚白秋结婚,陪顾北知shang,才能换到我想要的东西啊。”

梁望已经完全呆了。

“小望,从十七岁到现在,我一直在做各种各样的交易。我不奢求公平,但是我尽力满足每一个人的需求。你想要什么,我心知肚明。”

海的另一头,太yan的余晖渐渐被染成血红se,火红的夕yan散向四面八方,天空也好、海水也好,都被泼洒成大片大片的朱红。风起得更猛烈了,海水几乎咆哮,一阵一阵鼓足劲撞向了断崖,惊涛骇浪之中,海的怒吼成为了唯一的声音。

归家的白鸥呀呀叫着,从我们的头上交错着飞走。我抬起眼睛,望向最远处的海平面,红日滚滚下沉,最底端的一线已经落入了海水。我知道,在余晖散尽、群鸟俱归的最末处,漆黑的子夜便会从另一头无情的升起,冰冷的黑暗将会笼罩这片大地。但是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仓皇里,另一种生机又会被悄然孕育,在寂静里默不作声的萌发,终将在另一轮新的朝yan里破土而出,再次渲染出新的、蓬b0的生命力。

这生与si的交替,日与夜的轮换,是那么的壮美,看得我眼角微痛,竟然泛起了很久不曾出现过的sh润。

“你讲了你的故事,可是你有所保留,没有全部说完。”我笑起来,看着梁望的脊背轻轻颤抖,仿佛承载不住我的目光,越压越低。

“那我先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真的很开心,很久没有扬起过这样纯粹的笑容了。

我在手机中调出一张文件的扫描件,上面已经落下了我的指纹和签名。我将它放大,推到了梁望的面前。

“在我二十岁那年,我做了一个小手术,置换了一双眼角膜,重新恢复了光明。也是在那一年,我送走了我父亲,然后在一个相当着名的律师事务所的见证下,自愿签署了这份文件。”

“《安乐si同意书》。”

顾北知二话不说,上来一步就推了一把楚白秋:“滚开!”

楚白秋显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当场把口粮包装一扔,非常直接的就冲过去一拳往顾北知身上揍。后者闪身躲过,回头又推了他一把,楚白秋这次是真生气了,两个少年人抱着开始在光秃秃的地面上打滚。

我深呼x1了几口,压抑火气,用仅剩的那一只眼睛翻了个白眼,随手捡了一包口粮就走了。找了个空帐篷钻进去,坐下来就开始热饭。等到这两人打完了架开始到处找我的时候,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两个人0索到了我的帐篷门口,透过白se的帆布,两个高大的身影清清楚楚。两个人在门口默不作声的徘徊了好几分钟,楚白秋又忍不住扯了顾北知一把,很小声的说:“你进去看看阿醒是不是在生气,还是吃饱了睡觉了。”

顾北知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但仍然压不住的火气:“为什么不是你进去?你先动手的!”

楚白秋有点气急败坏:“他现在看到我就有点生气,不利于伤口愈合,要不然我早就进去了!”

“呸,活该。”顾北知又嘲讽了他一番,然后才磨磨蹭蹭站到了门口,又在原地站了几十秒,等他掀开门帘的时候,已经是神se从容了。

“阿醒——”

我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有事说事,没事快滚。”

他呆了一下,又扯出一个笑,那种小心翼翼的哄孩子的语气:“你眼睛疼不疼啊我帮你看看啊。”

自从那次差点被穆则帕尔打si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记忆里他的出现,也都伴随着欺骗、掠夺和背叛。他这种语气,我已经快一年没听过了。

每一次,我被楚白秋骂得狗血淋头,拿着一堆划得乱七八糟的试卷去找他,他就是这样的笑,哄孩子的语气:“你吃不吃冰激凌啊我帮你看看啊。”

很久了,真的是,很久了。

帐篷里倏然安静下来,我捏着地图边缘的手指都有点颤抖。

顾北知显然也是想了起来,好半天没说话,我仍然是不抬头,他慢慢走到我面前,盘腿坐了下来,试探x的伸手碰了碰我额角的眼罩。

我没说话也没躲开,抬起眼睛,淡淡的看着他。

顾北知迎着我的脸,手指碰到我眼罩的一瞬间就像是碰到了炭火,闪电般躲开了。我看见他那双碧绿se的眼睛从眼角慢慢地泛起一点点cha0意,在逆光里闪动着粼粼的水光。

他就那样凝视着我,手指似触非触,声音很嘶哑,仿佛与身同感似的,又问了一次:“疼不疼啊?”

我知道他不仅仅是在问眼睛。

也许还有当年跳下冰河的时候,有被楚白秋qianbao的时候,有在擂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有被以为是挚友的人挑拨陷害的时候。

我长久的沉默了,直到顾北知慢慢地低下头去,一滴水花从他低下的脸上落下,在昏暗的帐篷里晶莹剔透。

“我忘了。”

沉默很久以后,我淡淡地说:“都过去了。”

顾北知猛然抬起头,左脸上还带着未g的泪痕,目光紧紧的盯在我脸上,透露出不可思议。

但是,对我而言,确实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我不想再沉溺往事了。

我也不会,再沉溺旧人了。

我没有原谅,我只是选择了放下。没有多少恨,却也没有多少ai了。

可是顾北知没听出来,显然也没看出来。他身上有种横冲直撞的率直,对他来说,恨的对立面就是ai,好像我说不恨了就是ai他。

他几乎是压抑着激动凑过来,把我慢慢抱进他怀里,连肩膀都在发抖。他的x膛剧烈起伏,却又怕碰到我的眼睛,想束紧怀抱又忌惮着伤口,抱住我以后就一直在发颤。

“阿醒,我、我以后都听你的。”他的声音都有点变调:“我们忘记以前的事吧,好不好?我带你去意大利,我们不再回来了真的,这一次,我只会对你更好。”

我的脸躲在顾北知的怀里,他看不见我无波无澜的表情。

我也不会说话,解释、反驳,都没意思了。

都没有必要。

春季,在蒙古高压的影响下,大西北最不缺的就是酷烈的狂风。狂风带来了铺天盖地的沙尘,呼啸着掠过去的时候,就算是穿了厚厚的防护服,也依旧能把皮肤打得血点淤青一片一片。

又经历了一整晚的沙暴,我们的帐篷还能坚持住,纯粹是因为搭在了山石的背面,不然半夜就能把我们连人带帐篷卷上天。最后二十公里,车子已经完全开不动了,脚底下的沙丘过于松软,随时可能会踩入流沙里,所以必须一边探路一边走过去。

高大宏伟的汗腾格里峰就在沙丘的另一头,但是唯一能走过的南峰就是一片杀机暗藏的流沙丘,而北峰的海拔过于陡峭,我们也无法绕开沙丘从北攀援。车队一共四辆车,全部停在雅丹地貌的风蚀城里,然后穿戴整齐,带上徒步向汗腾格里峰的南峰进发。

在沙漠中徒步,除了危险的流沙之外,最大的威胁其实还是g旱和高温。为了对抗日晒,我们必须穿戴不透气的紫外线防护服,否则不出两个小时皮肤就会被灼伤。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大量的汗ye,所以不得不常常停下来补充水分和盐分,电解质失衡也是可能会带走x命的威胁。

楚白秋和顾北知这次带来的都是自己身边最得用的人,加我一共十三人,将睡袋、食物之类的行囊算上,每个人至少负担二十公斤的重量。从黎明到入夜,也就堪堪走完了这二十公里,勉强算是到了汗腾格里峰的脚下。

这里的气温很明显要b沙漠低上不少,并且sh度也增强了很多。虽然是荒废的古河道,但是依然有融化的雪水汇聚,只是再不能像百多年前一般汇聚成河水了。山脚下有起伏的植被,都是一些耐旱植物,稀稀疏疏,但也可以见到一点零星的绿se。这让沉默着走了一整天的大家都jg神为之一振,虽然都没说话,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们坐下整理睡袋的速度都快了一些。

帐篷早已被我们抛弃在了车上,玻璃钢的支柱重量放在那儿,谁也不可能背着帐篷跑。所以山脚下大家都换成了睡袋,能保证自己不失温就行,多舒适是不可能了。

我坐在草地上一声不吭的展开自己的睡袋,楚白秋坐在离我五六米的地方,低头捣鼓着他自己的装备,隔十几秒钟就抬头看我一眼,一副yu言又止的表情。也难为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前几天学怎么加工自热口粮,这几天学拆帐篷和铺睡袋。

顾北知抱着自己的蓝se睡袋飘然而过,很自然的走到了楚白秋和我中间,把他挡得严严实实。然后他也坐下来,把自己的睡袋铺开,介绍道:“双人睡袋,加厚加绒,而且我身t又特别好,自带取暖功能。宝宝,你跟我一起睡吧。”

我正在给自己的睡袋绳子打结的手顿了一下。实话说,这里确实很冷,我是有点动心的。

楚白秋大概以为我会一口回绝,抱着双臂坐在地上等着看顾北知的笑话。结果我沉y了三秒钟没说话,他看出来我真的在考虑这个提议,立马坐不住了。拖着自己的睡袋走过来,啪的一下往我和顾北知中间一放,冷着脸道:“这里位置有限,劳驾你往旁边挪一挪。”

顾北知很大声的“哈”了一下,用一种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的语气说:“位置有限你不知道自己挪一挪吗?己所不yu勿施于人不知道?”

楚白秋说:“我先来的。”

顾北知:“写你名儿了?”

楚白秋:“你知不知道礼貌两个字怎么写?哦你不知道,你连别人的未婚妻都敢动手动脚,礼义廉耻当然是不懂的了。反正你们家那个情况,也谈不上什么素养。”

顾北知:“什么未婚妻?办订婚礼了?还是戴戒指了?年轻人,不要动不动就把礼义廉耻挂在嘴边上,显得好像全世界就你最清高——”

我拖着睡袋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后的争吵戛然而止。

傻b。

不,傻b们。

次日清晨,我从睡袋里迷迷糊糊爬起来,寒意笼罩了我全身。裹着毯子坐起来,我仅剩的一只眼刚恢复一点视线,还没开口问顾北知和楚白秋为什么坐在草地上却不叫我起床,仰头就先震惊到失语。

只有站在山脚下,才能感受到汗腾格里峰的宏伟。仰头不能见其顶,只能先看到嶙峋瘦削的山石,然后是光0枯h的草皮。最后把头仰尽,才能看到我此生以来见过的最壮丽的画面。

天se是半澄半浑的,西边还残留着浓墨一般的夜se,星罗棋布,熠熠生辉;而东边却已迎来一轮浑圆滚烫的红日,带着无边无际的气势,从山峰次第之间一跃而起。随着那轮光华的s出,整片天空都被染得火红,如熊熊燃烧的烈焰,如泼溅挥洒的朱红,一副势要将十万里江山吞尽染遍的恣睢。而在那轮光华四s的红日之下,默默蛰伏的是连绵无际的群峰,此起彼伏的剪影如无数笔直向天的巨手,莽莽漠漠似是要将天地接起,又如要捞尽这轮太yan,将它的光辉永远的留在这片大地上。

群峰之巅,是雪白的积雪。而现在,这亘古不化的白se也被朝霞镀上一层滚烫又壮美的血红,如辉煌的烈焰在月华之中燃烧。这轮朝霞,千万年以来,日复一日的用自己的热量披拂在这片古老而沧桑的山脉之上,誓要染尽一切、吞尽一切。

这就是日月,这就是天工造化,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万古如斯,唯它永恒。

那一瞬间我几乎热泪盈眶,当即就要融化在这片壮丽绝美的画卷之中。这是人内心最深处对于大自然的敬畏,只有在这一刻,我也好、楚白秋顾北知也好,我们都被剥去了各种各样的身份,真正的作为一个“人类”,被大自然所震撼。渺沧海之一粟,无论我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如何斗得si去活来,最终,都将敬畏于天地的宏大、认识到自己的渺小。

整整十多分钟,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那轮朝霞完全的出现,气势汹汹的升上天空,整个日出的过程结束。我才坐下去收纳睡袋,头也没抬的说:“出发。”

诺苏的标记很隐蔽,所以不是很好发现,再加上汗腾格里峰也有一些野生动物出没,多少破坏了一些。我们寻寻觅觅找了大半天,才走完最后一点路,停在了一个被荒草遮盖大半的洞窟面前。

这是一个典型的矿洞,地表的植被显然b同海拔地区稀疏不少,因为底下有金属含量过高的矿石,并且金元素又是极其稳定的金属元素,植物更加无法生长了。我掏出工兵铲在石块上轻轻敲了敲,很轻松的就敲下来一块石头碎屑,证明此处的矿石y度非常低,也符合金矿石相对较软的特征。手指用力碾碎,随着yan光照一照,能看到粗糙的闪光颗粒。

这些都是诺苏教我的,我爸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些,也许,他的设想里,我会继承他的衣钵,在锦市老老实实玩些楼盘、gu票之类,他从来没想过我会来到艰苦偏远的矿洞。

矿洞是斜向下的,坡度不高,有人工开掘的痕迹。洞口b较窄,只能容得下一个ren进出,我确定了坐标,二话不说拿了登山绳绑在腰间,拿着地钉就往旁边质地较y的山石走。

顾北知忙拦住了我,说:“阿醒,我先下去,你在上面等我探探情况。”

我一边把地钉安放好,一边用工兵锤将它一下一下砸进去,头都没抬:“我是领队还是你是领队?”

顾北知眉目里就流露出一gu无奈:“你是,但是”

“我是领队,那你废话什么?”我把地钉狠狠砸进去,再用鞋底碾了碾踩实,熟练的往上打八字结,将登山绳栓好,又用手试了试牢固度:“还是你觉得我现在仍然没有跟你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谈判的资格?”

顾北知立马闭嘴了。他三次轻视我,一次我当着他的面跳了冰河,一次被我打了药拿走了证件,一次我当着他的面上擂台搏命。我和自己赌了三次命,终于教他学会了尊重我。

楚白秋抱着双臂,居然什么也没说。顾北知惊异的看了他一眼,楚白秋看出了后者脸上“你怎么不劝劝他”的表情,好整以暇的说:“阿醒一直都是个很厉害的人,把他当笨蛋看的只有你一个,傻b。”

我拽着登山绳的手顿了顿,什么也没说,蹬着山壁开始慢慢往下走。

我自己曾经的懦弱、白痴和天真,现在想来,实在让我自己都汗颜。但是从很早之前,楚白秋就莫名其妙的认定我是一个聪明的小孩,所以在我si活学不会那些复杂困难的课程的时候,他才会大发雷霆。他觉得是我不努力,却从来没觉得是我不聪明。

和顾北知把我当个宠物不一样,楚白秋从一开始,就把我当伴侣看。

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我慢慢沉入黑暗里,一边拽着腰上的登山绳,一边细细的在山壁上0索,试图寻找诺苏留给我的记号。

我不知道这个斜向下三十度的矿洞有多深,诺苏下来的时候也一定不知道,所以他的记号大概率在偏洞底的位置。我小心的探索,大概下行了七八分钟,双脚终于触地,我赶忙拽了拽绳子,提示上面的人我落地了,然后解开腰上的扣子,开始在黑暗里0索。

在山壁最底下,我0到了一个小小的箭头,大概是往西的方向。

因为不知道祁之晨是否留了人把守,我也不敢打开强力手电,只能在黑暗里等着上面的人一个接一个下来。落地之后我数了数,除了我们三个,上面留了两个人放哨,一个人要在洞口接应,也就只剩七个人能跟我进去。

也够了。

我借着洞口的微光,对他们b了个向西的手势,然后躲在山石的拐弯处,咬开一只小小的冷焰火,轻捷无声的往深处一投,同时探出头飞快的看了一眼。通道十分曲折狭窄,山壁上全是凹凸不平的矿铲开凿的痕迹,但却能看得出来,里面打理得很g净,几乎没有绊脚的碎渣,也没有留下把守的人。

我弯曲手肘,小臂垂直指地,手指紧闭,从身后向前摆动,示意众人前进。

这也是诺苏教的,我学得其实非常一般,但是和这些人简单的g0u通交流是没问题的。

一行人拿着武器,沉默而轻捷的在矿洞中前行。开凿的条件有限,矿洞非常低矮,我们都得弓着腰低着头,这非常不利于警戒,所以更得打起jg神。

每个岔路口,我都会在山壁上0索一会儿,找到诺苏的记号。

走了大概数百米,矿洞越来越低矮,我们几乎无法保持走姿,不得不半跪下开始膝行。武器也必须佩戴在腰间,关上保险,免得走火。我不会用枪,所以身上戴的手枪其实就是个摆设,我只跟诺苏学了一些格斗术,真正的武器是我小臂上能伸缩的臂刀。

洞中几乎看不见光亮,我们都是凭着手感0索前进,因此非常注意落手的地方。毕竟谁也不知道地上有没有锋利的山石,在这里被扎破了手,是非常危险的。

又膝行了一会儿,我走在最前面,隐隐看见透进来一丝光亮,瞬间向后b了个“停止”的手势。十个人本来已经爬得有点麻木,随着我的手势,立刻jg神一振。我刚想拐过这个弯探出去,却隐隐感觉到有模糊的话音,顺着矿石嗡嗡而来。顾不得许多,我立刻将耳朵贴在山壁上,提起jg神仔细的偷听起来。

“不愧是裴老板,我爸还在世的时候说过,他所见的人里,老裴是个数得上的人物。我当时见小少爷,还以为是虎父出了犬子,连带着对裴老板也多了轻视。不过,现在看来,原来是一脉相承的狠,都是扮猪吃老虎的主儿。”

祁之晨的声音还算平静,只是我听到“裴老板”三个字,瞬间愣在了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再也顾不上其他。

是、是我爸吗?他还活着吗!

而另一头却没说话,急得我忍不住呼x1都急促起来,可是我心里知道,越是焦灼就越是要冷静,紧紧的掐着我自己的大腿,掐得皮r0u生疼才维持住理智。

“裴老板,都到了这个份上,我们都在彼此手里吃了大亏,就没必要再争斗下去了吧。我都说了,我是带着诚意来的,您把掌上明珠嫁给我,我出半座金矿作聘礼。不是舍不得剩下半座矿,是西北地界上,就不能有不姓祁的东西!我这分诚心,您可感受到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心跳如鼓,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是渴求的把整个脸都贴在山壁上,生怕错过那一头一丝丝的声音。

“祁家主,虎父无犬子,该是我对你和老祁说一句。”如此嘶哑,如此疲倦,像是沉甸甸的风箱,每个音节都透着漏气的颓败,但是他刚开口说第一个字,我的眼泪就唰然落下。我si都忘不了,那就是,我爸爸裴安的声音!

他听上去几乎苍老,声音里却有种浑厚的沉稳:“四十年前,我还是个街头t1an血的小混混,能有今天的家业,全靠两位贵人。一位是我退伍以后介绍我来新疆做生意的老首长,一位就是你父亲,老祁。我在新疆能把毛子的路子走通,能拿下那批煤,老祁尽心竭力,我感铭于心。但是,我和老祁不是一路人,该还的我都还了,我们两不亏欠!”

祁之晨说:“亏欠倒也不至于,只是我父亲si前,提到你的时候还叹息,说你如果愿意留下来跟着他在西北g,早就不知道攒下多大的家业了,何至于跑去锦市看人脸se、给楚麒当狗呢?裴老板,我真不明白,我爸给你的许诺不够多吗?还是你们裴家人,就是喜欢给楚家人当狗?嗯?”

他最后那句话,堪称怨毒深重。

我不知道我爸听没听懂、知不知道我和祁之晨的纠葛,我只是听到他咳嗽了两声,不仅没生气,反而低低笑起来:“老祁啊,是个好兄弟,但是他行事的风格,太狠毒、太辛辣,和裴某当不了一路人。你要说我在锦市给楚麒当狗,倒也没错,我的确是看人脸se,也的确在危难之际被人一脚踢开。但是楚家千不好万不好,总有一点好——他家门风清白、自持身份,别说我和他家无冤无仇,就是冤仇深重,楚麒纵然袖手旁观,却也不会落井下石。如果我把阿醒托付给他们家,他们家甚至还会将阿醒小心呵护、绝不会有负于我!”

祁之晨没说话,大概是被我爹g沉默了。

“楚家不救我,大不了我自救。当年我和老祁打赌这里绝对有矿,是老祁自己不信任我,又因为我不愿意听他驱使,b得我不得不回南方。现在,雨华危难之际,我倾尽全部来赌这一把,我赌赢了。祁家主,愿赌就要服输。金矿,阿醒,我都不能给你,因为裴家的东西,本来就是裴家的,轮不到任何人染指!”

我爸x膛漏气如风箱,但是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听得我也心cha0澎湃,几乎再次落下泪来。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从很早之前,我就知道。

“裴老板,我父亲当年放你全身而退,你也许诺过,这辈子不会再踏入新疆。”祁之晨的声音很y沉:“现在你先违诺,我没对你赶尽杀绝,已经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了。事到如今,你和裴醒枝都不可能再囫囵着从新疆离开,你最好放明白点。”

“新疆那么辽阔,是你祁家的私产吗?哈哈哈,我既然敢来,就不会后悔!我找到了,你祁家没找到,就证明它该是我的!你拿枪指着我也没用——你那只眼睛,是阿醒伤的吧?他心地纯善,唯独对你痛下杀手,必然是你先欺辱了他。就算你放我走,我也不会走了。你欺辱了我儿子,豁出这条命,我也要给他讨个公道,不然我算什么老子!”

我攥紧了衣服,几乎颤抖起来。我身后的顾北知感受到了,连忙用力抱住我,努力控制着我的情绪。

爸——

“敬酒不吃吃罚酒。”

祁之晨的声音几乎冰冷,含着我再熟悉不过的杀机。我霍然抬头,慢慢扶上了腰间的手枪,打开保险,端平枪口,弓起身t,蓄势待发——

“那我就只好先送你上路了,裴老板。”

顾北知在我身后,牙齿轻轻咬住闪光弹的拉环,拇指和小指用力扣住弹身,头微微向左一偏,极其细微的一声脆响,拉环脱出。他的眼神在那一刹那无b冷静,越过我,手臂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将闪光弹顺着小小的拐角准确的投了出去,在半空中炸开。

在隔壁的sao乱响起的第一瞬间,我已经低头抱膝一个团身滚了出去,就地三圈半,正好滚出矿洞,落入空旷的大厅。我不敢睁眼,因为闪光弹的攻击不分敌我,只能顺着刚刚声音的方向,在三圈半之后猛然舒展开身t,从地面上暴起,一把抓住了一个温热的身t,很急促的问:“爸爸?”

另一头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我的手,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我瞬间就哽咽了——那只粗糙的、满是茧子的大手,带着我无b熟悉的气息,除了我爸还能有谁呢!

我闭紧眼睛,一把将我爸扛上肩头,憋住气往自己的队伍方向蹿了一大截。我爸大概也没想到我还能有这么英勇的时候,喉咙里竟然还发出了一声惊异的笑声。

对了,这就是我爸了,枪口指着脑门还有心情笑出来。

我半是无奈半是欣慰的想,刚走到矿洞面前向钻进去,身后就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枪声。祁之晨这个疯子,居然指挥他的人开枪了,那一排子弹几乎就顺着我的脚尖溜了过去,完全截断了我钻进矿洞的路!该si!

不得不带着我爸后退,一直退到了山壁后方,不知道是谁拉了我一把,我另一只手0索到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也来不及辨是敌是友了——大不了等下一刀把他杀了——我将我爸扛在肩上,连忙弯着腰往里一钻,跌跌撞撞往前爬去。

黑暗里不止我一个人的呼x1声,我还听到了我爸的,他和我一样心跳非常剧烈,却强忍着一个字也没有说,我们都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机。身后还有窸窸窣窣的爬行声,我猜应该是顾北知和楚白秋。

在迂回的矿道里又爬行了一阵子,终于看到了出口,我扛着我爸钻出去,是一个与之前无异的、略显空旷的大厅,也是简陋的开凿而成,另一边还有两处洞口,不知道通往哪里。我把我爸放下,然后把三个洞口都用遮光胶布粘起来,然后在大厅中间拧亮了高强度手电,蹲下来看我爸。

和他眼神一对上,我居然第一反应是先笑了一下。他看起来多了很多皱纹,眉毛的边缘都开始泛起了灰白se,发际线也白了一半。我想起来我爸每次来看我的时候都要特意染头发、修胡须的臭美劲儿,再看看他现在沧桑的样子,很想打趣两句,刚张开嘴却被口水哽了一下,再想说的时候,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爸却第一眼就看见了我被眼罩遮起来的右眼,瞬间坐了起来:“阿醒,你的眼睛?”

“祁之晨戳的。”我想努力把这件事说平淡一点,甚至是幽默一点:“我先对他动的手,他瞎的时间b我长呢。”

我爸坐在原地,眼睛瞬间很冷很冷。他平时嬉笑怒骂随心,七情六yu上脸,但我知道他真正发怒的时候,两个眼睛都是黑洞洞的,一点表情也没有。我只好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爸,别想太多,等回锦市了我们去做手术,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能治好的。”

“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矿谷的。”我爸却没搭理我的安慰,语气很直接:“矿谷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你今年应该呆在锦市好好准备考雅思、出国了。”

他的眼珠子瞬间落在了我身后的楚白秋身上,里面的审视和质问都要溢出来:“白秋?”

楚白秋站得笔直,脸se苍白。他看起来几乎直不起腰,但是刻入骨髓的教养迫使他说真话:“裴叔是我没看顾好阿醒。我欺负了他,他自己从锦市找到了矿谷,在祁之晨手下呆了一段时间,刺瞎了他逃出来,又因为保护我被抓回去。”

我爸沉y了几秒钟,又转向另一个人:“这位是顾yan先生的公子吧?怎么称呼?也是和白秋一样来找阿醒的吗?”

顾北知笑得很人模狗样:“裴叔叔好,我是顾yan的儿子顾北知,也是阿醒的朋友。”

我爸这次没说话,依旧冷冷的打量着他们两个,大厅里顿时沉默下来。我有点难受,于是对我爸说:“爸,地上凉,你先起来吧。”

我爸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神se很平静:“阿醒,爸爸坐不起来了。”

我顿时心跳如惊雷,想都不想就往我爸身上扑。他就半躺在那里,不闪不避,任由我扑到他身上,压在他双腿上。他的腿他的腿从始至终没有动过一下,哪怕是闪躲!

“爸?”我颤抖着嗓子,捏着他的脚踝,几乎跪不住。

我爸淡淡地说:“开凿矿洞的时候,塌方了。我和你邱叔叔他们全都失散了,埋得浅,被路过的牧民救起来了。我试过了,腰部往下,全都没知觉,估计是神经被砸断了。”

我这次才知道什么叫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但是我只能咬着牙、默不作声的流着泪,握着我爸一动不动的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却b我平静得多。我爸快四十岁才得了我,自我记事起,他就是成熟的、大气的、波澜不惊的。哪怕是我们父子落到如今的地步,一个瞎、一个瘫,他还是一点慌乱都不见,只是笔直的望着我。

“阿醒,接下来的话,你要牢牢记住。爸爸的时间不多了,只能跟你说一遍。”

“这座矿脉的坐标,你应该已经记录下来了。按照现行的矿业开采法,谁先上报自然资源部、取得开采批文,这座矿就是谁的。当年我和老祁打赌,他不信我,也不肯交给我,我们这才决裂,这件事上,我不欠他们祁家。”

“雨华资本现在已经到了生si存亡的时刻,有资金注入,就能得活;停滞运转,就会被gu东和债主拍卖。雨华是你妈妈的名字,是你爸爸的心血,只要我的命还在,就不会坐视它si掉。所以,不管爸爸能不能从新疆活着回去,你都要回去。拿得下矿,救雨华;拿不下,继承我的遗产,然后转让给你楚叔叔,哪怕是归他所有,也总归是活着。拿了钱,你就走得远远的,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要再回来,懂吗?”

“祁家是百年世家,百足之虫si而不僵,你我父子现在已经和祁之晨结下了血海深仇,非得分出个你si我活不可。所以,爸爸要在这里彻底了结这场恩怨,至少,要让你平平安安的,懂吗?”

我心里陡然冒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我拉着我爸,问:“爸,你有什么安排?你到底想要g什么?”

我爸笑了一下,闭了闭眼睛,眼尾有一点sh意:“我活下来了,可是你邱叔叔他们,十几条命,全没了。其中,纵然是有天灾,但祁之晨动的手脚,我心知肚明。我在汗腾格里峰躲了大半年,拖着我这个残废的身t,无非就是两件事——最后再见你一面,和要祁之晨的命。”

我哑然。

我爸睁开眼,脸上已经恢复平静,他对我说:“你附耳过来。”

我知道他是忌惮楚白秋和顾北知,二话不说低下头,贴在我爸耳朵边上。

他用很低的气音跟我说:“矿洞是我们开凿的,地图在我怀里,你自己拿着,谁都不要告诉。其中七处,我放了毒气引爆装置,你带他们走后,就启动,无线电密码是你的生日。不要管爸爸,祁家势大,带着爸爸,回去太难了。”

我咬紧牙关,把头低得很si,生怕让我爸看到我脸上的表情。

他太熟悉我了,我只要看他一眼,他就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祁之晨身边那个彝族孩子,是你的朋友,他联系我了。我和祁之晨在这里绕了半个月的弯弯,就是为了收网。我告诉了诺苏生路,你们一起走,别回头。”

我攥紧了拳,点点头,退开了。

我爸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脸上顿时现出了疲态,闭上了眼睛,几乎就此睡过去。我脱下外套在地上铺好,把我爸安置好,走到另一个角落,对楚白秋和顾北知招了招手。

我和他们窃窃私语:“我爸给了我矿山的地图,带上他,找到诺苏,然后我们赶紧走。”

楚白秋蹙了蹙眉:“诺苏是谁?上次你和祁之晨也提了他的名字。”

我说:“我在祁之晨身边的内应,也是我朋友。”

楚白秋脸上显露出很明显的不赞同,但是他没有敢直接开口反对我,毕竟他知道我用陈述句下达的命令,是不可能会改变的。

顾北知说:“就这么走了吗?矿脉不要了?外面有我的人接应,祁之晨倒是也拦不住我们,但是这毕竟是裴叔的心血。”

我说:“保住命就不错了,矿脉还要它做甚。我现在只想赶紧回去治我爸,其他什么都别说了。”

顾北知脸上明显浮现出不赞同的神情,但是他最终也没有开口。

这两人骨子里都是狼x,咬到r0u不肯罢休。拿到了矿脉的坐标和地图也打下了初步的开采基础,临门一脚了却又放弃,这简直就是b着狼吐出骨头,就算这座矿是裴家的,他俩也觉得难受。

但是我给的理由又十分充分,他们无法反驳。

我们拿出地图,在手电的光芒下开始研究出口。

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祁之晨的人手是我们的数倍,来路必然已经被他堵si。我爸的地图显示,另一头的出路开在汗腾格里峰的东侧,一处绝崖的下方,我们带了登山绳,下去倒是没问题,只要把我爸绑在我身上就成。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走出这座矿山,摆脱祁之晨的威胁。

用记号笔在地图上标出最近的一条路,我指挥顾北知和楚白秋把另外两条矿道封起来,尽量延缓祁之晨找过来的时间。然后我自己背起了我爸,嘴里咬着手电筒,往东侧的矿道0索。

我爸就算是个快六十岁的老人,却也一百多斤。他从腰椎往下完全动弹不得,没办法抓住我一点,全身力量都靠我承担。背着他在矿道里前行,几乎走不了几十米我就要大喘气,顾北知和楚白秋提出来和我轮流换着背,被我拒绝了。

这是我爸爸,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更别说是我已经不会再信任的这两个人。

矿道狭窄黑暗,只有手电筒的光芒照亮前方一点点道路,我浑身发热,汗珠从脖颈汇聚成一条一条的线,顺着衣料和脊背的空间往下滑,我的t力也跟着一点一点滑走。我爸伏在我背上,感觉到了我们三个人之间si水一般的氛围,故意笑了一下,用很小声但我们三个都能听得清的声音开玩笑:“阿醒,你以前不是很黏白秋的吗,前几年我带你回去过年你都不乐意,现在怎么搭理也不搭理人家了?”

半认真半玩笑,我爸显然是觉察到了我和楚白秋之间不对劲的地方,又怕我找理由说假话,所以故意当着他俩的面问我。

可是这快一年的纠葛,我要怎么说出口?说我和楚白秋反目成仇,和顾北知也同床异梦?说我们三个之间复杂龌龊的r0ut关系,还是无穷无尽的背叛和欺骗?

我说不出口。

我勉强笑了一下:“爸,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人总会长大的。白、白秋哥快出国了,他总是要有自己的事做,我也要有我的路。”

我没回头,所以没看见楚白秋刹那间苍白的脸se。

我爸说:“可你之前不是也想和白秋一起去英国吗?我那会儿还嘀咕,你那四五十分的英语水平,估计得砸不少钱才能给你买个野j文凭。”

我说:“我现在学得b之前好了。不过,咱家现在都快破产了,你那点钱还是省着吧,我不出国了,就在国内高考挺好的。”

我爸:“别闹,就算破产也不至于连你读书的钱都拿不出来。阿醒,你那点底子你爸还不了解吗?你是一丁点儿都没遗传你妈,还是老老实实拿钱买学历吧。”

我有点郁闷。当着顾北知和楚白秋被我爸这么揭老底,换谁心里都不舒服。我g脆不说话了,闭紧嘴带着我爸往前走。

顾北知却笑呵呵的开口:“裴叔叔,白秋之前在跟我学意大利语,已经有一点成效了。不去英国也好,那不勒斯也是个很好的地方,他应该会很喜欢那里的气候。”

我爸静了三秒钟,伏在我背上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种审视和打量的目光宛如一把剔刀,要将顾北知那张人皮一点一点剔g净,好看看底下的心肠里盛的是什么想法。顾北知也维持着笑容不变,神se很平静的任他打量。

“我懂了。”我又拐过了一段弯路,正纳罕这三个人怎么不说话了,我爸忽然开口,以一种十分了然的语气说:“小顾,你也做了什么对不起阿醒的事,对吧?”

我感觉到身后两个人瞬间一滞。

“年轻的时候我和雨华吵了架,我想道歉又拉不下脸的时候,就是你俩这种状态。”我爸说,语气已经冷了下来:“我懒得问你俩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但是我儿子心地纯善,他肯定不会伤害别人。而现在,很显然他也并不想搭理你们。”

我被口水猛地呛了一下,几乎左脚绊右脚。我爸真是神算子!

他把头拧了回来,再看一眼都显得多余的表情。

这就是我爸,从来不问缘由、不问经过,他觉得我不会伤害别人,所以但凡有争执,必然无条件站我这边。他没有因为楚麒见si不救而迁怒楚白秋,见他的时候仍然是从前的长辈态度,笑呵呵一口一个白秋;但却会因为我和他俩的罅隙,二话不说视他们如无物。

这就是我爸。

我托着他的小腿往上颠了颠,让我爸在我背上伏得更安稳些,嘴角g了一下,没回头也没说话,继续闷着头往前走。

身后那两个人大气不敢出,往日在我面前的舌绽莲花全无声息了。

实话说,是有点爽的。

在矿道内跋涉了许久,我们坐下来补充了营养冲剂和水分。我拿了水壶凑到我爸嘴边上,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怎么行。我看着他g枯起皮的嘴唇,低声道:“爸,多少喝一点,这里是大西北。”

我爸垂下眼睛的那一瞬间,神se极其忧郁苦闷,完全是我看不懂的范畴。可是他也没跟我解释,只是略略张开了嘴,让我给他灌了两口水,然后就闭紧嘴,怎么都不肯再喝。

我们休整了五分钟,继续前行。走了大概二十来分钟,我就知道为什么我爸si活不肯喝水了。

我背上一热,然后就是很明显很浓郁的臊味,水流打sh了我背上的衣料,但我最里面穿的是不x1水的防护衣,那水珠便啪嗒啪嗒顺着衣料落在了地上。

黑暗里前行的三个人都为之一顿。

我爸抓着我肩膀的手忽而攥得si紧,几乎把我的皮r0u掐破。我们都听到了他风箱一般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从喉咙里濒si一般往外涌,让人觉得他几乎也要就此si去。

他在颤抖,抖得如同深秋的一片叶子。

我身后两个人也停了下来,迟疑着想说什么。

我爸尿在我身上了。这几乎摧毁了他作为一个成年男x全部的自尊心。

我顿了一下,但也只顿了那么一下,然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我爸又颠了颠,背得更紧了些,然后继续昂起头往前走。

坚定,平静,从容。

一路上出乎意料的顺利,好像祁之晨的人完全被我们隔在了矿山的另一头。我们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最后铆足劲一把推开了矿道门口堵住的木板,眼前豁然开朗、光亮大盛,刺得我们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缓了好几秒钟才能慢慢睁开。

汗腾格里峰的东侧,灌木郁郁葱葱,底下是一个陡坡。但是不高,用激光测高仪测量了一下,不到百米,借助登高绳可以顺利下滑。

我把我爸放在草地山,从背包里掏出一件g净衣服,用身t挡住顾北知和楚白秋,蹲下身仔仔细细给我爸把腿上擦得gg净净。

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黝黑的脖子涨得通红,神态又见得憔悴了几分。

我把地钉打好,活扣系在我爸腰上,然后叫来楚白秋:“你带着我爸,我没力气了。”

楚白秋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把我爸扛了起来。他现在正处于对我的愧疚情绪顶峰,估计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反对。

顾北知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异样。

我知道他在怀疑,他没有被对我和我爸的双重愧疚冲昏了头的楚白秋那么好骗。

我趁楚白秋低头系扣子的功夫,悄悄在他耳边上说:“先骗楚白秋带我爸走,然后我们回去解决祁之晨。”

顾北知脸se没变,眼睛瞬间就弯了起来,再看向楚白秋的时候就透出得意和狡黠的光,仿佛在嘲笑即将被我诓骗的楚白秋。

楚白秋带着我爸下去了,一点都没怀疑。在他心里,我最重视的就是我爸,他觉得我都敢把我爸交给他了,我就绝对舍不得再逃跑。

他还是不了解现在的我。

登山绳的负重有限,两个成年男子是极限,必须等楚白秋先落地,我才能攀上去。

楚白秋带着我爸隐入灌木丛里好一会儿,我手中的绳子被猛地松开又拉了好几下,这是他平安触底的信号。

我笑了一下,抬头把八字结一把ch0u开。登山绳哗啦顺着灌木丛滑了下去,像一条乱扭的蛇坠往崖底。数秒之后,传来楚白秋愤怒又不得不压低嗓音的咆哮:“——裴醒枝!!!”

我和顾北知对视着,无声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不可遏扶着肚子,一边拉着我的手,笑得话音都断断续续:“这、这个傻子——哈哈哈,阿醒,我们走吧!赶紧解决了里面的人,去找他们汇合,不然楚白秋憋久了要炸了整个矿山了。”

我笑得眉眼弯弯,双眼灿若星辰,顾北知笑着笑着,竟然就这么看着我愣了。

我回握着他的手,语声很温柔:“好啊,我们走吧。”

然后在他转头的那一刹那,抬手一手刀敲在他后脖上。这可不是我一年前拿着花瓶那虚弱的一下,用尽全身力气只能砸破他的皮r0u。这是我在擂台生si搏命了半年以后的一手刀,就算是顾北知,毫无防备吃了这一下,也只能一声不吭栽倒在地,被我拖进灌木丛藏起来。

我蹲在地上,0了0他紧闭的眼皮,指腹轻轻的擦了擦他那双、我曾喜ai非常、无数次看得入神的碧绿se眼眸。

裴醒枝这辈子不欠人人情。

有诺苏陪着我就够了,楚白秋也好,顾北知也好,还是回到他们自己该走的那条路上去吧。

我的眼睛,我爸的腿,这一切的账都该是我自己亲手和祁之晨讨回。

守在各个矿道的拐弯处,悄无声息的解决了至少十来个人,我听了很久,确定矿洞里再也没有了人声,才像一只壁虎那样,顺着矿道慢慢的游向最后的一个矿洞。

祁之晨看到我的时候,脸上没有多少惊讶的表情。他靠在山壁上,一腿支着,一腿放下,独自呆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面对着一个曾经刺瞎他一只眼睛的si敌,竟然显得十分放松,像是在自家的客厅一般。

“小少爷,我就知道你不会走的。”他冲着我笑起来,那只眼睛笑得弯弯的:“就算是为了诺苏,你也舍不得走。”

我想起从我进矿山以来就没见到过的诺苏,语声冰冷:“你把他怎么了?”

“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他以为像小狗撒尿一样到处给你留记号,我就什么都发现不了了吗?”祁之晨嗤笑:“他以为他的命掐在我手里,我就会信他?只要断他一次药,他就老实了唔。”

虽然知道诺苏当间谍的事,如果被祁之晨发现,一定会受罪,但亲耳听到祁之晨折磨他,我依然怒不可遏。诺苏的遗传病是免疫系统方面的,需要定期服药,如果断了一次,前几个小时就会不停地内出血,伤口无法愈合;后期就会极容易感染,自愈能力降到最低。这也是我独身回来的原因,我想活捉祁之晨,如有可能,将他做成诺苏的长期供应血包。

这是能让诺苏祁之晨的控制,又能活下去的最好的办法。

我不再靠近,右手信手一甩,绑在小臂上的臂刀顺势甩出。流畅的弧形,完美贴合我的小臂曲线,刀刃朝外,做了镀se处理,在黑暗中绝不反光。刀背与刀刃的过渡极快,变化惊人。这是一把专在黑暗里杀人的臂刀,是我专门为在矿洞中和祁之晨相遇而定制。

祁之晨又冷笑了一声,瞬间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身量高,t型结实,仅仅是站在原地,就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这是矿山的最核心,往外的矿道已经全数被我封si。我爸布下的毒气机关已经定时,将在四十分钟之后启动,如果我战胜不了祁之晨,那我也绝不会让他还有机会回去狙击我爸。

“小少爷,诺苏的身手是我教的,你的身手是诺苏教的,你怎么会觉得赢得了我呢?”他叹息般道,从腰间拔出一根伸缩甩棍,非常随意的甩手,向我走了一步:“说真的,你现在把矿道的地图交出来,我们出去,我还是愿意放你一条生路的——只要你听话。”

我没说话,仅仅只是横过臂刀,刀刃朝外,斜在x前。

我在矿谷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节课——尊严,是要用自己的x命赢取的,而非他人的垂怜。

祁之晨箭步向前,甩棍挟着风声呼啸而来。我和他都只有一只眼睛,在矿山里这种光纤微弱的地方实在是看不太清,双方都是凭听力辨认走位。我听得风声在左,迅速右偏,甩棍擦着我的左臂切过,余势带到皮肤上,简直火辣辣的疼。

他现在就像一个疯子,每一棍都用尽全力。方才那一下才擦着我的衣角过去,不退反进,借着前扑之势再上一棍。我身手确实不如他,仅仅是凭借着对矿山地形的了解,才能在这里拿到主动权,靠一个人暗杀了他十来个手下。

我自觉无法躲开第二下,只好举起臂刀架住他的甩棍。他却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借着一棍之力下压,将我连人带臂刀往地上按。这一下气势万钧,我几乎被压得直不起腰,被b着折腰向后,几乎就要倒在地上。

祁之晨露出的那只眼睛里,恶意和兴奋的光芒交替闪烁,我咬着牙,狠狠往下滑跪,臂刀刀刃和棍身擦出炫目的火花。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后,我狼狈不堪的从他身下脱出。

他向前扑了个空,踉跄了一步就迅速稳住身形,反手又一棍向我脑后劈来。我弯腰闪过,在地上的沙子里鲤鱼打挺迅速起身,抬手迎接他随后的甩棍。他力道实在是太大,数下交击之后震得我双臂发麻,再加上刀刃削薄,我不敢再正面迎战,只好不断后退,双方走位互换,竟然被他一步一步b到了矿洞尽头。

汗腾格里峰曾有地下河,但现今已经改道,只剩下g枯的地下河道,和矿洞有大概上百米的落差。我身后就是连接着地下河道的悬崖,黑暗里根本看不清楚有多高、有多远,因此躲避祁之晨的时候,双方都唯恐一脚踏空,从这里落下去,除了粉身碎骨没有第二个下场。我固然躲得狼狈不堪,可他也不见得就游刃有余。

招式拆闪之间,我逐渐感觉到有风声凉幽幽的从脚踝边掠过,心知我们已经逐渐b近了河道悬崖的边缘。我既不愿意自己掉下去,也不愿意祁之晨掉下去——毕竟他是诺苏的药——只好试图往原路挪,但总被祁之晨三两下b退,搁在崖边退不回去。

“小少爷,继续躲啊!”黑暗里,他沙哑的狞笑简直透着血腥气:“你在怕什么?”

我吃力的用臂刀再次格住他的甩棍,勉力向后推去,从他的身侧踉跄着擦过。

祁之晨不依不饶,简直像一头疯狗,就着这gu力扑过来,甩棍也不要了,一拳头打在我身上,和我双双倒在地上往后滚。近身缠斗,我根本ch0u不出我的臂刀,只能用小臂架着他的手腕,免得他顺势掐si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整个人骑在我身上,掐得我的骨骼咯咯作响,如果再虚弱一点,我可能就直接被他掐昏了。

缠斗之中,我也杀红了眼,和他撕扯着拳脚来往,两个人在矿洞里无声的厮打,只有拳头和r0ut交击时候的沉闷响声。那gu凉风越来越近,几乎席卷了我们,但是打红了眼的两个人又怎么还能想得起这么多?

“小少爷,我对你这么好,你却要杀我?”祁之晨咬牙切齿,恨意简直要从牙齿缝里汩汩冒出,手指几乎陷进我的r0u里,一副要将我掐si的架势:“就为了诺苏?还是为了这座矿?你对我笑一笑,听话一点,我什么不能从你?非要和我拼个你si我活,废掉我一只眼睛!”

我被掐得几乎说不出话,双臂交叉,竭力为自己挣出一点呼x1的空间,还不忘断断续续的回击他:“凭什么?你要我讨好你,我就得当狗?祁之晨,我是人,所有把我当狗看的——都、得、si!”

最后三个字,几乎含了血,每吐出一个字,我的脸就憋红一分,将祁之晨的手推开一分。最后一个si字出口,他似乎失神了一下,手劲略松,我立马抓住机会一脚蹬在他gu骨上,趁他吃痛松手的那一下迅速弹起,往旁边滚去,力求脱身。

可祁之晨是什么反应速度?我那一脚犹如兔子搏鹰,几乎尽了全力,我几乎都听见了他gu骨被踹裂的声音。可他仅仅是僵滞一秒钟,就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这gu剧痛一般,扑上来从后勒住我的脖子。我被这一下勒得几乎背过气去,两个人又滚成一团,往不知道哪个方向厮打过去。

凉风更盛。

我感觉自己好像滚到了什么地方的边缘,心下巨震,也顾不上身后勒着我脖子的祁之晨了,拔出臂刀就往地上cha。可祁之晨那个疯子,像是失心疯了,一把又将我的手按了回去,还不要命的抓着我往下滚。

我惊惶至极,可被他牢牢压着,连回身踹他都做不到。两个人还在厮打,忽然我身侧一空,风声大作,几乎是咆哮着从耳边刮过。我怒喝一声“祁之晨你疯了!”,就要背着他往上爬。可他却根本不管,甚至使巨力在我喉结上一掐,掐得我眼前一黑几乎昏si过去,然后嗬嗬笑起来:“别怕啊小少爷!”

疯了,他疯了!

我恨极、怒极、心头血气盛极,大脑最后一点清醒被冲垮,再也顾不得什么悬崖不悬崖了,反身就和他厮打起来。两个人滚着往下掉。、

忽然,我身下猛然一空,整个人瞬间往下掉。最后一点神智残存,我猛地抛出腰间的登山绳,不知道挂在了哪里,总之是把我和祁之晨两个人拖在了悬崖上。

我双臂绞着登山绳,祁之晨双臂绞着我,几乎勒得我喘不上气。他嗬嗬笑着,声音里渗着血:“小少爷,你看,你最后还是得和我同生共si了。”

我双脚悬空,内心恨极:“祁之晨,你个畜生,就算我今天和你一起从这里跳下去,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哪用得着一起跳?你爸在矿山里放了多少毒气,你以为我不知道?”祁之晨嗬嗬笑着,嗓音沙哑,状若疯魔:“你们父子,做事真是做得绝!不过,祁家的便宜没人能占!当年让你爸全身而退,就很不应该;现在,小少爷,恐怕你也要陪我si在这里了!你怕不怕?啊?”

他哈哈笑起来,笑声在风声之中回荡:“你怕不怕!”

我冷声:“我若说一个怕字,我就对不起这个‘裴’!”

“这才是你,小少爷”他勒着我的手臂微微颤抖,热气混合着血腥气喷吐在我耳边,声音又逐渐转低,几乎迷醉:“我就喜欢你这副把我不放在眼里的样子真漂亮!”

我心中一阵恶心,可现在又没法儿蹬开他。他说着说着,声音里又全是怨毒:“你到底为什么看上诺苏?那个杂种,他不过是我手底下的一条狗!你竟然为他伤了我?你竟然为他要杀我?你竟然为他——”

祁之晨就像是疯了一样,反复的、咬牙切齿的咀嚼这几个字,好像我与他曾经是什么海誓山盟的恋人一般。我觉得他真是可悲又可恨,这辈子大概从没人ai过他,他根本不知道被人真心实意ai着的滋味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对我当初那点虚情假意的臣服也念念不忘,竟然就这样被我得手了。又因为自尊心太高,始终接受不了被我戳瞎,才以至于如此走火入魔。

但他这样的贱人,又真是活该。

我冷笑着想,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估计着毒气装置也离启动不远了,恐怕我是得跟祁之晨一起si在这里了。si之前,多少也得痛快两句。

刚张开嘴想嘲讽,一阵由远至近的呼声就令我猛然仰头往上看。

“么偌——阿醒——!”

是、是诺苏!

我心中狂喜,立刻攀紧那根摇摇yu坠的登山绳,尽我最后一点力气回应他的呼唤:“诺苏!诺苏!”

诺苏的脚步声噔噔而来,我身上还挂着沉重的祁之晨,却jg神振奋的喊着诺苏。

微弱的光亮里,悬崖上探出一张脸,我瞬间热泪盈眶。

虽然面se苍白、嘴唇g枯,但那的确是我的诺苏。

他看到我的一瞬间,好像眼睛就红了:“阿醒!”

我连忙说:“你把我和祁之晨都拉上去!登山绳快坚持不住了,毒气也快启动了!”

诺苏凝视了我三秒钟,我耳边都是空旷的古河道里呼啸而过的风声。很难形容那个眼神,复杂、深刻、失落,而又充满了喜悦、憧憬。我认识诺苏这么久,他一直是沉默的、疏离的、寡言的,只有在za的时候,才能显露出一点点坚y内壳里被封印的情绪。

可是,就那一个眼神,他仿佛瞬间活了过来,第一次展露了鲜活的、十七岁的他自己。

可是我没有看懂。我的大脑被缠斗的热血充斥,我那时候满心满眼都是我们抓住了祁之晨,诺苏有救了,我根本没想过诺苏是怎么想的。

毕竟在我眼里,他一直都很听话。刺瞎祁之晨、逃跑又被抓回,一直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从来没和诺苏商量过,他一直都在被动的接受着我的ai。

我的诺苏,我忘记了他,他其实是那么勇敢的一个人。

“好。”他笑了一下,往回缩了一下,然后又放下来一段登山绳,另一头大概拴在哪里,说:“哥,你先攀着绳子上来,阿醒要挂不住你了。”

祁之晨大概也是冷静下来。他还有那么大的家业,如何能舍得和我这个无名小卒一起si在人烟罕至的汗腾格里峰呢?他一声不吭,从我身上爬开,双臂双腿都绞紧了那段登山绳,开始一截一截往崖上爬。

他也和我一样,习惯了诺苏二十年如一日的听话,对他的忠心耿耿。他就是诺苏的药,也是诺苏的命,他不相信有人不想活。

就在祁之晨的肢t完全从我身上离开的那一刹那,诺苏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伸出了他一直没有拿出来的另一只手。

手上拿着一把刀,不大,但锋利。

他一手拽着绳,一手拿着刀,反手就是一切,g脆利落的切断了祁之晨的那根绳子,断口无b光滑,一点碎屑都没有。也足见他的决心之盛,出手的那一秒钟,根本没有犹豫。

“诺苏——!!!”

祁之晨的半声惊痛、震惊的咆哮卡在喉咙里,他几乎是瞬间挟着风声往下坠,尾音还在我耳边一擦而过。我又惊又怒,根本说不出话,就听到黑暗中巨大的风声呼啸,数秒之后,一声震响从崖底传来,一切归于寂静。

只有祁之晨的咆哮还在空旷的矿洞里回荡。

那是他此生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点声音。

在我战栗和颤抖里,诺苏的手却那么平稳,毫不犹豫的把我拉了上去,抱在怀里就往外拖。

我头脑一片空白,跌跌撞撞的跟着他前行,根本来不及反应,满脑子都是“祁之晨si了”“诺苏的药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冰冷的泪水就流了满脸。

可是诺苏的手那么温暖,拉着我在曲折复杂的矿道里飞速穿梭,我凭着本能跟他前行,脑子里还全是浆糊。

我的诺苏,我的诺苏,他怎么能那么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自己的药!

诺苏啊!!!

我的手表响了起来,滴滴滴,四十分钟最后的倒计时,每一声滴仿佛都透露着不详。诺苏的脚步越来越快,他的手心也开始渗出冷汗,我宛如行尸走r0u,被他拖着奔跑,完全忘记了这倒计时意味着什么。

我的诺苏!

亮光突兀的在前方出现,诺苏重重的x1了一口气,拉着我几乎开始飞奔。心跳如雷鸣鼓动,诺苏的手掌是天地之间唯一的温度,我和他宛如连t婴,被si亡的y影毫不留情的追赶,在世界末日一般的倒计时里狂奔向前,在身后追逐的滴滴声中上气不接下气。

亮光近在眼前。

“阿醒,跳!”

我从不质疑诺苏,这一年来,听从他的每个指令仿佛已经成了我的本能。我抱紧他,两个人猛然向那团亮光扑去,然后相拥着往下滚落。

豁然开朗,白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只能感觉到两个人抱作一团,呼啦啦沿着什么坡道一路下滚。石子、断枝不断地在我们身上戳过,鲜血很快流了出来,几乎渗透衣裳。

就在我们滚出来的那一瞬间,矿山里响起沉闷的巨响,那是毒气装置启动了。

七条矿洞的洞口会被飞速炸塌,致命的毒气四溢在矿山,杀尽里面的每一个生物。然后在一个月之后,才会被逐渐分解成无害的气t,慢慢淡化。

这是我为自己写的结局。

无数尖利的枝条扎进了我和诺苏的身t,我听到他喉咙里传来闷哼,我浑身上下也剧痛无b,可是我们只剩下拼命抓住对方的本能,牢牢地抓住,不要再分开!

不知道滚了多久,我们两个被一截伸出来的山石拦住,身t重重的撞了上去,撞得脑浆都快从嘴里迸出来,背上更是痛得几乎麻木。我仰面朝天,诺苏压在我身上,我仅剩的那只眼睛里,倒映出他虚弱的脸。

“阿醒我要带你回去”他喃喃着,眼眶通红,几乎落下泪来,脸上都是他接连撞击之中吐出的鲜血:“回、回家——阿醒”

山谷幽幽,天边白云苍苍,高大的汗腾格里峰只留下一线剪影,绵延的雪山覆盖着日光熔铸的金顶,倒映在我的眼睛里,几乎要灼痛得我落下泪水。

诺苏我的ai人,我多么想带你回去我曾呕心沥血,只为保全你的尊严。现在,如果能把你带回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好痛、好痛

身下鲜血汩汩,从我身上的每个创口流出,很快就渗透了堆积的枝叶和沙土。我几乎能闻到生机逝去的味道,感觉到自己逐渐冰凉的肢t。我现在一定很难看吧,被祁之晨打得鼻青脸肿,又被撞得头晕眼花,可是,诺苏的笑容那么温和,他不会嫌弃我,诺苏永远都不会嫌弃我。

我的眼睛sh润了,泪水争前恐后的涌出。

他在自己的x命和我之间,放弃了他自己。

他亲手割断了祁之晨的绳子,为了保全我。

我的诺苏,诺苏啊!!!

“我和阿醒,si在一起。”他又咳了两声,勉力举起手,来擦我的眼泪,指尖那么温暖。我无声的哭着,泪水汹涌,他轻轻的贴在我脸上,仿佛是哄孩子一样哄我:“么偌不哭我们一起”

也好,也好。

我爸已经跟着楚白秋回去了,顾北知也被放在外面,他的人开着定位就能找到他。

我不欠他们什么,我谁也不欠了,我只是想顺从自己的心意,和心ai的人,安静地si在宏伟壮丽的雪山下。

我笑了一下。

诺苏,木古惹古·诺苏。

我还记得在中巴上见到的那双眼睛,森林般寂静,湖水般安宁,眼尾迤逦、线条柔软,垂眼看人的时候,有种近乎圣洁的悲悯。

我的ai人。

眼前越来越黑,身t越来越冷,我身上的诺苏仿佛也开始陷入昏厥,呼x1声越发微弱。我慢慢地闭上眼,打算和他一起,平静的走向我们最终的黑暗。

风声煦煦,天边隐隐约约一声鹰唳。我以为是错觉,没有睁开眼,只是将嘴唇往诺苏脸上又贴了贴,心里想着可千万不要走散了。

鹰唳又响了一声。

不是错觉,是真的。

我猛然睁开眼,凝聚起全部jg神盯着天空。

云se缥缈,苍穹澄澈,黑se的y影在云中穿梭盘旋,鹰唳应和着鹰哨,从天边幽幽传来。地面震动,似乎是急匆匆的马蹄声,也在鼓点里向此处奔腾。

“艾则孜——巴图尔——”

nv人清脆的呼唤声,在山谷之间回荡。我浑身剧烈颤抖,抓着迷迷糊糊的诺苏,热泪盈眶。

“诺苏,我要带你回家了!诺苏!”

“我们回家!”

第二卷-完

番外1顾北知

在西湖住了一个月,再好看的雷峰塔也禁不住这么一天天细看。梁望休学时长是有限度的,楚白秋也得跟楚麒董事长斗智斗勇,就算有赵夫人从旁协助,总还是不如爹娘都不管的顾北知方便。

两三个星期之后,梁望和楚白秋就先后回锦市了,只有顾北知每天没事人似的,在杭州游来荡去。

裴醒枝默不作声看了他一个星期,有天吃晚饭的时候没忍住,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顾北知夹菜的手顿了一下:“老婆,你怎么突然催我?”

裴醒枝淡淡道:“我觉得你看起来有点太闲了。”

顾北知:“我又不用上学,又不用上班,多陪陪你不是很正常嘛。”

裴醒枝没再说话,但是眼睛里的嫌弃明明白白,顾北知是个人jg,立刻就察觉到了,饭也不吃了,挨挨蹭蹭挤过去,不说话,但用眼睛一直瞅他。

这就是顾北知特有的撒娇方式。先是试探x接近,如果没有收到排斥,就会进一步变成肢t磨蹭,最后总有办法滚到床上去。

裴醒枝0他的底牌跟0自己的k兜一样,有点什么把戏清清楚楚,眼皮都没撩一下,继续吃菜,筷子都不带抖。

顾北知瞅了他半天,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只好讪讪的收回了身子坐正。

两个人吃完饭,绕着西湖散步。这时候南方刚开春,neng芽和花ba0和开会似的,挨挨挤挤满枝头,啁啾鸟鸣也此起彼伏,听声音就知道是娇小的鹧鸪雀儿之类。

西湖的步道上到处是游人,大多是带着孩子和宠物散步的当地住户。顾北知和裴醒枝肩并肩走着,他言笑晏晏,裴醒枝虽然不太搭腔,但是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倾耳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顾北知再讨厌楚白秋,也不得不承认,他把裴醒枝教得实在是很好。明是非、懂进退,就算是心情再不好,也绝对不无缘无故甩脸子。只要别人开了口,他必然认认真真听着,回应不回应则是另一回事。

他知道,如果不是裴醒枝这几乎深入骨髓的教养,他在他身边这段日子要难过许多。

他深恨他的t面,因为这完全出自于另一个男人的教导;又深ai他的t面,这是裴醒枝深深x1引他的一部分。

西湖边和风煦煦,温度已经慢慢升起来。此时正是夕yan西下,水面余晖渐渐散尽,水雾袅袅腾起,苏堤白沙细腻,柳枝柔柔弱弱,衬着雷锋夕照、断桥剪影,实在是一副可堪入画的美景。

顾北知正在想尽办法讨老婆欢心,于是拿了自己老爹年轻时的糗事出来说。他越说越开心,走到了裴醒枝身前,一边倒退着,一边和他bb划划。裴醒枝本来没怎么上心,但挡不住顾北知口才真不错,慢慢地也听得入了神,眼睛就从湖水边转过去了。

两个人一个专注的说,一个专注的听,顾北知又是个大骨架,一米九的个子、肌r0u匀称饱满,往裴醒枝面前一挡,几乎霞光都落不进来。两个人bb划划,顾北知忽然就被一gu大力撞了一下,他倒是站得稳当,仅仅就是晃了晃;但撞他的人叫了一声,往后连连退步,哐一下就坐了个pgu蹲。

裴醒枝讶然抬眼,见一个抱着滑板的小少年坐在地上,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往这边看。五官清秀,但剪着只到耳边的短发,一眼分不出来男nv,只觉得十分可ai。他好像被顾北知撞懵了,手里还抱着滑板,两腿朝天的岔着,爬都忘了爬起来。

裴醒枝立马奔过去蹲下身,伸手0了0这孩子的四肢,连声问道:“疼不疼?骨头有没有哪里痛?出血了吗?叔叔带你去看医生好吗?”

那孩子回过神来了,刚想开口,先被裴醒枝的脸慑住,定定的看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似的,连连摇手:“没事、没事,撞一下,pgu疼一会儿就好了。”

声音十分清脆,一听就知道是个姑娘家。

裴醒枝放下了一点心,但还是忧虑:“你给家长打个电话吧,叔叔带你去做个检查。”

小姑娘摇头:“我天天在这里玩滑板,撞没撞的我自己知道。”

她站起身,滑板丢在脚边上,两手拍了拍pgu上的灰,然后又互相拍了拍。她弯腰抱起滑板,看着裴醒枝好几秒,然后歪了一下头,眼波狡黠的一转:“哥哥,你要是担心我,咱俩加个微信行吗?如果我晚上或者明天腿还疼,可以联系你吗?”

裴醒枝怎么可能拒绝,径直就拿了手机出来打开二维码。顾北知看一眼那小姑娘无b熟悉的神se,当即心头一紧,一个箭步冲上来挡在老婆面前,掏手机解锁打开微信一气呵成,瞬间把屏幕怼在了小姑娘鼻尖。

“你加我的。”他尽量冷静的说:“我撞的你,他没钱。”

小姑娘挑起眉毛看了他一眼,又被他帅到。但是这大叔太高太壮,碧绿se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森寒森寒的,实在是不在她的审美范围之内。

威武不能屈。

小姑娘伸手很不客气的将他的手机一掌推开:“我不认识你,走开。”

顾北知匪夷所思的张大眼睛:“你也不认识他啊!”

小姑娘说:“加了好友就认识了。”

顾北知强行又把手机屏幕怼过去:“不能加。”

小姑娘不耐烦了,脸扭过来,上上下下把顾北知打量一番:“大哥,我叫你一声大哥,行吗?我不想加你,我想加他,我要说得多明白呢?你撞了我,我也不找你赔钱,你帮帮忙,走远点儿,行吗?”

顾北知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种瘪,奈何裴醒枝安安静静站在原地,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们。顾北知就算是脸皮再厚,也不能当着媳妇儿的面展现出素质低下的那一面,咬了咬后槽牙,只好亮出付款码。

“小孩儿,我给你转钱,够你去医院做个全套t检了,有问题你再找我。”他语气很生y:“离我老婆远一点,行吗?”

尾音森寒,威胁之意呼之yu出。

奈何顾北知常年混江湖,今天终于栽在了一个年轻气盛的小姑娘手里。

她也握着手机,亮出付款码,头非常傲气凌人的扬起来:“你别给我转,我给你转。拿着你的破手机,离我和这位哥哥远一点,不要妨碍我们加微信好友,行吗?这位不知名的叔叔?”

裴醒枝垂下眼睛,嘴角开始疯狂胡乱上扬。

坏了,这还是个富二代,西湖边果然卧虎藏龙。

顾北知气得鼻子都歪了:“不行!你加我老婆,经过我同意了吗?像你这种年纪小小、居心不良的小孩,不好好读书,天天想七想八的g什么呢?”

他说着,好像就把从另一个“不好好读书”的小孩那里积攒的怨气迁怒过来了,越说越大声:“离别人老婆远点,行吗?小朋友,你未来男朋友现在还在解一元二次方程,别来碰我老婆,谢谢你了!”

小姑娘一脸匪夷所思:“叔叔,你一口一个老婆,领证了吗?办婚礼了吗?要孩子了吗?”她伸手一指裴醒枝:“这哥哥看起来大学都没读吧,你也好意思叫老婆?你几岁他几岁,你不是诱拐吧!”

裴醒枝挑了挑眉头,把头埋低了,尽量不露出笑容来。

他长得确实显小,但是也不至于看起来大学都没读——虽然他的确没读,但不是这么个没读法儿。这小姑娘显然是故意说来气顾北知的,但是她说的话倒是歪打正着。

没领证,没办婚礼,没要孩子。

顾北知被这三连灵魂发问击打得心神涣散、肝胆俱裂,几乎站都站不稳。他且羞且怒,但又确实没有反驳的余地,看着小姑娘得意洋洋的笑,悲愤交加,一把扛起旁边看热闹的裴醒枝就跑了。

对,一把扛起,就跑了。

裴醒枝冷不丁被他扛上肩膀,腹部被他坚y的肩膀骨头硌着,一脸懵圈。顾北知跑得快,一阵风似的掠过去了,周围的人也没看清他俩的脸。裴醒枝锤了他好几下,顾北知只当没感觉到,埋着头狂奔不已。

裴醒枝只好忍着踹他的冲动,忍到了两个人冲回客栈,顾北知把他小心翼翼的放下来,臊眉耷眼的站在一边,跟小媳妇一样。

裴醒枝没说话。

顾北知等了会儿,自知理亏,00鼻子低三下四的开始道歉:“老婆,阿醒,宝宝我错了。”

他道歉实在是熟能生巧,行云流水。语气诚恳,姿态卑微,确实没什么可挑剔的。

但是裴醒枝就是懒得理他。

他头都没抬,转身回了房间,拿起浴巾就想去洗澡。顾北知怎么敢让他就这么自己呆着?问题没解决,他是一点都不敢放松,立马觍着脸跟在老婆后面往里蹭。

“老婆,老婆,你听我说,我真的错了。”他絮絮叨叨:“我不该跟小姑娘计较,也不该在外面乱耍脾气。我真的是着急了,你别介意老婆。”

裴醒枝拉门把手的动作猛然凝住,他转过身来,看着顾北知的眼睛又冷又淡漠,就好像眼前这个人昨天没有和他滚床单,仅仅是个陌生人一样。

顾北知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悸。

“人家说的有什么错,我们本来就什么关系也没有。”他非常平静的说:“你有什么好发脾气的,你不是看不上婚姻和承诺吗?”

顾北知浑身僵y,宛如一盆冰水从头泼到了脚。他顿时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说完话的裴醒枝转头进了浴室,关上门的动作还是轻捷且有教养。

自己多年前拔出的刀,以一种诡异而绝望的方式cha回了他的心头。他一方面痛得不能起身,另一方面却又有种诡异的心安。

他本来就知道,裴醒枝根本没这么轻易饶过一切,这把达摩克里斯之剑从未有一日离开过他的颅顶。

如今他戳破那层平静的假象,反而让他有种疮疤被挑破的感觉。痛极,但也安心。

他垂着头坐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把背包拖出来翻翻找找,又发了会儿呆,最后在夹层里拿出了自己的护照,捏在手里。

裴醒枝穿着浴袍出来,水雾翻涌,他额前的发丝淋漓的贴在脸侧,潸然往下滴水。眉目清冶,皮肤白皙,乌鸦鸦的发鬓,浴袍穿得严严实实,但看得人莫名喉头一动、心口一紧。

他抬手擦着头发,看见了坐在沙发上垂着头的顾北知,身形滞了一下。

但他没开口,仍然是那种安静观察的表情。

顾北知听到他开门,捏着那本护照,慢慢的抬起了头,看了他几秒钟,期期艾艾的开口:“老婆,你想和我去那不勒斯吗?我在那里有一座古堡,种满了薰衣草”

裴醒枝的动作顿住,耳边清晰的回想起了他三年前,怀抱着他,也是这样充满憧憬的语气。

“阿醒今年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带你出国去住一段时间好吗?我有一栋城堡,周围种满了薰衣草,你肯定会喜欢——”

两个声音渐渐的重合了。

顾北知的眼睛有点羞怯,充满了迟疑,但还是鼓足勇气,把后面的话说了下去:“在国内办婚礼,你也许不太喜欢;领证你可能也不愿意。我想,你愿不愿意和我去那不勒斯,没有别人,就我们两个,在牧师面前交换戒指我母亲也许回来,你知道她的,她一直非常喜欢你,我来西湖之前她还问了问是不是陪你”

裴醒枝的眼睛沉静,什么情绪都没有。

顾北知从小到大都是意气风发,从来没有过不自信的时候。这么郑重的话,他却说得磕磕巴巴、犹犹豫豫,充满了期待被答应、害怕被拒绝的迟疑。他甚至做不到抬起眼睛直视裴醒枝,捏着那本小小的护照,手心都开始渗出汗。

他真的,真的非常,不敢看他。

他曾经恣意大笑,说着“这世界上,什么情ai婚姻都是废纸一张,唯有此时此刻的快乐是永存的”,肆意嘲笑着人世间的承诺、责任这种,在他看来能把人压垮、捆绑得索然无味的东西,最终有一日,他也这样卑微低下,恨不能跪下来祈求眷顾,祈求他所ai之人信手赐予他,这些曾经被他视为垃圾的东西。

阿醒会拒绝他吗毕竟他这么心软。

顾北知自暴自弃的想着,知道自己的卑劣,却又庆幸所ai之人的高尚。

房间里沉寂了很久,裴醒枝的声音才慢慢的响起:“再看吧。”

没有一口回绝,那就是还有商量的余地。

顾北知霍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全是惊喜。

裴醒枝却不再看他,回过头去,继续有一搭没一搭擦着头发。

不知道为什么,顾北知有点热泪盈眶的冲动。他自觉丢脸,扭过头去,仰着脸看着天花板的灯,鼻尖酸酸的,等待那阵泪意过去。

他会等他能等得起。

裴醒枝的回复没有来得很晚,不过又过了一天,两个人吃完晚饭,还是坐在旧位置。他看着窗外波光danyan的西湖,忽然就没头没尾的开口:“我昨天找了下,我的护照好像不见了。去意大利的事,先放一放吧,不着急。”

顾北知夹菜的手猛然顿住,在瓷盘边上猛地擦了一下,发出了不高不低的一声脆响。他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筷子,头也没抬,语气平静的说了一声好。

没有太难过,也没有太不难过,简简单单的就像是在回答裴醒枝说“待会儿去散步”。

裴醒枝不再说话,两个人沉默以对,吃完最后一筷子。他上楼去洗澡,脚步声咚咚远去,然后浴室门轻轻阖上,照旧是非常轻捷而有修养的一声。

顾北知站在桌子前,把碗摞起来,方便服务员等会儿来收拾。然后他没有急着上楼,臂弯里搭着外套,步履缓缓的踱到了客栈后门,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他有种想ch0u烟的冲动,但这东西他本来就不喜欢,回国以后更是完全戒了。现在身上一根也没有,想掏也掏不出来。

他只好抹了把脸,苦笑着低下头。

又站了会儿,大概看到了天边缓缓探出脸的月亮,他仰头看了会儿,把外套换了个手臂搭着,嘴角扯了扯,表情淡定自如,转头又上楼去了。

仔细听,还能听到他语气平静的问裴醒枝,明天想去吃什么。

月光清寒,从云层里洒落,拂过街道、拂过湖水,最终在那波光万顷之下,向着山的那头去了。

照过了人间百态,照过了悲欢离合。

也照过了,安安静静躺在客栈后门垃圾桶里的,一本小小的护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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