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次次查不到头,老太医不叫他查,时鹤春自己也这么说。
“听话。”跑来大理寺喝酒的奸佞,把玩着那顶獬豸冠,头也不抬,“等我死了你再查,那时候就好查了。”
这话听得大理寺卿心惊胆颤,眉峰蹙得死紧:“胡言乱语。”
时鹤春也不跟他犟,按照尘师父的规矩,坐起来啪地合掌拜了拜,半点不诚心地念了个“阿弥陀佛”。
那之后,大理寺卿其实的确听话,没再追查这件事。
但也就像时鹤春说的……在时鹤春死后,再要查这件事就不难,甚至用不着特意去查。
秦王殿下整顿朝堂,总揽刑狱,自然要梳理陈年旧案。
——有些被一手遮天的权佞压住,多年未曾重见天日的卷宗,也就这么都被重新翻扯出来。
谋反、密诏、长公主……桩桩旧事血案,化成墨字依旧触目惊心。
大理寺卿办了多少年的案子,既然已经看见了,就不可能想不通,不可能猜不到。
在他手中,早已陈旧泛黄的卷宗,冷冰冰一笔“鹤家子”,化成时鹤春身上数不清的旧创。
……
“他当然知道耀武楼。”
邀请萍水相逢的孤魂出门看戏的大理寺卿,暂时熄灭火盆、搁了笔,边穿外袍边低声说:“他原本能当将军的。”
时鹤春小时候想当将军的。
醉沉了的时候,他这么跟秦照尘说过。
翻云覆雨易如反掌的奸佞,愣愣看着那双提笔都费力的手,向大理寺卿击鼓鸣冤:“我小时候身手很好……”
……何止是“身手很好”。
耀武楼前折柳,禁军前纵马驰奔,那时的时鹤春根本不是檀香,是灼灼天上火,朗朗能照天地。
倘若没有那些事……倘若没有后来那些事,时鹤春定然能做将军,披坚执锐定国安邦,立下传世功勋。
可一封诏书、一杯毒酒,一场逃不脱的生死局,硬生生将天上火浇成了只剩余温冷烬的檀香。
“我在私下里怪他母亲。”秦照尘垂着视线,声音很低。
这话本不该讲,无论下谏上还是臣谏君,那毕竟是时鹤春的母亲,也是当朝的长公主。
可秦照尘依然想不通……那么干净的时鹤春,他捧在怀里都怕染了尘埃的小仙鹤,究竟哪里不好了。
哪里不好了,哪里不配做鹤家子,哪里不配做一个母亲的儿子。
从这一场滔天巨祸中逃出来的母子两个,本该相依为命。
庙里的照尘小师父,从没听过时小施主说母亲一个不字……哪怕时鹤春的身上新伤旧创累累,从未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