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是圆的,一层层地叠上去,好像手抓饼上一圈圈的纹路。”
“这朵云很沉,和其他云格格不入,碎云在跑、在挪、在抱团、在分裂,就它不动,稳稳停在楼上。”
“我的后脑勺快要和地面平行。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专注地看一朵云。”
“我从没想过离天很近,离地很远的云朵会有这样的重量和质感,好像伸出手就能揪下一朵塞进嘴里,尝出一嘴的色彩和声音似的。”
“我一直仰头看到脖子痛,然后跳起来,大叫:飞碟云!飞碟云!”
“真的是飞碟云!虽然我没看到卢管说的边缘彩虹光,还有借着气流藏进彩虹光里的飞碟,可这么大,这么圆的云,又刚好停在楼顶上,不是飞碟云是什么?”
“我开了门,冲到电梯口,手像被电了似的疯狂按开关。什么验收、什么阳光石头都被我抛开,我想起最后一次和卢管说话时,问他愿望的事。他说愿望都实现了。我一直都搞不懂。每个人都有愿望,愿望实现了,又会有新的愿望。卢管怎么可能会实现了所有愿望?”
“我对他不了解,别提他的老婆、儿子,就是他一直说的外星人,我也从来没理解过。包括他送给我的那最后一页用来许愿的纸,我也没仔细看过。”
“可我知道一点,他绝对有个没实现的愿望,就是看到飞碟云,边缘亮起彩虹光的飞碟云。我要下去告诉他这个消息。这纸放我这里没用,给他许愿才行,随便他许什么愿都行。这可能是他最后一个愿望了。”
“想到这里,我又骂自己是个白痴,赶忙冲出去,拿手机对着那云拍了张照。拍得很黑,只能勉强看出个形状。可是够了,只要让卢管看到飞碟云就行,没时间了。我又冲回电梯,往卢管病房跑去。”
“我跑进病房,想大声叫,说飞碟云!卢管!你看,真的有飞碟云。然而还没叫出口,我就听到孩子的哭声,然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说爸你在哪?我站在门口,轻轻推门往里看。”
“卢管躺在床上,头侧着,望向窗外。心跳监护仪上是一条直线,滴滴地报警。”
“他身边站着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对着手机说:小北走了。”
“我就站在门口,没看卢管,只看着窗外发呆。那女人也一样。她没发现我,我也没理她。”
“然后我的手像鸡爪蜷起来,缩成一团,把那页纸攥实了,纸角好像刀片割伤我的手,我又松开,转身走了。”
“我回到楼顶,验收的专家团队到了,还有几个记者和摄像师跟着。领头的负责人叫我介绍一下楼顶停机坪工程的概况。”
“我抬头看看天,那云还在,稳的不行。”
“我说这是停机坪,用来停直升飞机的。然后,脑袋里一片空白。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说,而是突然不想说了。这工程的概况我早写好了,背下来,几几年启动,花了多少资金,总共完成了多少项突破,在兄弟市中,什么指标名列前茅,等等,我都能说,可是我就是不想说了。”
“所有人都等着我开口,连记者都不按照相机,生怕闪光灯的声音会破坏这尴尬的沉默。”
“负责人脸沉下来,问还有吗?”
“我突然想起什么,走到控制台边上,打开所有的灯,一下子,楼顶变成白天,只是那太阳是从地上升起,反照天空。我们就像隔在中间的鱼,周围全是强烈的光。”
“我指着天空,一边流泪,一边大声说:还可以用来降飞碟!”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夜空,然后就像被施了定身术,没有一个人低下头,视线都被一个东西胶住了,钉在天上。”
“那是一个巨大的发光的圆。”
“自亿万光年之外,螺旋的星云,熔岩般纹理的沟壑中起飞,它被时空捶打出来的至纯镜面,映射出它对这个颗蔚蓝星球的爱恋。有人抛出思念,它在亿万光年外承接,回旋,划出完美的曲线,重回地球。”
“它是飞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