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刘戈青的亲笔手书,朱山猿、包天擎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走出了76号。????果然畅通无阻,没有人监视跟踪。
大雨倾盆,豆大的雨珠砸在玻璃上,乌云密布的天气,连白天的颜色也变得像黄昏一样,昏暗、浑浊。
马河图位于公共租界的住宅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的。
他和岳清江、丁宝龄三兄弟坐在一起,一壶茶在三人之间,升腾着袅袅热气。
岳清江看了马河图一眼,一脸丧气说:
“大哥,你倒是说话啊,昨晚明明是陈明楚那厮和刘戈青搀扶在一起,迟迟不能下手,王区长不去怪陈明楚,反而把气撒到我们头上。”
丁宝龄附和道:
“不错,当初许诺我们跟着他投奔76号享荣华富贵,一口一个兄弟,现在倒好,荣华富贵没有捞着,还落个汉奸的名头。”
马河图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有些触动。
岳清江看着他,继续说:“现在他怕刘戈青招供,让我们对他下手,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要是被李士君发现,我们还有立足之地吗?”
马河图沉默了。
岳清江继续说:“大哥,我看为他人卖命,还不如替自己活着,不如我们一不作二不休,潜出上海,找块山头自己做土匪,大块吃肉,大块分金,岂不快活?”
马河图微微一愣。
这个问题他何尝没有想过,但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大片国土沦丧,到处是战乱和离乱,即便上山做了土匪又能如何?
背后没有组织,单打独斗,能挡住日本人的坚枪利炮吗?
他苦涩一笑,说道:“我考虑考虑。”
“好吧,大哥,我们先回去了。”
“砰”一声,大门关上,马河图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连忙起身把门从里面插死。
重新回到椅子上,他用力搓了搓脸,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良久,他起身给自己茶杯倒茶,还没来得及喝,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他以为是两个兄弟去而复返,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嘴里下意识地问:
“你们两个是不是没拿伞?”
门外却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河图老弟是住在这儿吗?”
马河图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
是吴安之。
他怎么来上海了?
还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自己家。
楞了楞,马河图才反应过来,立刻走到床边,掀开枕头,拿起自己的勃朗宁配枪。
他迅速将子弹上膛,然后检视了一圈屋内,这才走到门口,一手握枪背在身后,一手将门打开。
吴安之一袭长衫,戴着灰色礼帽,唇上蓄着胡子,显得风尘仆仆,此刻正笑态可掬地站在门外看着他。
马河图瞥了一眼他身后,犹豫了一会,还是说道:
“进来吧。”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却倏地抢在吴安之身前窜了进来。
“不好!”
马河图瞥见是个陌生人,还穿着一身日军少佐军服,一时之间目瞪口呆。
但他反应机敏,向后一闪,立刻抬手将枪口对准了来人。
他快,这人更快。
来人微微笑着,侧头一避,左手如闪电般扣住了马河图的手腕,右手握拳,狠狠砸在他的手腕上。
马河图吃痛,顿时发出一声闷哼,手一松,手枪突兀地掉了下去。
他刚想去捡,但另一只手枪已顶在了他的头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
马河图脸色惨白,狐疑地看着来人,又死死盯着吴安之。
自己这位上司、好兄弟怎么会突然跑到上海来的?
又为何和日本人在一起?
而且从此人出手的动作来看,分明有军中搏击术的味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都是自己人。”
见马河图被制服,吴安之警惕地观察了一眼外面,连忙将门关上,捡起地上的手枪别在腰后,才一脸歉意地拱拱手说道:
“老弟,冒昧了。来,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就是局本部行动处的张副处长,现在在上海公干。”
“张副处长?”
张义收起枪,大笑道:
“不错,我就是张义,扮这幅皮囊不过是为了好出入公共租界罢了。”
说着他拱了拱手,和颜悦色地对马河图说道:
“冒昧登门拜访,有些话想对你说。”
马河图虽然惊疑不定,但见张义大有礼贤下士、推心置腹的架势,沉默了一会,才诚恳地说道:
“请指教。”
“坐嘛,大家都坐。”吴安之插诨打科,笑着拉马河图坐下,一边收拾茶壶,一边说道:
“你我是结义兄弟,张副处长更是声名赫赫,都不是外人,别拘束嘛,你马老弟在天津站时是何等的豪气洒脱!
哈哈,古有曹孟德、刘玄德青梅酒煮酒论英雄,我们虽不敢和曹刘这样的枭雄人物想比,但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嘛!
今日梅雨阵阵,我们也附庸文雅,来个以茶谈时局嘛。”
马河图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苦涩一笑。
是啊,在天津站时是何等的潇洒,如今寄人篱下,不仅要看日本人的眼色,那些早前鄙夷不待见的地皮流氓都敢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
但他没有接口,只是看着张义。
“老兄,你出身行伍,不齿长官克扣军饷,愤而离开军队,投身草莽江湖,可见你是一个有个性和道义原则的人。
又能审时度势,加入军统,在潜伏区杀敌报国,这说明你是非分明,心有家国之念。”
张义一边说,一把拿起茶壶给两人倒了一杯茶,继续道:
“刚才安之兄说的好,曹孟德刘玄德青梅酒煮酒论英雄,曹操以龙的变化、升腾来暗喻英雄的行为,他说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含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方为英雄。”
说着,张义一指马河图:
“而庄子说,草莽之中有龙蛇,他老人家认为,君子该进则进,该退则退。
遇到合适时机是,可以像龙一样飞腾万里,吞云吐雾。
环境不允许时,则可以像蛇一样潜伏于草莽之间,放低姿态,拥抱平凡。”
“这是一种生存策略,也是一种智慧的表现。
老兄当年投身草莽何尝不是如此?
如今你虽追随王天林加入了76号,可如今山河沦丧,整个民族和百姓陷入战乱中…
你腹有才华,身具本领,不管是出于侠义道义,还是实现个人之抱负,都应该和组织站在一起,投身抗日大业之中,杀敌报国。
而不是不情不愿地站在国家和民族对立面,助纣为虐,让家人祖宗蒙耻!”
“是啊,老弟,不是大哥说你,与其寄人篱下,看别人眼色吃饭,还不如重回组织,杀敌雪耻,难道你愿意被别人叫一辈子汉奸吗?”
听到这儿,马河图心里一紧,此刻早就顿悟,这二人是来策反自己的。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并没有让他畏惧,反而有些心动了,毕竟谁愿意真的做汉奸呢,他开始犹豫起来:
“可是,我毕竟加入了76号。”
张义听出他的犹豫,笑了笑说:
“你只是追随王天林加入了76号,并没有出卖自己的同志,手上也没有血债,只要愿意回归团体,戴罪立功,一切可既往不咎。”
马河图沉默了,他看了看张义,眼神里逐渐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张义同样停止了话头,一双深邃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
时间过了很久,马河图终于咬了咬牙问:
“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们制裁王天林、陈明楚。”
马河图心里一紧:
“我怕自己做不来。”
“你不是做不来,而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张义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宽慰道:
“你只需作为内应,向我们提供王天林、陈明楚的确切行踪就可以,动手的事情我们来。”
马河图犹豫了一会,说道:“那好吧。”
张义松了口气,起身道:
“恭喜你,重新回到组织。
下面我宣布戴老板钧令:
即刻起晋升马河图为中校参谋,任务结束后,立刻赴山城追授。”
马河图一愣,就听吴安之催促道:
“老弟,还不敬礼?”
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立正、敬礼,说道:
“谢局座栽培.谢谢张副处长。”
这次总算是发自肺腑的谢谢。
张义同样郑重地还了一个军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