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空气里漂浮着雪茄浓郁的香气,匍匐在主人脚下的杜宾犬哈哧哈哧吐着气,沙发四周背手而立的保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放松过戒备。
贺佳辰深不见底的目光遥遥对上不远处墙上鹿头死不瞑目的黑眼珠,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恍惚在这死物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杀气,正如对面抽着雪茄大刀阔斧坐在沙发上的毒枭。
他挺直的背脊有着不易察觉的紧绷,贴身马甲内里的防弹背心被体温熨帖到发烫,偏偏年轻俊美的脸孔上没有泄露丝毫软弱,反而依旧笑吟吟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成败在此一举。
宋思邈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真丝连衣裙的料子沾了汗越发黏得肌肤发紧,暴露在冷空气里软玉似的小臂起了一阵阵鸡皮疙瘩,还好光线昏暗看不大分明,而今天的主角显然也并不是她这位出谋划策的女军师。
她只能强颜欢笑作陪,汗涔涔的视线不断在身侧这个气定神闲的贵公子跟吞云吐雾的独眼鹿头之间反复徘徊,试图能提早发现一丁半点儿不祥的预兆,然后做出弃车保帅的转圜之举。
“deal”
意料之外,不,或许是他们意料之中的回答穿透了模糊了彼此面容的雪茄烟气,应和着客厅角落那只落地古董钟骤然响起的声响宛如福音。
铛、铛铛……
那只年份悠久的落地古董钟一共敲响了整整十下。
宋思邈跟面色如常的贺佳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喜悦的火苗在彼此瞳孔深处闪烁。
两个同样野心勃勃,同样不择手段的人,在某一刻达到了灵魂的共鸣——
鹿头扬了扬手里仍在燃烧的雪茄,身后倚着沙发美艳动人的旗袍美人撩起暗金色凤穿牡丹的裙摆,露出一截白花花的大腿,任由男人将指间冒着白烟的雪茄硬生生在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燎出一个鲜红如血的水泡,纤细的喉咙里却发出一声声惹人遐想的呻吟。
就好像男人施虐的手并不是正在进行一场暴行,反倒像是恩赐的奖赏。
“我很欣赏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勇气,敬二位。”鹿头起身拔掉威士忌的酒塞,拎着大半瓶晃晃荡荡的烈酒冲坐在两边沙发上笑容迷人的俊男美女做了一个举杯的姿势,“做生意都讲究一个有来有往,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一直都信奉只跟业内最顶尖最资深的人做生意。”
“但是……今天也算是破例了。”
“你们送回来的货,都可以原封不动拖走。”鹿头反手抹掉唇边胡渣上沾到的酒渍,饱经风霜的眼睛折射出头顶华丽水晶吊灯扑朔迷离的光,一如墙壁上那只鹿头无机质的漆黑眼珠,“只要你们带得走,那么,以后我手上的货都从二位这边出。”
只、要、你、们、带、得、走。
贺佳辰心底咯噔一响,锋利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很快便若无其事地舒展开来,谈笑风生地同巧笑倩兮的宋思邈一齐举杯回敬这间豪宅的主人。
“现在,是否可以遥祝我们合作愉快了?”
“cheers。”
“敬鹿头先生。”
酒杯相撞的美妙脆响拉开了夜的帷幕——
是合作的号角,还是夜枭的嘶鸣,都将取决于各位君王在黑白棋盘上落下的棋子孰优孰劣,然后静待那一声激动人心的“checkate”响起——
夜幕低垂,郊外的仓库屋顶传来某种夜行生物攀爬而过的窸窣声响,一箱箱沉甸甸的货物再一次从仓库内搬回了那辆灰扑扑的面包车里。
落在树梢上的猫头鹰转动着硕大的眼瞳,在黑夜里不受影响的超绝视野捕捉到草丛里躲藏的小灰鼠细长的尾巴,扇动着那双强劲有力的翅膀从树梢上俯冲而下。
亮仔只觉头顶刮过一道劲风,受惊过度的小心脏再一次被紧紧攥紧,“啊啊”大叫起来的同时,肩膀上支撑着的另一具身体差点没被他惊慌失措的动作牵连到趔趄摔倒。
他定了定神,吸了吸鼻子,一边在那些冷眼旁观的马仔们眼皮子底下吃力地把男人不受控制的身体塞到面包车副驾驶座上,一边还不忘艰难地帮快要从座位上滑下来的男人系好安全带。
“一、一哥,你再撑一撑,只要回了市区,一定会有办法的,我有认识的赤脚医生,他以前专门帮那些嗑嗨了的鬼佬打针解毒的,你、你再等等我……”
亮仔手忙脚乱地关上副驾驶的车门,已经无暇去清点后车厢货箱的数量,也无从思考这样的囫囵折返会不会惹得老板不快。
他哆嗦着手转动车钥匙,连试几次才点着火。
副驾驶上的男人始终毫无反应,靠在车厢上的身体无异于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他猛踩油门的驾驶着这辆沉甸甸的面包车一路横冲直撞上了公路,仓库鬼影幢幢的影子被他狂野的车技远远甩在脑后,直至消失在后视镜里。
他不断地偏过头去看身旁毫无知觉的男人安静的侧脸,哭得涕泪交错,嘴里含糊不清,念念有词的哀求着路过的满天神佛、菩萨显灵。
只要保佑一哥今晚平安无事,他李鸣亮愿意吃斋念佛、戒赌戒色一个月,不,一整年都没问题!
手机震动的声音从男人皮衣外套的口袋里响起,嗡嗡的声音连绵不绝犹如浪潮,而男人始终紧闭的薄唇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亮仔欣喜若狂地大叫了一声:“一哥!一哥!你好点儿了吗?”
钟如一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不清的哼声,始终紧闭的双眸微微颤动着,只有那一排安静阖在眼下的睫毛,不断在车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横斜出细长寂寥的阴影,而那双总是似笑非笑、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全然没有半点睁开的预兆。
扰人的手机震动声依旧没有任何停止的征兆,很快亮仔脸上情不自禁的喜色便因男人嘴角不断溢出的白色泡沫而戛然而止。
钟如一口袋里的手机终于停止了震动。
一连串俗不可耐的劲爆金曲骤然在沉寂的车厢内响起,亮仔缩回了探向男人鼻间的手指,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差点没被自己的手机铃声给吓到乱甩方向盘,接通电话的一刹那,扬声器里贵公子充满磁性的声音隔着冰冷的电磁波穿透进飘满浮尘的车厢。
亮仔刚对着扬声器喊了一声“贺少”,剩下的言语全被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的,夹杂着巨大悲伤与恐惧的哭音给吞没。
直到贺佳辰厉声连名带姓的喊出了他的全名。
亮仔打了一个激灵,握紧了方向盘,摇晃不定的注意力终于回到了眼下的现实。
他终于组织好支离破碎的语句,结结巴巴地告诉了贺佳辰一切的一切,发生在钟如一身上的事情。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漏掉了老板最在意的信息,还未来得及告诉对方他们满载而归的好消息,就听见贺佳辰不容置喙地在电话里重复道:“他会醒过来的,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亮仔愣了一下,抬起手背抹了一把潮湿的眼帘,也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是,一哥只是太累了,也许再等等,他、他一定会醒过来的呜……”
扬声器那端静止了一瞬,就在亮仔以为贺佳辰已经单方面挂断了电话的时候,只听见男人一字一句地叮嘱道:“等他醒过来……替我告诉他,早点回家,不要贪玩。”
亮仔猛地点了点头,脚下油门未曾松开,意识到电话那边的人看不见他的动作,他刚想出声应和,贺佳辰骤然拔高的声音响彻车厢。
“李鸣亮,早点带如一回家,你听明白了吗?”
……
宋思邈纤细的手指微微拢住在风中摇晃的火机点燃了香烟,她痛快地吸了一口,这才感觉身体里僵硬失常的五脏六腑重新活了过来。
她余光看见身侧的贵公子挂断了电话,脸上的表情陡然变得极其难看。
身后豪宅的大门正缓缓合上,二人在即将走到停在路边的轿车分道扬镳之前,宋思邈率先停了下来,她抱起手臂抖了抖香烟细碎的烟灰,不吝于跟这个心思深沉的贵公子分享刚刚获悉的情报。
“他们抵达仓库的时候,鹿头就已经把这个消息放给了福荣会。”宋思邈深呼吸一口气,汹涌的夜风带动她那头半挽的长发在半空中飘舞出海草一般鬼魅的弧度,“我已经派人去接应他们了,只是……”
只是恐怕来不及了。
想到这点,她就恨得牙痒,好不容易到嘴的肥肉,怎么就在最后的节骨眼突生变数?!
现在只能寄希望对方手下的人能机灵一点,好运一点,只要撑到她这边支援过去,局面未必会继续糟糕下去。
只是透过刚刚身边男人的电话,宋思邈也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无异于致命打击的关键信息——
贺佳辰身边最有能耐的左臂右膀,是那个叫“钟如一”的男人没错吧,今晚好像也栽了一个大跟头……
一事不顺万事都不顺。
宋思邈只觉胸口滞怠,仿佛一口浊气堵在心头,让人几欲吐血。
贺佳辰毫无波动的声音远比这拂面而来的冷风还要再低上几度,他就像是真的笃定自己是手握王牌的天选之人,全然没有自己合作伙伴那般惴惴不安的万念俱灰。
他那张乖戾漂亮的脸孔上表情依旧很淡,唯有玻璃珠子似的瞳孔里光彩不减,仿佛只是被迫乏味的复述着一个世人早已知晓的定论。
一遍又一遍。
贺佳辰说:“钟如一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
午夜电台煽情缠绵的歌声随着零点的到来而画下了句号,坐在驾驶位上的小弟仍旧试图不断调频找点乐子以打发漫漫长夜守株待兔的枯燥,直到一把枪笔上了他反复拨弄车载按键的手。
蛇六一只手撑在摇下的车窗上,一只手握着枪点了点开车小弟哆嗦着的手背,“关了那玩意,还是废一只手,你自己选。”
小弟忙不迭地的颤抖着手指关掉了电台的广播,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坐在后车厢脑袋上缠满白色绷带的老大,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盯紧了不远处在夜色里寂静一片的公路。
蟾蜍李惨白的肥脸对着蛇六的后脑勺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他用剩下那只没有打石膏的手握紧了后车厢横着的那把半自动步枪,“蛇、蛇哥,您放心,待会儿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插翅难逃。”
从他手里弄丢的货,今晚势必要连本带息通通收回。
他隔着车窗扫了一眼潜伏在公路岔路口另外一边那几辆遮了车牌号的面包车,心里底气倍增,如果情报准确的话,就凭那一车两人,休想逃脱他们设下的埋伏。
蛇六拿起上膛的枪抵着鼻尖把玩,耷下的眉尾垂着那条细长萎靡的蛇,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神仙?呵,我只知道今晚从这里过路的只会有死人。”
“还有,蟾蜍,你不要以为把‘货’找回来了,就算将功补过了,丢了福荣会的面子,你知道规矩是什么。”
蟾蜍李豆大的汗珠从绷带下渗了出来,他当然知道就算把搞丢的货抢回来,等待着自己的依旧有堪比酷刑的帮规伺候,但是好歹也能保住一条小命,他自然不敢反驳蛇六什么,毕竟能从这个阴晴不定的少主手下留下一条小命都要谢天谢地了。
就算是蛇六要扇他左脸,他都得笑着再把右脸递过去。
出来混的,但凡跟在人手下讨口饭吃的,谁不得整日里提心吊胆赔着笑脸哄大佬的欢心。
自尊那种东西,能当饭吃吗?
蟾蜍李在脑海里法地挨蹭上另一根火热膨胀的硬物,硬是搓出了火星也得不到任何纾解。
他微阖眼眸,即使被那野蛮粗狂的唇舌肆意撕咬着柔软的唇瓣,也毫无防备地纵容着对方在自己唇齿之间攻城略地的暴行。
直到身下发胀的性器被纳入到了一个狭窄到前所未有的孔穴,宛如要绞杀猎物的肌肉紧绷着包夹住他身下最为敏感的顶端。
钟如一终于忍不住仰着脖子从那蛮横的湿吻里挣脱些许,嫣红的唇瓣破了皮还未结痂,溢出的低喘带着让人迷醉的温度拂过身上男人酡红的脸孔:“哈啊……阿明,你放松一点……弄痛我了。”
沈放羞耻敞开的大腿根部微微发颤,饱满怒张的肌肉都僵硬了起来,他凝眸看向身下男人被欲望折磨到近乎恍惚的面容,坚实有力的腰一寸寸沉下来,任那根硬如烙铁的肉刃一点点撑开自己身后那处未曾使用的孔穴。
痛苦的汗水顺着他的鬓角缓缓滑下,从半空中滑落至男人泛红的眼角,隐没在枕头发黄的边角里消失不见。
直到发酸的尾椎彻底坐上男人平坦紧致的腹部,沈放因为过于强烈的痛楚变得一片惨白的脸孔露出一个恨到目眦欲裂的表情。
一旦意识到对方的性器官深埋在自己的体内这一事实,难以言喻的诡异触感从二人相契的部位传遍四肢百骸,原本萎靡不振的阴茎也颤颤巍巍地再次有了抬头的迹象。
“嗯啊……你……”
“阿明……你动一动嗯……”
沈放俯下身子,露出森冷的牙齿一口就咬得男人的肩膀鲜血淋漓,他没有松口,齿痕落在小麦色的肌肤上变成鲜红的烙印,仿佛可以借此宣誓着那么多年无处可诉、无从排解的恨意。
他恨他,恨到即使将这个满嘴谎言的男人当场挫骨扬灰,也无法平息这绵绵无期的恨意。
他们如同两只相逢于荒原的野兽,一边厮杀,一边做爱。
廉价的床单无处安放满溢而出的欲望,鲜血与汗液交织成爱与恨的剧毒狂花。
沈放在欲望到达顶峰的那一刹间,终于忍不住死死掐紧男人滚动的喉结,嘶哑着厉声道:“钟如一!你看清楚!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快要被捣烂成泥的身体内部完全沦为了那根跳动着就要释放的性器的模具,就好似他沈放生来就是为了成为他钟如一胯下的一条野狗。
偏偏他还要连名字都叫错。
怎能不恨?!
怎能不怨?!
沈放喉咙里的喘息声渐重,他猩红着双眼,再也寻不到往日丝毫冷峻的颜色,掐在男人脖颈上的手力度不减,他只是一遍遍重复着男人的名字。
长久以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通通被名为“嫉妒”的毒药给全面摧毁。
“咳咳咳……”男人汗湿成一簇簇的睫毛抖动出痛苦不堪的弧度,终于是在这天堂地狱一线之差的间隙缓慢地睁开了那双总是笑得惹人不快的桃花眼。
只见遍布血丝的眼球漾着一层湿漉漉的光,比窗外夜空还要深远的漆黑眼瞳一览无余地倒映出沈放近乎癫狂的面孔,却还是带着那股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视线一旦对视上的那一刻,沈放身下高高翘起的性器便毫无征兆地射了出来。
而始作俑者只是倦懒地抬起眼皮,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凝视着上方的自己。
强烈的耻感糅杂着过于汹涌的快感在一瞬间袭击了沈放的大脑,以至于他的表情都有些空白,双眼更是失神到无法对焦。
“阿放……”
钟如一眯起眼睛笑了,脖颈上沈放掐住来的痕迹鲜红如血,映着那双雾蒙蒙的桃花眼是触目惊心的凄惨。
但他却浑不在意,只是捂住自己的喉咙断断续续地咳嗽了起来,身下的床单早已汗湿成了薄薄的透明一片。
沈放回过神,格外吃力地抬起臀部,只觉身后那处合不拢的地方就像是露馅的奶油面包,粘稠的液体源源不断地顺着大腿根部滑落。
火辣辣的不止有屁股,还有用力过度的掌心。
他做了很大一番心理建设,翻下身随手抽了几张床头柜上劣质的纸巾擦了擦胯间黏腻的一片,回过头再去看躺在床上的男人,一声“喂”还未出口,就发现钟如一抚着脖子闭着眼睛再一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唯独赤裸的胸膛上仍未消退的吻痕鲜明地浮现在那片小麦色的肌肤上,反复提醒着沈放,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在看什么?”
男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贺佳辰收回看向不远处废弃仓库窗台的视线,那只瑟瑟发抖的黑色毛团还在“咪呜咪呜”的叫唤着。
而眼前的男孩笑眯眯地望着贺佳辰,身旁还跟着另一个身形相仿的男孩,见贺佳辰看过来,顿时露出一个腼腆的友善微笑:“要一起玩吗?我叫阿明,他叫……”
贺佳辰先前被母亲牵着在宴会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几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大抵也是哪些非富即贵、达官显贵家的少爷,能够出席这场慈善晚会花园宴的,都是海明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也微微颔首,还没报出自己名字,就看见先前那个问他在看什么的男孩一把脱下自己身上英伦风格的外套,“阿明,你帮我拿一下。”
“等等、‘如意’你要干什么?”
贺佳辰不解的抬头看去,只见男孩一口气三下两下就爬上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动作灵活得就像是现实版的人猿泰山。
幼猫呜呜咽咽的叫声细如婴啼,在傍晚的风里忽远忽近得犹如转瞬即逝的泡沫。
男孩弯下腰在小臂粗细的树干上匍匐前行,向窗台延伸的那截树干在夜风中上下抖动如老翁手中的钓鱼竿,任谁看了都要捏一把汗的胆战心惊。
“你……下来吧,太危险了。”贺佳辰仰起头皱眉看向双手抱在树干上摇摇晃晃的男孩,猫还在叫,小小的毛团蜷缩在摇摇欲坠的窗台边沿,“仓库上锁了,我已经找人来开了,只要确保它不会现在掉下来,你大可不必这样冒险……”
手里紧紧抱着男孩外套的阿明也仰着脸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攀在树上的男孩,却对贺佳辰斩钉截铁地说:“相信‘如意’哥哥,他身手很好的!”
如意?
贺佳辰还在咀嚼这个有些喜庆又有些滑稽的名字,一声“抓到了!”从头顶的树影婆娑里响起,伴随着无数如雨点落下的碎叶,一同跳落在面前空地的还有拽着幼猫后脖颈的男孩。
阿明立马就围了上去,低下头打量着黑如煤球的幼猫,“好小!它是饿了吗?还是冻得发抖?”
‘如意’接过阿明手里自己的外套,裹住只有手掌大小的幼猫,“看来你以后的志向要从律师改为兽医了。”
“‘如意’!你就知道取笑我!”
“乖乖,不怕了咪咪……”男孩垂头哄着怀里被昂贵外套裹住的小脏猫左右摇晃,在贺佳辰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突然叫住了他。
“喂,你的猫。”
贺佳辰微微皱眉,心底却觉得有点意思,驻足回首,怀里猝不及防就被塞进了一个软绵绵还会叫的东西,他手足无措地捧着这团热乎乎的小毛球,迎面就撞进男孩那双带着笑意熠熠生辉的桃花眼。
“要好好给它找个家,不要辜负我费了这么大劲冒着生命危险把它从窗台上救下来的决心。”
“好。”
贺佳辰抱紧了怀里还在颤抖的幼猫,没有拆穿男孩嘴里夸大其词的成分,他还想问对方是谁家的孩子,还有这个被猫弄脏的外套,他可以赔他一件新的。
“‘如意’?你在那里吗?”女人的呼喊从修剪整齐的玫瑰花圃另一侧的小径里传来。
“糟糕!”男孩跟阿明交换了一个不妙的眼神,一边拍了拍身上内衬沾到的树叶碎片,一边忙不迭地高声回答道:“来了来了——”
贺佳辰抱着猫看他们二人结伴而行小跑着回去的背影,不远处的夜空里有盛大的烟花绽放,灿烂如碎星飞溅的流光溢彩倒映在他漆黑的眼瞳里。
他看见那两个小小的人影也仰起头看向头顶这片繁花似锦的庆典烟花,凑在一起的两个脑袋不知道在说着什么稀奇古怪、天马行空的话。
只看见其中一个男孩笑得发颤的肩膀,那一定是一个很有趣的笑话。
他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情绪低落,垂下眼帘对上怀里黑猫亮晶晶的眼瞳,也学着男孩哄猫咪的样子,有些生硬的“咪”了一声。
“喵呜……”
幼猫也不大熟练却格外乖巧的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贺佳辰的胸口,他微微怔了一下,胸口隔着衬衫能感觉到那团跳动着的滚烫暖意,远比天上流光溢彩的烟花还要可爱迷人。
该叫你什么好呢?
如意。
不如就叫‘如意’吧。
那也是贺佳辰第一次养猫。
肥佗气喘吁吁地背着他那鼓鼓囊囊的“急救包”在房门前站定,抹了一把宽阔的额头上密密麻麻冒出的汗水,心底没少犯嘀咕。
今晚真是出奇的“热闹”,前半夜他还忙着给某个富商包养的磕嗨了的小明星输液解毒,才安顿好疯疯癫癫的女人没一会儿,就又接到了这个活阎王的连环夺命call,一道接着一道的催他用最快的速度赶来这个城郊最不起眼的汽车旅馆——如果他这个黑市鼎鼎有名的江湖郎中不想当着自己妻女的面被抓上警车的话。
这威胁要是换个阿sir对他说,他都能大翻几个白眼,直接在电话里问候对方全家,然后挂断电话。
就凭他肥佗妙手回春、华佗在世的一身堵门本领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受过他恩惠叫得出名号、叫不出名号的人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不乏道上有头有脸的大佬权贵,谁人见了他不都得腆着脸尊称一声“肥爷”?
偏偏沈放这个小小的反黑组组长不拿他当回事,好歹明面上他还是他们警队另一支小队的线人,这小子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江湖规矩”?!
他还没来得及叩响酒店掉了漆的房间门,紧接着面前的门就被男人从屋内拉开,肥佗脸上骂骂咧咧的表情僵硬了一秒,几乎是秒变脸的挤出一个谄媚讨好的微笑,“沈sir,这一路上我可没少催那出租车司机给我玩命的开,你看,从接到你电话到赶过来,也就不到一刻钟。”
男人冰冷的视线只是在他堆满肥肉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很快便凌厉地扫向他身后灯光昏暗、空无一人的走廊。
肥佗好不容易从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低气压里得到短暂的喘息,紧接着就被沈放拽进房里,伴随着房门落锁的声音响起的还有男人冷硬的声线:“救活床上的人,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房间里仅有的那扇窗户被人大大打开,冰凉的夜风鼓噪泛黄的窗纱猎猎飞舞,时不时拂过床畔凌乱的床单,又如潮水一般退下,等待着下一波的席卷。不远处公路上偶尔有赶夜路的货车轰隆隆地呼啸而过,扬起一地尘土的同时,耀眼的车灯在旅馆斑驳的墙壁上投射出一片忽明忽暗的光影,犹如走马灯无尽的回旋。
而躺在床上,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被拷在床上的男人,毫无反应,汗湿了的黑发在发黄的枕头上铺散开一片湿漉漉的阴影,脸颊上浮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酡红,唯有被拷在床头的手腕微微颤抖着,被单下露出的赤裸胸膛上遍布伤痕,青红一片。一眼看去,分外骇人。
肥佗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守在床头穿着睡袍的沈放,目光再次落在被拷在床上人事不省的男人脸上之时,不由多了几分暧昧的意味。
他一边抬手探了探男人微弱到快要消失的鼻息,又摸了摸对方紊乱的脉搏、扒了扒眼皮,都不用沈放交代什么,便弯腰从自己带来的急救包里轻车熟路地翻找出针剂,一边有条不紊地拉起男人吊在床头青筋毕现的手臂找着血管,还不忘得意洋洋地跟沈放吹嘘自己见多识广、医术了得,倘若换一个人再晚来几步,床上这位的尸体怕不是都硬了。
“哎,搭把手,沈sir。”肥佗眯着眼睛对着昏暗的光线把针管里的空气挤出来,“对,你把他手臂抓着,我好扎进去。”
沈放默不作声地攥紧了钟如一拷在床头支架上的手臂,冷眼看着这矮冬瓜似的江湖郎中把盛满不知名液体的针管扎进男人发红的皮肤里,一推到底。
他问:“他还有多久才能醒过来?”
肥佗拔掉空了的针筒,“因人而异了,快的话大约只要一个钟头,慢的话也许个钟头人都未必清醒得了。”
他注意到沈放鹰眸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暗自腹诽,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不出来你这平日里整天绷着脸冷面无情的反黑先锋原来私底下玩这么大啊?玩男人就算了,手铐py也算了,s也算了,还逼着人家嗑到命悬一线。一天到晚打着扫荡黄赌毒的旗号,结果在这种无人知晓的午夜时分差点玩出人命。
合着白天是工作,夜晚才是生活,是吧?
哼哼,结果现在让他抓到他这个反黑活阎王的把柄了,看他以后还怎么……等等,肥佗余光瞅见沈放突然拿起自己搭在床尾的外套,在口袋里摸索出……什么东西隆起的形状。
电光火石间,不等沈放完全把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肥佗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紧男人结实有力的长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嚎起来:“沈sir,我、我保证我今晚什么也不知道,不,我今晚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跟你见过面,更没有接过你的电话……”
“我老婆还等着我回家,我女儿才上小学啊呜呜呜……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到,我——”
他像是察觉到了男人手肘的动作,拉着对方的裤腿嚎得越发凄惨了,粗短的手指都快把沈放的睡袍给扯破,却还是无法阻拦这个训练有素的男人抬手的动作——
肥佗绝望地闭起眼睛,只恨自己今夜不该来此,又恨沈放过河拆桥,自己就算做了鬼也绝不会放过对方,可怜他的老婆还有他的女儿,他真是不甘心啊,若干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却迟迟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那声枪响。
他刚想大着胆子去看一眼沈放到底是要给自己一个痛快还是有何打算,就赫然发现男人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的,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东西,而是……一只看上去用了很久的钱夹。
沈放面无表情地从钱夹里掏出所有的大钞,足足有三指那么厚,叠在一起递到肥佗面前,说:“收了钱就把嘴堵死,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肥佗愣了一下,整个人都快要虚脱过去,劫后余生的狂喜让他哪里还敢再去接这个活阎王手里的钞票,他忙不迭地推拒着从地上摇摇晃晃爬起来拎过自己的包就想跑,但是沈放却不容拒绝地把手中厚厚一叠钞票塞进他的口袋,“该你拿的,你就收好。”
“出了这个门,就当你从未来过。”
“好好好,我没来过,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什么,沈sir,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肥佗再三发誓自己不会泄露沈放什么不该泄露的私生活,揣着满兜的钱便脚底抹油的溜之大吉,那阵仗大得好像只要他再多犹豫一秒,就再也走不了了似的。
跌跌撞撞的沉闷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风声依旧,冷冽的风哗哗地吹动房间内的床单还有堆在一起的衣物都簌簌作响,吹得沈放用冷水拍过的脸颊都宛如刀割,吹得被手铐吊在床头的钟如一赤裸的肌肤都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情欲的痕迹仍未消褪,消褪的唯有屋内盘亘萦绕的夹杂着精液与鲜血的独特气味。
沈放不知道自己就这么盯着钟如一盯了有多久,久到他恍惚间甚至觉得有什么东西晃到了眼睛,下意识地抬起胳膊遮住眼帘看去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只有天际刺破云层隐隐透出的,一缕灿烂到虚幻的金红色阳光。
天亮了。
风也停了下来。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正是将明未明之际,一轮透明的满月依稀还挂在浅蓝色的天空迟迟舍不得落下。加油站的24小时营业灯牌闪烁了一下,暗了下去。再远的地方可以看见银灰色的公路宛如一条看不见两端的飘带笔直地在田野草甸之间不断延伸,永无止境。
就好像横贯在他跟他之间的距离,永远漫长到看不到尽头。
如果他真的死了也就好了,不告而别的这三年,如果钟如一真的如传闻中那样惨死在异国他乡,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大摇大摆地跟在另一个陌生的男人身边回到这里,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嘴角带着他惯有的轻率笑容,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面前,反复提醒着他,刺激着他心底压抑多年的恶魔脱笼而出。
昨夜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已不想去细想,尽管身体内部残留的热度仍旧烫得惊人,尽管脑海里不断重复着男人喘息时的表情,脆弱时分倾泻而出的满腔柔软……
还有那一声声“阿明”。
他的眉间不自觉流泻出一抹夹杂着讽刺的阴鸷之色,也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身后静谧的空气里陡然传来一阵暗哑的咳嗽声,男人虚弱的声音依旧带着往日里那股吊儿郎当的语调:“咳,想不到你还会这么念旧的留着这张照片。”
沈放猛地回头,紧绷的视线一下子撞进男人湿亮的黑眸,他的喉结动了一下,目光顺着钟如一带笑的眼神看过去,就发现了那张不知何时从钱夹子里掉出来的照片,恰好落在了男人腰间的被子上。
他沉着脸走过去,一把抓过被子上的照片,还未塞回口袋,就听见钟如一不安分地摇晃着手铐哗啦啦地干扰他的注意力:“轻一点啦,喂,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去偷学了断子绝孙爪,不是吧,一张照片而已,那么激动做什么?”
沈放捏紧了手里微微起皱的照片,挽起袖子捏着饺子的少年一把揽住不苟言笑的同伴,对着镜头扮起鬼脸的样子,在他布满薄茧的指腹挤压下逐渐变得扭曲模糊。
钟如一就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戾气似的,两只被拷在头顶的手臂连同脑袋都在半空中左右摇晃、荡来荡去:“你不会乘人之危拷了我足足一整夜吧?手好酸,脖子也疼,屁股也痛,你该不会还对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吧?”
沈放快要被他喋喋不休的声音吵到脑袋爆炸,冷不丁听到最后那句话,顷刻间,浑身僵硬到就连皮肤下泊泊流淌的血液都快要逆流而上——
然而,钟如一只是浑不在意地微笑着说:“阿放,我饿了。我想吃饺子。”
“我想吃饺子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伴随着电视机里那一声声“恭祝大家新年快乐”的祝贺,此起彼伏地从每一扇亮着灯的窗户里跳跃着回荡在声控灯久久无法暗下的楼道里,“咻咻”在夜空中轰然炸开的烟花洒落下五颜六色的尾巴,在擦得透亮的玻璃窗上划过一道道糖果纸般绚丽的弧光。
在那一方方溢满温暖的窗格里边,有人正招呼着亲朋好友们一起举杯,有人捧着热牛奶站在窗边欣赏着在映亮了半边天空的烟火,还有人把压在屁股下的红包掏出来,跟身旁的人玩起了每年都会循环上演的塞红包、退红包、使不得、客气了大戏。
唯独沈家的客厅里沉寂一片,靠在沙发一头昏睡过去的中年男人,冗长却极富有节奏的鼾声一度甚至盖过了电视机里众人合唱《难忘今宵》的歌声,就快掀翻屋顶。
沈放弯腰拿起了茶几上的遥控器调小了电视机的音量,说:“你要是饿了,灶上还有晚上剩的菜饭,我去给你热。”
“不用了,我回去了,你早点睡。”
揣着兜靠在窗户前的少年伸了一个懒腰,抬手把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上,还未从沙发旁边走过,沈放便已站起身:“我陪你上去。”
少年微微顿了一下,侧过脸也笑了起来,沈放本以为他会一口拒绝,垂在身侧的手都攥足了力气,咬紧牙关却想不出一个可以让对方改变主意的理由,但在这种一年一度阖家团圆的特殊时刻,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留钟如一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只剩下他自己的屋子里。
他想,如果他一定要一个人上去,那他也要想方设法把他留下来。
但是钟如一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好。”
他没有问沈放为什么,也没有拒绝沈放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踩着老旧的台阶回到楼上空无一人的家。
打开客厅的电灯开关,白炽灯亮起的一瞬间,险些刺得人两眼泪流。
原本充满生活气息的客厅单调冷清得只剩下家具光秃秃的模样,那些鲜活的绿植还有搭在沙发上温馨可爱的刺绣布罩全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一并消失的还有这个空间里曾经随处可见却并不普通的瓷器摆件。
沈放还记得,有一次沈国富酒饱饭足闲来无事随手捞起钟家六斗柜上一只绘有鱼游浅底蓝白花纹的陶瓷烟斗把玩,放回去的时候不小心磕破了一个角,当时钟霖的脸都黑了一半,沈国富还打着哈哈揶揄钟如一的父亲小心眼,大不了再买一个同款赔给他。沈国富隔天溜溜达达地到地摊逛了一圈都没看到相似的陶瓷烟斗,莲花荷叶花纹的鱼缸倒是比比皆是,他拿着手机拍的照片又去问了几个捣鼓这些玩意的兄弟,终于遇到一个认识的,只问他从哪里搞到的赝品,仿得还挺像,有货源给兄弟分享一下,有财一起发。
沈国富笑着说一定一定,回家却笑不出来了。他当然知道也听说过楼上这一家半路搬过来的好邻居显赫一时的过去,应该是假的吧?应该不会是真的……他不断地给自己暗示,钟家那个被自己磕坏的小摆件肯定是仿的,但却还是在翌日沈放出门上学之前,咬牙掏出一把零钞塞进儿子书包拉链里,然后语重心长地交代沈放对朋友大方一点儿,钟如一这小子放学饿了渴了看到什么好玩的想要的,你就请请客,洒洒水。
好朋友,就是应该大方一点儿。
沈放换好了拖鞋,看回了家的钟如一洗干净了手,毕恭毕敬地在供台上敬了香,对着被长明灯映照的两块红木牌位,虔诚地双手合十:“爸、妈,新年快乐。”
窗外的鞭炮声还未停歇,稀稀拉拉地却也比零点刚到的时候少了不少,钟如一拉开了冰箱门,低着头在里面翻翻找找:“你喜欢吃什么馅的饺子?对了,做饺子要从和面开始,你帮我去厨房拉开橱柜靠右边的那个门,里面有面粉,拿出来倒一碗和水做皮。”
“什么馅我都可以。”
沈放绕过冰箱打开的门,还有整个头都快要埋进冰箱的少年,絮絮叨叨的声音停了一秒,他依稀看见钟如一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但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他停下脚步,叫了一声:“喂,钟如一……”
“嗯?你是不是要说你不会和面?”
少年扭过头,半边脸藏在冰箱昏暗的阴影里,抬手往下拽了拽高领毛衣深灰色的针织领口,又屈起手指揉了揉鼻子,似乎是想要打喷嚏又打不出来,一双黑亮的桃花眼里没有半分湿润的痕迹,就那样无可奈何地盯着沈放,好像在说你要是不会,我就不得不亲自上阵了。
但是为什么,那一刻,沈放却觉得他比哭出来还要难受。
“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以为我会哭吗?别开玩笑了,我可是不会掉眼泪的男人。”钟如一说,“因为我爸说过,男子汉顶天立地,流血流汗也绝不会流眼泪,所以我绝对不会哭出来。”
“你也是,沈放,不要哭出来了。”
“我才没……”
“阿放,我饿了,我想吃饺子。我妈做的饺子很好吃,她教过我,馅里还要再加一咪咪香菇猪油渣,保管能鲜掉你眉毛,可惜现在冰箱里只有肉了,但是凑合着味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如果你能帮我打打下手的话,也许我们能够在天亮之前吃上一顿热乎乎的,美味到天堂的饺子。”
“好。”
在那个除夕刚过的夜里,两个少年撩起袖子在厨房里你和面、我调馅的包着饺子,一会儿是被胡椒粉呛得吹飞了案板上铺散的面粉,一会儿又是切生姜辣到了眼睛。一阵阵兵荒马乱的热闹动静盖过了楼下逐渐偃旗息鼓的炮竹声,欢笑声一直从厨房流淌着溢满了整间空荡的屋子,好在最后他们终于还是忙得够呛地赶在太阳刚刚升起之际,吃上了新的一年,第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那是沈放截止到目前的人生当中,吃过的最美味的饺子。
一如少年所说,美味到天堂的饺子。
少年捧着烫手的硕大汤碗一边说着好烫一边咕噜噜喝着饺子汤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放下汤碗露出一张被热气熏得满面通红的脸,逐渐褪去青涩模样的锐利眉眼,只是笑眯眯地盯着自己,有几分餍足的慵懒,又有几分狡黠的得意,就好像翘着尾巴说:看吧,他就说过他做的饺子很好吃!
“沈sir,你没听见吗?我说我饿……”
“够了!钟如一……”沈放咬紧牙关,阴沉的眼眸里翻滚着晦暗不明的情绪,一个俯身便掐住了拷在床头的男人源源不断发出令人心烦意乱声音的喉咙,“该死!你给我适可而止!”
不要总是把人当傻子戏弄,不要总是露出那种干扰人的眼神,更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勾起那些早已被男人亲手毁坏殆尽的回忆!
一切的一切,只会反反复复地提醒着沈放,当年的自己,有多愚蠢多天真的相信这个满嘴花言巧语、离经叛道的混蛋,相信他们是两肋插刀、并肩作战的朋友,相信他们可以一起为了心中的理想披荆斩棘、一路同行。
——那只不过是他沈放可怜可笑的一厢情愿罢了!
什么朋友?什么兄弟?
自始至终,那都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错觉,就像一个被男人耍得团团转的傻瓜一样。
“哦,我也没想过会被开除。惩恶扬善、为民除害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沈放,加油干。”
那是沈放拦下拎着行李袋孤身一人走出警校的钟如一,换回了普通短袖短裤的男人浑不在意地回答。
一如现在,即使被他掐住脖子,却还是一脸满不在乎表情的男人。
唯独那双黑到发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迎上他杀气腾腾的目光,没有半分退让,却又好似在纵容一个无理取闹的顽童。
该死!他到底把他当作什么?!
沈放猛地松开了卡在钟如一喉咙上的手掌。
“嗬嗬……”
剧烈的喘息声伴随着止不住的咳嗽宛如破了洞的风琴在房间里回荡开令人心悸的余音,钟如一垂着头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吊在床头镣铐里的手腕扭动着发出铛铛的声响。
“沈sir……”他哑着嗓子又叫了一声,结了血痂的嘴角微微上扬,“不给吃就算了,我要尿尿,放我去厕所。”
逼仄的卫生间,完全容纳不下两个成年男性的空间,沈放冷脸侧着身子弯腰掀起了坐便器泛黄的马桶圈。
“喂,快点啦!我都要尿到裤子上了!”钟如一又开始不断地晃着拷住两双手的银手铐,站在马桶前叫得比谁都响:“你不把我的手松开,我怎么尿啊?”
沈放没有理会他的抱怨,抬手便一把拽下了男人腰间松松垮垮的内裤,那根还未完全勃起便已足够生龙活虎的肉刃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摇头晃脑地就像它的主人一般,耀武扬威地跟他sayhello。
一瞬间让沈放不可自抑地回忆起了昨夜这根可恶可恨的东西是怎样蛮横地在自己的身体里开疆扩土,后穴里男人留下的濡湿还未来得及清理,一阵阵地泛着令人不快的回潮。
这感觉就像是被路过的野狗打着呵欠抬起腿打上“到此一游”的标记,而他就是那棵“守株待兔”的树桩,野狗无拘无束,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做过了什么,爽快完之后,放下脚,摇着尾巴又毫不留恋地跑远了,只留下一个个被他任意标记过的树桩,在原地冒着酸溜溜又傻兮兮的泡沫。
沈放很不自然地把自己紧绷的视线从这根快要撞到自己脸颊的阴茎上挪开,也只是须臾的时间,还未站直身子,就被钟如一用胳膊肘夹住脑袋,以一个屈辱的姿势,仿佛要给男人口交似的埋在了他的身下。
面前黄澄澄的镜子里倒映出二人“亲密无间”的身影。
与此同时,应和着排风扇噪音响起的还有男人懒洋洋的恶劣声音:“不用那么好奇,也不用那么害羞,大大方方地看吧,不收你钱哈哈哈。”
“钟如一!你真的是无耻至极!”
沈放猝不及防被钟如一夹在胳膊肘下面,只是稍微扭动了一下身子,脸颊就不可避免地挨蹭上了那团还冒着热气精神抖擞的“大家伙”,一股浓烈的荷尔蒙气息扑鼻而来,几乎快要侵袭到五脏六腑,直到整个身体从内到外都满溢男人的气息。
沈放微不可察地僵住了身体,身下某个地方隐隐又有了抬头之势,他还未往后退到半寸,就被男人紧紧卡住了脖子——大概是真的好转过来了吧,不然不会有这么霸道的力气使在他的脖子上。
或许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救他,这个该死的忘恩负义的混蛋!
沈放的脑袋被钟如一夹在胳膊下进退两难,总是一脸冷峻的面容憋得通红,还在为眼前男人制造的屈辱姿势折磨得恨不得想要当场杀人灭口,因而看不见墙上镜子里倒映出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与他吊儿郎当的腔调相符的轻佻傲慢。
“考虑一下,是松开我的手铐让我自己来,”他凝望着镜子里自己布满血污汗液的脸孔,微微翘起破了皮的嘴唇,夹住沈放脑袋的手肘往下压了压,腰也不怀好意地往前挺了挺,“还是……沈sir准备亲自帮我把尿?”
“你……”
沈放只是动了动嘴唇,便直接碰上了压到嘴边的性器。
该死!他不会真准备让他用嘴帮他……
这个厚颜无耻的混蛋!他就不该……
沈放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一把撑住洗手台光滑的边缘,反手捏住钟如一结实有力的腰肢,别着脑袋猛地从对方的桎梏里脱离出来,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三下两下解开了拷在男人手上的手铐,说:“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要尿就快尿!
潮湿的空气里响起男人的一声轻笑,还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伴随着淡淡的腥臊味在这方狭窄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沈放没有低头,只是目光沉沉地在镜子里与男人慵懒的目光交相碰撞,
直到漫长的水声倏而停了下来,他看见镜子里的钟如一挑了挑眉。
手铐相碰的清脆声响惊醒了沈放晦暗不明的思绪,他刚要攥住男人挂了一只手铐的手腕,只觉面前一阵劲风扑来,整个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横起手肘便抵住了对方温热的脖颈。
低沉的笑声带着炽热的呼吸喷洒在沈放的面颊上,危险到快要交相重叠的距离,沈放漆黑的眼帘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瞬,错开眼的一刹那,只觉手腕上多了一个冰冷的镣铐,紧接着双手便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抬高拷在了卫生间的毛巾架上。
该死!他又中计了!
“别一副要杀了我的表情,沈放。”
“喂,谢了,这次算我欠你一命。”
“但是,不要再跟着我了。你知道的,我最讨厌跟屁虫。”
钟如一单手拎上裤子,笑着拍了拍沈放气到绷紧了肌肉的肩膀,看也不看男人一眼,摇摇晃晃地走出潮湿闷热的卫生间,从那张凌乱不堪的床上翻出沈放的手机,歪着头试了几个密码,轻轻松松地解锁了手机,滑动通讯录乏善可陈的名单,落在了c开头的那个名字上。
“喂,老大?”
“来城际高速旁边的汽车旅馆接你们老大。”
“程铮!快带人来抓住他!”
“师……不,钟……如一?你跟我老大在一起?等等……”
卫生间里传来沈放怒不可遏的叫声,却因墙壁的阻隔而显得有些模糊失真,钟如一耸耸肩,单方面的掐断了电话,随手抛回床上。
他的视线在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浸湿了一层的床单上停留了一秒,很快便视若无睹地捞起自己破破烂烂的皮衣外套搭在肩头,对卫生间里未曾停歇过的咒骂充耳不闻,反手带上了门,蹬蹬地迈着轻松的步伐便沿着走廊一侧安全通道的楼梯扬长而去。
钟如一抬起手遮住头顶这片刺得人想要流泪的灿烂阳光,一辆接一辆的货车从他面前的公路上呼啸而过,扬起的尘土漫天飞舞,他不得不撑起破烂不堪的皮衣挡在头顶,却还是止不住的咳嗽起来,星星点点的血沫混着唾沫溅到手背上,他垂着眸子看了一眼,愣了一下。
半晌,才一点一点擦掉那干燥皮肤上刺眼的红。
不远处,有一辆亮着灯牌的出租车缓缓驶出加油站。
钟如一回过神,一边高声呼喊着,一边挥着手臂甩着蒙了一层薄灰的皮衣外套小跑过去。
载着昏睡过去的男人的出租车在层层戒备的别墅门口停下,不等司机摇下车窗,守在门口台阶上或蹲或站的马仔们如同潮水层层涌上,把这辆普通的出租车包围得密不透风。
亮仔隔着车窗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后车厢双眼紧闭的男人,顿时嘶哑着嗓子“一哥一哥”的叫唤着,颤抖着手臂就要去拉开车门,却已经有另一只手赶在他前面拉开了那道宛如隔绝了生与死的车门。
贺佳辰弯着腰整个人都探进了车厢,没有人看得到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人知道他对男人做了什么。
只是须臾的时间,却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贺佳辰半拖半抱地把意识不明的钟如一从后车厢里扶出来,反应过来的马仔们一哄而上地想要搭把手,哭得鼻涕都出来了的亮仔挤在最前面,想要托住靠在贺佳辰怀里人事不省的男人,却被贺佳辰厉声呵住。
“都别碰他——”贺佳辰目光凌厉地扫了一眼围过来的马仔们,阴沉的脸孔映着猩红的眼眸,骇人的神情宛如从地狱而来的嗜血修罗,生生吓退了一众手下,“姜医生人呢?!”
他踉跄了一步,手指却始终紧紧地揽住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男人沉甸甸的身体,就好像揽住了他的整个世界。
那也的确是他的整个世界。
无论发生什么,都决不允许在他眼前崩塌毁坏的世界。
三天后,贺家别墅酒窖。
浑浊的空气里飘荡着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葡萄酒醇厚悠长的香气,价值不菲的地毯上大大小小的酒瓶还有软木塞散落一地,红色的液体在男人赤裸的足下蔓延出芬芳的色泽。
钟如一抱着膝盖靠在酒柜的角落里,装满酒水的胃袋就快爆炸,他抹了抹湿漉漉的嘴角,试图屏蔽掉身体内部不断传来的那一阵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可怕欲望。
即使裹上最厚的睡袍,也抵挡不住快要将血液都冰封的寒意。
他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即使浸泡在这世上最甘醇昂贵的酒液里,也永远得不到餍足的喉咙,不断地渴求着那让人丧失理智的白色毒药。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迟钝地眨着被汗水濡湿的眼帘,焦灼的饥渴感如蚂蚁爬遍四肢百骸,就快决堤的自制力犹如一场毁灭性的海啸——
而他恶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臂,即使鲜血淋漓也不曾松口,短暂的痛苦只能换回片刻的清明。
好想躺下来休息,什么都不要去管,什么都不要去想。
他痛苦万分地埋着脑袋,已经无从分辨嘴里盖过了葡萄酒香气的血腥气,流淌在脸上的咸湿液体到底是什么,更没有意识到自己不断抽搐的身体已经接近痉挛的危险状态。
被他亲手反锁住的房门外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有一束微弱的光顺着撞开的房门洒进密闭的酒窖,那道急促的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如一。”那道熟悉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了起来,还有那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奇异香气,隔着他抱起的手臂阴魂不散地飘进他翕动的鼻翼,“不要忍,如一。”
“你要吸多少都没关系,因为我们拥有整个海明市最大的货源,我们的补给应有尽有,来,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男人充满磁性的嗓音犹如海妖勾魂夺魄的颤音,钟如一猛地从臂弯里抬起头,冷汗淋漓的脸孔上,一双桃花眼却黑得发亮,丝毫没有被那足以让人发狂的瘾症染上浑浊的色彩,清醒而痛苦的眼神看得蹲在他身前的贺佳辰一怔。
但是,贺佳辰还是缓缓摊开了自己掌心里捏着的那袋弥足珍贵的粉末,送到钟如一染上鲜艳血痕的唇边:“不要忍,如一,我说过,我会陪着你,就像你……”
贺佳辰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晃,视野陡然颠倒,后背撞上柔软的地毯,捏在手里的“解药”洋洋洒洒落了一地,他神情复杂地凝望着覆在自己身上喘着粗气的男人,一个“你”字还未出口,便被身上人牢牢掐住了下巴。
“贺佳辰……”钟如一嘶哑着嗓子,充血的眼眸隐忍万分地凝视着身下被自己掐住下巴的英俊脸孔,“你忘了……你当初是怎样答应过我的?”
在那个暴风雨来临之际的热带雨林,他不止一次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他的怀里,犹如饮鸩止渴一般,饥渴万分地渴求着他的触碰,他的占有,他的亲吻……直到那足以让人灵魂出窍的欲望浪潮淹没了那发作起来犹如万蚁钻心的致命毒瘾。
他是他的解药,他是他的一切。
他答应过他,再也不要去碰这种低劣的东西。
但是现在……
贺佳辰漂亮的脸孔上没有露出半分吃痛的神色,他甚至还在微笑,漆黑的眼眸流泻出一抹摄人心魄的光,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用唇形说:“我只想让你开心,如一。”
钟如一猛地松开了掐在他尖尖下巴上的手掌,灼热的呼吸沉重地喷洒在贺佳辰的脸颊,他轻笑了一声,抬起脸吻上了男人发烫的唇瓣,手指在地毯上摸索着,还未探到那袋洒了大半的白粉,两只手臂便被人蛮横地抬高至头顶无法动弹。
而他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并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几乎是微笑着任由覆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为所欲为地撕开了阻隔在彼此肌肤之间碍事的衣物。
欲望在地毯上蔓延,在光线照不进来的角落里,他们宛如两只发情的野兽在黑暗里不知餍足地索求着对方的身体。
有好几次贺佳辰都以为那是最后一次的时候,却被浑身发烫的男人不容分说地翻过身,再一次不顾一切地贯穿到身体最深最软的地方,激烈地抽送起来。
而他好像变成了钟如一身下的一个任其发泄的充气娃娃,避无可避地承受着男人无休无止的欲望。
但是他没有逃,他也不想逃。
在数不清是第几次的热流迸射在体内的那一刻,他再一次主动地抬高了湿滑的屁股,尽情地迎上钟如一带给他的一切。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腼腆。
只要他们拥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