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的冬天,尉商他妈拖着即将小学毕业的尉商回到了曾经她最看不起的地方。
当年李云芳出嫁时在心里默默发誓,这辈子出了这里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1988年她多风光啊,从城里来的小轿车被村里人围住看了个遍,她只站在远处,看着别人眼里艳羡的神色。手上提的行李在她手指处压了几道红痕,可是手指的疼痛挡不住她内心的喜悦。尉国忠从车上下来,像个愣头青似的远远地朝她挥手。
李云芳脸上挂着笑,这一刻,才是她人生的开始。
“快过来帮我提东西!”她朝尉国忠喊了一声。
对方很快跑了过来,
“不是说让你在家里等我吗,怎么自己出来了?”
她打心里瞧不起那个家,又不好意思表现,
“我不是怕你找不见嘛。”
尉国忠接过她手里的行李,
“好,你带路,我来当你的随从小弟。”
李云芳听出对方的打趣,她轻轻在对方大臂处拍了一下,嗔怪道:“一天到晚不正经!”
没过几天,她穿着红色短袄,在一片鞭炮声中辉煌地走向了她的幸福。
哪怕是过年时,也不曾回头看这个家一眼。
怀上尉商时,李云芳是幸福的,她不常出门,只是坐在家中环顾着当初和尉国忠一起装修的房子。
尉家是城里最早的一批万元户再加上“下海潮”,李云芳不止一次感慨自己做了多么正确的选择。
尉国忠的生意越来越好,可是他与李云芳的隔阂却越来越大。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李云芳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她在深夜里一次又一次地闻着他的外套,在昏暗的灯光下找着棕色的女人头发
他们不止一次因为这些争吵,尉国忠感觉自己被李云芳束缚住手脚,李云芬看着自己曾经满怀希望的房子,如今只觉得像是困住她的牢笼。
那晚尉商很早就在房间里睡下了,李云芳坐在楼下的沙发上等着尉国忠回家。她看着壁炉边上体面的西洋钟分针走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大门传来一声响动,尉国忠醉着推开门,看见李云芳他心里闪过一丝诧异。
凭着最后的清醒劲儿,他压低声音问她:“怎么坐在这儿,阿商睡了?”
李云芳不回答他,她抬头看着尉国忠的眼睛:“你去哪儿了?”
尉国忠挣扎着脱下西装外套,“今天那个老板是深圳来的,我们去吃了个饭。”
“尉国忠,你能不能别骗我了?”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坐在李云芳对面的沙发上,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我骗你什么了,李云芳,你总说我骗你,我骗你什么了。我去跟人签单子,好不容易耗到今天,终于说好合作了。”
李云芳的头发沾在脸上,她闭上眼睛,这个夜晚与她曾经一个人度过的无数个夜晚相重合——
“我睡不着,每天晚上都是。尉国忠你有想过我吗?我在这个房子里没有安全感,一闭上眼睛就是你和别的女人在外面的画面,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我们不是说要过一辈子的吗?”
“我从来没有和任何女人在外面”
“我都看到了!”李云芳打断尉国忠,尖叫着,“在金悦ktv的门口,你抱着她!”
尉国忠哑口无言,他本可以反驳的,他可以一口咬定李云芳想得太多。
可是突然他不想反驳了,他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沉下肩,不再说话。
李云芳哭了很久,直到后半夜,她抽泣着抬头看向尉国忠。
“我们离婚吧。”
她狼狈地回到那个她曾经发誓再也不会回去的地方。
打开门时,父母还有姐姐姐夫齐齐看着她。她将尉商扯到那截破沙发上,转身的瞬间眼泪蓄了满眶。她坐在桌前,抹了抹脸上的泪,装出一副可怜模样,
“妈,我跟他离婚了。”
老人没说什么,她起身给李云芳盛了碗面,托着碗底放在李云芳面前。又将沙发上的尉商拉到自己身边,锅里剩下的不够再给尉商盛一碗了,她将自己面前还未动几筷子的面条递给尉商,从木柜子里取出一双新筷子对尉商重复着说:“吃,吃”
李云芳捏着筷子迟迟不肯下口,那瓷碗边缘上的豁口似乎激起了她心中的怨恨。她的眼泪直往碗里掉,却早早地将心思放在还没小学毕业的尉商身上。
尉商第一次到这个家时,乔子文正在学校忙着考高中,留在镇子上没能回来。
一个下雪的早上,尉商坐在客厅的门前,院子中间已经是一层厚厚的雪,可天上的雪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突然生锈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敲响,尉商回头朝窗户往里看了一眼,奶奶正忙着做饭。他将冻得通红的手插进口袋,踩着地上的雪发出“吱吱”的声音。
走到铁门前,门外人急着喊了一声“奶奶”,尉商才放下心,用手握住门闩,朝反方向一扭。门突然被大力推开,铁门太重了,所以尉商只是打了个踉跄。门外人看着家里的陌生人,下意识地警惕道:“你是谁?”
尉商不说话,前些日子在路口遇见的那几个男孩让他有些害怕。乔子文也没等他开口,主动说自己是乔子文。尉商有些印象,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常常听奶奶和芬姨说“文文”,或许就是眼前的男孩就是两人口中的“文文”。
乔子文关上门,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他穿着一身廉价的暗红色羽绒服,那布料接触到尉商的脖子时冻得他一激灵。他不敢在乔子文面前表现出来,可对方明显察觉到了,悻悻地收回了手。
奶奶听见动静,在围裙上擦干手,迅速走到门前,掀开门帘。只一眼,她便看见了乔子文,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高兴。
“哟,文文!”
乔子文比尉商个子高,听见奶奶喊自己,他加快步子,走到尉商前面去。尉商记不清乔子文的脸了,但是那个声音很温柔,他试着找个曾经见过的人来形容乔子文给他的感觉,搜索一圈还是徒劳无功。等他抬头,那个红色羽绒服已经和门帘融为一体了,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雪地里。
尉商没进去,他还是坐在那张乔子文没来时的椅子上,雪很快地覆盖了他和乔子文留下的痕迹,但是还是能明显看出有脚印的地方颜色更深。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后颈被乔子文触碰过的地方开始变得滚烫,尉商感觉身体里沸腾的岩浆找到了火山口,从后颈处迸发,然后温暖他的全身。
还没等那种温热的感觉蔓延全身,一只冷手挡住了他的火山口。乔子文又将手搭在尉商露出来的那块皮肤上,
“外面冷,怎么不进来?”
乔子文虽然催他进去,但却到屋里给自己搬了张椅子,他听见奶奶笑着骂乔子文,屋里传来的热气一瞬间冷却,乔子文将椅子放在他身边。
“你叫尉商?”
乔子文偏着头问他,尉商点了点头。
“我刚刚听奶奶说你是小姨的孩子,那你得叫我表哥。”
尉商猛地转过头,他终于清楚乔子文的模样了,和声音很像。乔子文以为尉商不愿意,于是立刻改口,
“但是我们没差几岁,你叫我乔子文也可以。”
尉商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他没有不愿意,
“表哥。”
乔子文一把搂过他,
“对啦!”
李云芳刚回来时,村子里流传着有关她的传言不知从哪儿最先升起。不过流传最广的,还是说她在城里给男人当小三,被原配发现给赶了回来。有人暗地里说她可怜,生了儿子也抵不过原配的一句话;有人骂她活该,当年全村就她最爱显摆,现在臭了,又灰溜溜地滚回来了。
人们的恶意连带着尉商一起,他们教自己的孩子骂尉商是野种。尉商在城里没有见过这样的野蛮,于是当他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被骂的时候,他只是不知所措地盯着路口,希望出现一个能够拯救他的人。
那时,他才会那样盼望李云芳出现。
但大多数时候他是被乔子文拉出来的,那个身体瘦弱,脸颊白皙的人用很大的力气把他从人群里拉出来,直到他领着他回了家才把手松开,然后在尉商手腕处留下一条红痕。
李云芳对尉商的苛刻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加严重,她常常透过尉商高挑的鼻梁,深邃的眼睛就看到了另一个人。心中的怨恨像是充满气体的瓶子,最后一次爆发是在尉商高考结束以后。
她知道现在最热门的专业是计算机,于是她拉着尉商看着对方将所有志愿换成“计算机”以后才满意地离开。在晚上睡觉前,她捧着一盒牛奶,递给准备睡觉的尉商。
“妈妈是为了你好,你得赚大钱。”可刚说出这句话她就后悔了,她不希望尉商和尉国忠一样。她为了钱失去过太多东西了,可她又不知道应该让尉商在追求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离开了。
那是尉商第一次违背李云芳的意愿,他趁晚上李云芳睡着偷偷拉着乔子文去镇上的网吧,将第一志愿改成了本地的学校。最终,当尉商以超出最低录取线43分的成绩被本地大学录取时,李云芳死死攥着那张录取通知书不愿意相信。录取通知书上的专业依旧是“计算机”,这让她稍稍舒了口气。
幸好,幸好。
后来尉商被李云芳狠狠打了一顿,她手里握着擀面杖打得他胳膊上一片青紫。尉商在挣扎中一溜烟跑去了乔子文家,芬姨见他胳膊上的痕迹心疼得不行,让他脱了衣服钻进被窝。尉商发烧了,他迷迷糊糊听见李云芳在门外破口大骂,应该是芬姨挡着门不让她进来。
恍惚间,一只发凉的手搭在尉商的额头。他睁开眼,看见穿着米色短袖的乔子文。对方趴在床边,见尉商醒了,轻声问:“还疼吗?”
学生期间,尉商在无数篇要求写亲人的作文里写下乔子文的名字,尽管不止一次因此被老师点名。
他对乔子文有一种近乎执着的情感——
难道他们不算亲人吗?
周一去公司尉商手上的抓痕已经结了痂。
公司附近有一所小学,周一家长来送孩子把整条路堵得水泄不通。
云城城区小,主干道没几条,一到这会儿大家都是怨声载道。尉商早就料到这样的情况,他将车停在路口的酒店停车场里,中途门卫室里的保安看了他好几回——面生,应该是新来的。
心里想着,尉商也没主动上前搭话,甩着车钥匙就往公司楼下走。
他来得迟,办公室里的同事已经到了不少。刘园和王乾坤坐在尉商对面的办公桌前,两人聚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
说话间刘园腮边的肉随着嘴巴张合抖动着——过年刘园吃胖了,正月份刚回来就嚷嚷着要减肥。如今到了后半年,眼看着离去年这时候瘦的刘园越来越远,这货索性敞开了肚皮吃——
“反正年前是没希望了,还不如对自己好点儿。”
“商,你知道不?”刘园突然抬起头看着尉商,动作时脖子上的肉堆出几条细线。
尉商放下车钥匙,又把公文包锁进柜子里。
“知道什么?”
“公司来了个新同事,”刘园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瞥向门外,“大美女。”
“不知道,我没听说。”
听尉商这么说,刘园提高声音,
“我刚刚看见的,走人事部去了,估计一会儿就过来。”
王乾坤入职得晚,年龄却比他们都大,为人也是谨慎。听了刘园的话,他纠正道:“还不知道人家哪个部门的呢。”
刘园撇撇嘴,“就数咱们部门人最少,还能去哪儿啊?”
王乾坤笑着调侃:“行行,你下周就去人事部主任的位置报告。”
“行啊,下周我就把刘翠芳顶下来。”
“去你的!”
趁两人吵架的功夫,尉商顺势朝门口看去,没看见对方说的新同事,他又转回头,侧下身去按主机开关。
公司的电脑虽然没用几年,但如今开机慢得要命。尉商等得不耐烦,从口袋里抽出手机,刚打开微博就被刘园打断,
“唉,商,什么时候换的手机,”说着他起身抽走了尉商的手机,仔细端详片刻,不甘心道,“他妈的,怎么都是上班的,你又买车又买房还换手机,你跟哥说实话,你下班不跟我们一起走是不是偷偷背着我们挣钱去了?”
听见“挣钱”,王乾坤也抬起头。尉商迎着两人的视线,莫名想起乔子文,便不作声。
尉商拿回手机,电脑的桌面是个模糊的人影,正准备打开上周没做完的文件,左侧传来指节叩门的声音。
“手上停一停,我来介绍新同事。”门口的女人年龄在40岁上下,小眼睛,白皙的脸上架着红色边框眼镜藏起了颧骨处的斑,可手背上的皱纹在手指伸展时异常明显。
刘翠芳说完,伸着右手从门外将女孩推进来。女孩扯着衣角,脸上却带着轻松的笑。她戴玳瑁眼镜,圆镜框在当时刚流行起来,衬得她脸极小。嘴上搽着淡粉色口红,笑起来眯起桃花眼莫名让人看着眼熟。
“大家好,我叫许静吟。”
刘园反应最大,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手肘戳了戳坐在旁边的王乾坤,“你好,刘园!”
王乾坤紧随其后,刘园声音刚落下,他扶了扶下滑的眼镜开口道:“您好,我叫王乾坤。”
“你好,我是尉商。”尉商轻抬嘴角,当作打了招呼。
许静吟微笑着回应,刘翠芳轻轻拍了拍静吟的肩膀示意该走了。等到许静吟离开办公室,她扶了扶眼镜,
“静吟是公司新来的会计,以后可以找她。”
王乾坤应的声音最大。
刘翠芳虽然没说什么嘴角却微微上挑,出门时恰巧被唐萍撞个正着。
“翠芳,碰上什么高兴事儿了?”
刘翠芳摆了摆手,表情微不可察地冷静下来,
“能有什么事儿啊——对了,”她故作一顿,下巴点着财务室的方向,眼睛炯炯有神,“我刚给他们介绍完小许,现在人已经回工位上了。”说着,她又挽上唐萍的胳膊,“你多照顾她点儿。”
唐萍拍着刘翠芳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保证道:“唉,那孩子跟着我你就放心吧。”
刘翠芳松了口气,从唐萍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我当然放心。”说完便朝办公室走去。
唐萍目送刘翠芳走进办公室,又好奇地朝办公室看去。公司规模不大,那间办公室里只有三个男人,唐萍挑了挑眉,没看出端倪。
乔子文突然恢复了正常,尉商下班以后他也不再缠着尉商。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前段时间扭伤脚后乔子文就没再上班,问起来他也总是支支吾吾,说学校没什么要紧事,而且已经找了替他上课的老师。
尉商转念一想,对小学的孩子来说,换老师确实不是要紧事,他便由着乔子文去了。
回家前他从门口的馄饨店里打包了两份馄饨,其实味道称不上多好,但乔子文总念叨。开门时那道身影果然没有出来,客厅也没开灯,尉商摸黑将馄饨放在桌子上,迅速洗了手就去敲乔子文的房门。
“来了。”人在里面应声,门内传来一阵“咚咚”小跑时的脚步声。
乔子文从房间里打开门,只探出一个头,问尉商:“怎么了?”
尉商有些不知所措,他摸了摸鼻子,又指着餐桌上打包的馄饨,“你吃饭了没,我带了馄饨。”
乔子文出来时,尉商已经拆开打包盒,馄饨正冒着热气。乔子文动作迅速,狼吞虎咽的样子让尉商怀疑他中午也没有吃饭。
于是他问了一句“中午吃的什么”,乔子文一边往嘴里塞馄饨,一边摇头,“没顾得上吃。”
“刚刚在房间里做什么?”他又问。
“打电话。”乔子文如实回答。
“和谁?”
这下乔子文不说话了。
见乔子文不说话,尉商心情有些烦躁。可渐渐地,一股悔恨如同夏日的水汽升腾最终将心里其它情绪都覆盖起来——每次乔子文多说一些,他就以为他们的距离能拉近一些,实际上根本没差。
尉商将勺子拿出来,又将自己的馄饨推到乔子文面前,
“我不问了,你多吃点儿。”
乔子文接过馄饨,依旧不吭声
尉商收起勺子,一个人回了卧室。在黄昏遗留的辉光中,他从未觉得房间这样压抑过。
第二天上班时,许静吟来办公室借订书机。她从门外探出头,刘园眼尖,他朝许静吟招了招手。
刚开始许静吟看三人都埋头工作不好意思出声,刘园突然的动作倒是让她放轻松些。
“办公室的订书机坏了,唐姐让我来借一下订书机。”
刘园忙着献殷勤,将桌子上的订书机主动递了过去。许静吟说了“谢谢”,接过订书机却依旧站在原处。她的眼睛似有若无地看向尉商,仿佛在犹豫接下来的话应不应该说。
半分钟后,静吟吐出一口气,轻轻喊了一声,
“尉商。”
声音很小,尉商本以为是自己幻听,可当他疑惑地望向门口的许静吟时,对方也正看着他。
他起身走了过去,“是在叫我吗?”
静吟点头,又看了一眼尉商背后正盯着他们看的刘园,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我听唐姐说可能下星期你要出差……”
“我?”尉商皱眉,他记得自己这个岗位不用出差。同时,他的脑海里又出现家里扭伤脚的那个人——如果他去出差,那乔子文怎么办?虽然现在他看上去没什么用处,但是万一下周乔子文恰好要去医院复查,甚至是回去上班呢?他一个人应付不来。
“不过通知还没下来,我只是提醒你做个准备。”静吟给自己留了后路,说完就便拿着订书机离开了。
尉商心不在焉地回到位置上,心里还在想乔子文。
许静吟将声音压得低,刘园没听清两人说了什么。等尉商刚坐下他也凑了上来,
“小许和你说了什么?”
尉商回过神,看了刘园一眼,摇头道:“没说什么。”
刘园正准备死缠烂打,刘翠芳突然过来,吓得他一下子哑火了。
刘翠芳在门口站定,像是心有灵犀,王乾坤瞬间抬头。
刘翠芳微微一怔,装作没看见又朝里面喊道:“王乾坤。”
刘园的思绪一下子被两人带走了,他指着消失在门口的两个人,不可置信地对尉商说:“刘翠芳怎么把乾坤哥拉走了?”
尉商心思早已不在办公室,听见刘园问他也不回答。刘园见尉商不说话便降低声音一个人开始嘟囔。尉商被烦得紧,“啧”了一声。刘园鲜少见尉商不耐烦,这下在心里猜测尉商估计遇上难事儿了。
王乾坤回来时脸上通红,他开始穿外套,刘园问起就说家里出了事,多余的话也不说。人走得急,公文包还扔在柜子里,拿上钱包就往外冲。
尉商见王乾坤离开,也拿上手机出了办公室。他坐电梯到一层,找到公共卫生间钻了进去。
刚才下楼时,他就在心里想如果乔子文真的不方便,那等上面的通知一下来他就回绝。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喂?”那声音犯着懒——乔子文刚睡醒。
尉商咬着嘴里的肉不知如何开口,等到对面再次传来乔子文的声音,他也顾不上组织语言。
乔子文听尉商颠来倒去半天,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你要出差?”
“不是,”尉商立刻否定,乔子文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说,如果他需要自己留下,他就不去出差了。
他准备把语言重新组织一遍,刚开口就被乔子文叫停。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啊?”不知是不是对方刚睡醒的缘故,尉商莫名听出一股乞求的意味。
他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想和我一起去?”
“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乔子文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如果跟着尉商,或许会给对方造成麻烦,毕竟尉商是出去工作的。
“可以,”尉商怕乔子文反悔,“没有不方便,我们可以一起去。”
尉商挂了电话,他只觉得心脏跳动的声音太吵。在电梯里,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嘴角的弧度有些明显,眼角也生出了几条皱纹。
刘园看着尉商,心里纳闷怎么变了个人。出去那会儿还哭丧着脸,现在倒是如沐春风。他心里的疑惑压不住了,搬着椅子坐在尉商旁边,
“商,别墨迹,到底怎么了?”
尉商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他摆摆手,
“没什么事。”抬头却看见刘园脸上写着埋怨,尉商将身体靠近刘园,
“我下周出差。”
刘园不明所以,
“出差你这么高兴?”
尉商点到为止,刘园被赶回自己的位置。直到下班,他也想不通这人在高兴什么。
铁门一响,乔子文小跑出来。尉商的手还没从门上放下来,便和乔子文对上脸。对方指着沙发上的塑料袋,回头对尉商说:“我今天出门给你买了身睡衣,你看看合不合适。”
尉商没动作,眼睛下垂。乔子文明白对方是在看自己的脚踝,不自在地缩了缩脚。
“脚好些了吗?”尉商明知故问,乔子文走了两步当作答案。
“你看看衣服。”
尉商从袋子里掏出那件睡衣,棉质的,样式和上一件破损的有点儿像。
乔子文摸不准尉商的喜好,只是上一件睡衣他常穿,选个相似的应该差不了。
果不其然,尉商捏着睡衣,向乔子文表示自己很喜欢。
乔子文依旧不满意,他将尉商推进卧室,说:“你穿着看,不合适我去换。”
尉商穿好睡衣给乔子文看,经过厨房时却瞥见在乔子文房间的地板上摊着一个红色行李箱。
说乔子文木讷,这时却格外机灵,他走到尉商身边,
“不是说去出差吗,我买衣服的时候看见这箱子顺便就买了,我们把衣服收在一个箱子就行。”
“好。”尉商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
见尉商同意,乔子文暗自松了口气。随后他用手替尉商抚平睡衣上的褶皱,
“衣服尺码挺合适的,不用换了。”
尉商任由乔子文摆弄,眼睛却忍不住地往对方脸上瞟。
乔子文太阳穴处长了一颗小痣,以前没有,是尉商上周才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