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在很短的一瞬间变成了比自己还要脆弱的人,可以被一句话击倒。祝辛红着眼眶,披着那件衣服扶着门框看过来的样子像极了纠缠他很多年的一个身影。
她也是这样扶着门框,在生离死别前夕唱了一出戏,让他以为她是为自己死的,耿耿于怀很多年,用各种方法折磨自己折磨犯了罪的人,以至于午夜梦回都是她凄婉的戏,嘲笑她为情所困太傻,为旁人牺牲更傻,但其实蠢的不止是她。
好半天,程林说:“先别着急走,我叫人来接你。”
程林心想:算了。
坏人当够了,再试试当滥好人吧。
看看这张脸,哭还是笑,喜欢还是憎恶,真的是看得够够的,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了。
他合眼,最后一次挣扎,然后决定独自腐朽:“等人来了再走吧。”
该见一面了
第二天下午祝辛才从医院病房醒来,在走廊撞见来看程林的孙安。
“哟,醒了?”孙安站定:“去看程林?”
祝辛跟着孙安来到程林的病房,程林还没醒,说是脑震荡和失血过多,躺了十几个小时还没醒,估计伤得不轻,孙安自顾自坐下,招呼祝辛也坐,拿着桌上的橘子自顾自剥了一个,吃了两瓣才想起来祝辛一样问他:“你喝水吗?”
祝辛接过那杯水端在手里等着变温,孙安咬着橘子叹气:“你们这也太折腾了。”
“昨天就够吓人的,我接到电话过去看见他那样子就想带他来医院,说什么也要去找你,劝不听!”
“你都不知道昨晚那个情况,酒吧全是警察,他跟个疯子一样……”
说了好半天祝辛才终于有点反应,那双眼睛里有一种单纯但可以知悉人心的力量,来自常年的察言观色,很轻易地让孙安夸张的表情和话语无法继续,他咂咂嘴,咽下最后一块橘子开门见山:“听程林说,你打算去留学?”
祝辛抿了一口热水:“嗯。”
孙安心说难怪程林老说头疼,确实难搞。他抽了张纸擦手,道:“你真的就没一点喜欢他?”
病床上的人不省人事,露在外面的脑袋裹着好几圈纱布,弄这么狼狈,就为个没心没肺的祝辛,够惨了,要不是祝辛,压根就不会有那场车祸,更不说现如今到处的烂摊子。说这话的时候孙安难免带了几分质问。
“就算最开始他干了点不好的事情,那现在呢,你真看不见他的心意吗?”
但凡祝辛知道点好歹也应该在这种时候了悟了,要不是上心了,谁愿意成天陪着他打打闹闹,怕他闷,怕他不高兴,想着法给他送东西,带他散心,做这些的时候还要瞻前顾后,怕送的东西不合心意,要么话没说对,再惹他生气。
追小姑娘也没见过这么小心翼翼的,程林为了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也不知道他还矫情个什么。
面对这些质问,祝辛没什么想说的,他跟孙安过来想听的也不是这些,程林有没有心意,程林付出了什么,他不想从孙安这里知道,或者说不想从任何人、包括程林口中知晓。他受够了这样的喜欢。
“我跟……我们长得很像吗?”他想知道让程林对他态度复杂的那段过去,也想知道到底是多复杂的感情,才会让程林既爱又恨,反复无常。
还有,他想知道为什么前一晚程林抱着自己说他没有别人,只有他了。他没想过这种可怜的话会从程林嘴里说出来。
孙安没办法,只能跟祝辛讲了那段过去,都是传闻,讲也只能讲个大概,程林母亲怎么死、程林对梅生是什么心情,孙安都不清楚。但是最关键的地方祝辛已经知道了,好早之前那个老人给他看过资料,再加上前一晚程林喃喃念出来的不甘心以及愤恨崩溃。连蒙带猜,祝辛知道了绝大部分真相。
程林说,他也被抛弃了。
所以程林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恨自己,应该是更复杂的感情吧。照他说的,不甘心世上只有他不痛快,所以把自己也扯下来,用各种手段切断自己的退路,强迫自己陪着他一起挣扎,一起沉沦。
毁了所有,再拉一把,确实是程林的作风。
讲完了,孙安口干舌燥,倒了杯水润喉,还不死心地帮程林当说客:“所以最开始也算有我的责任,是我想介绍你们认识,我也没想到……”对上祝辛失望后怕绝望到极致,宁静如一潭死水的眼神,这些糊弄的话说不下去了,孙安只能跳过,说:“年前那次,你说要走,他嘴上说不在乎,实际上喝醉了好几次,给你们学校捐钱立项目,找人打听合适的学校,还特意找机会跟你道别……”
祝辛眼皮动了动,停滞的呼吸稍微恢复,迟钝地消化孙安话里的信息量。想起来了,那次晚上,他们都喝醉了,然后偶遇,在冰天雪地的路灯下面接吻,程林劝他走了就好好生活,别回来了。
花钱立项目……
原来上一次是要送自己走的,原来那个突然多出来的公派名额是他给的。
然后,鹿婧来了,他被丢在饭店,被程林带走。然后过年的时候他们也有几天很甜蜜的日子。
然后后来莫名其妙,一沓照片,他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绝路。所以,程林大概是在那时候知道的自己身世,所以他对自己的态度急转直下,是因为有人陪他一起了吗?
然后浑浑噩噩半年,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好几次差点没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