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智公府,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多时。姬子吴上了马车,向城中心的“翠香居”飞驰而去。郄疵接见他的地方是“翠香居”的三楼,据说只有晋国四卿方能上去的地方。
一边全是大窗,可以眺望绛都的部分景色,美不胜收。两人靠在软垫上,席地而坐,中间隔了一张大方几,放满酒菜,气氛亲切,下人退出后,只留下了他们两人。
郄疵同智宣子一般也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他中等身材,面貌干瘪,奇丑无比,一双眼睛却是灵活多变,郁郁生姿。
他一边殷勤劝饮,随口问起姬子吴在吴国的地位。
姬子吴笑道:“吴国士大夫。”
郄疵一脸遗憾可惜道:“子吴先生能言善辩,机敏无双,竟然只是屈居于一小小士大夫,难道不觉可惜吗?”
郄疵这言外之意,甚是明显。姬子吴面上不改,心底却大为奇怪,这郄疵莫不是一个傻瓜?
自己在出使之前,已经将这次的目标分析了一遍。智宣子老奸巨滑,智瑶骄而自大,郄疵冷静机智,谋略百出,是智氏中唯一能同赵鞅交锋的人物。
因此,对付智宣子自己用言语震慑之;对付智瑶自己用奉承吹捧之。惟独郄疵没有特定的方法,打算待机而动,以不变应对万变,将他视为自己此行的困难之一。
可见过智宣子后,自己才发觉郄疵并非传言中那么厉害。智宣子为权势所迷,失去了因有的判断力。而身为智宣子的首席谋主却未发觉这点加以劝戒,足见郄疵的才智还不足以担任谋主一职,更别说跟赵鞅相提并论。
这回,郄疵竟然傻傻的公开求才,难道他不知道当前的形势?智宣子才不过是区区四卿,而自己的主上却是一国之王,且对自己还非常信赖。自己又不傻,就算择木而栖,也不必要从凤凰窝里跳到麻雀巢里去吧?
姬子吴淡淡的看了郄疵一眼道:“寡君待姬某如己出,此等知遇之恩,怎可以官位来辨别?何况,寡君为才适用,以功绩而迁升,重视实干。职位不高,只能怪自己无能,怎能怪到寡君身上。”
“子吴先生先前是否觉得郄某刚才的那个问题可笑?”郄疵“哈哈”一笑,眼中竟然出现了智慧的光芒,自有一股清清素雅之气,让人不由生出敬佩之情,忘记他那丑陋无比的面容。
姬子吴心底更是震惊,一庸俗之人怎会有如此气质,但若不庸俗,先前的疑问又如何解释?郄疵到底是智计百出的谋士,还是有名无实的庸人?
“其实,你心中的问题非常简单。只是,你生在江南,不知我绛都的一切,更不知这‘翠香居’的一切。”郄疵仿佛看透了姬子吴心中所想,悠然自得道:“这‘翠香居’是我绛都的一大特色,尤其是这三楼。三楼只分四间,分别为晋国四卿所准备。最独特的是四个房间正好对这四卿所居住的府邸。”
姬子吴手中酒杯落地,神色间大为震动。
“你是赵鞅的人???”按照郄疵所说,‘翠香居’大窗方向对着的地方是哪卿的府邸,他们所在的地方便是那卿使用的房间。
可他依稀记得大窗方向是朝向南方,那里没有豪华高耸的智公府,有的只是朴实无华的赵公府,也就是说他们所在的房间乃四卿中赵氏所特用的房间。
郄疵不为所动依旧品尝着杯中美酒道:“不错,我的主上正是赵鞅。”
这一切通通都明了了。郄疵之才,名副其实。但他却是赵鞅的人,他巴不得智宣子陷入诱惑之中,怎么可能将智宣子从诱惑中拉出来?
一个布了近三十年的局,一个当了三十年内应而不被发觉的人。
姬子吴先是一愣然后口中苦涩道:“赵鞅好深的心机,郄疵先生好强的本事。”
近三十年了,与其称赞赵鞅,到不如赞美郄疵。若非有超人之能,郄疵怎能瞒得住老奸巨滑的智宣子三十年,并且还倍受智宣子信赖。
郄疵道:“这回子吴先生可以考虑在下的意见了吧?我主上赵鞅、少主赵毋恤都是世间罕见之英杰,丝毫不逊色于贵上吴王。”
“这事免谈!”姬子吴一声长啸由三楼窗外向下跳去。
半空中一支利箭射中姬子吴脚腿处,身体倾斜重重的摔了下去,竟是毫发无损。原来在这个下面早已经堆满了茅草。
“郄先生神机妙算,这姬子吴果然由窗外跳下,却不知我们的人早已在那埋伏。”赵毋恤大步来到了郄疵的身旁,手中握者一张铁弓。那精准的一箭显然出自他的手笔。
郄疵微笑道:“这姬子吴确实是个人才,若他是一个轻易受到蛊惑的小人,用人有如姬凌云者,哪可能用他。只有从窗户跳下,才有机会侥幸不死,然后在将我的身份暴露。这份忠贞,委实不意。将他擒住,好言相劝,纵是不投降,也可跟姬凌云做上一笔交易。”
“是,郄先生。”对于郄疵,赵毋恤打从心底的敬重。
郄疵沉声道:“少主,姬子吴不在,属下有八成把握劝说智宣子出兵齐国。待智宣子出兵后,还望少主以一切手段暗中联合魏韩二卿共同抵制智氏。但在胜负为分之前,不可露出半点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