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沈棠不明所以看着即墨秋:“不舒服?”
“方才见您蹙眉,似有不适。”
沈棠没想到对方居然都在注意自己,解释了句:“不是不舒服,只是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莫名熟悉——嘶,不问还好,你一问,我确实觉得不舒服,好像脑子有些昏沉。”
这话可不是沈棠故意逗即墨秋找乐子。
她确实有受陌生女声的影响,只是不大。
【他就是纸糊的猫。】
黄泉路?
再过个几十年吧。
时刻握住她手腕的叔祖父是第一个知道的,当即面如死灰,浑身无力从矮凳滑下,半跪在地上,浊泪满面,泣血涟如:“微恒!”
缘何上天要如此惩罚他?
脸颊火辣辣疼,舌尖能舔舐到脸颊肉和牙根沁出来的血丝,疼痛是那么清晰直白。
阻拦她的不是主上或者旁人,而是直觉。
康时是被一阵由远及近的嘈杂声吵醒的。
考虑到虞紫的心情,林风跟她见面也不是在人多的地方,而是挑在田埂。田间是生长旺盛的蛔蒿,迎着清风惬意摇摆,林风则是寻常农家女装扮,踩着草鞋、光着腿肚。
虞紫也学着她在田埂上坐下。
幻境之中,她依旧是那个蜷缩在柴火堆瑟瑟发抖的孩童,不是绝望看着母亲用钝刀剖开弟弟肚子以证清白,便是看着母亲尸体被丢回来,连一张草席也无,她明明曾经拥有能轻易改变一切的能力,眼下却什么都做不到。
“跟文士之道圆满有关。”
即便是武胆武者也干不上两千亩。
“看?什么看?”
【汝,当真不悔?】
找康季寿不是更一步到位么?
心结只有自己能解,心劫只有自己能度。
栾公义作为吏部之首,刑部出身的虞紫跟他交集不多,平日也仅是点头之交。他这次突然找自己作甚?态度还这般友善?电光石火之间,虞紫已将自己和栾信交际圈都扫一遍。
虞紫声音都开始颤抖了:“两千万亩?”
林风沉默看着虞紫,虞紫紧张吞咽口水,说出光是听听都眼黑的数字:“两万万亩?”
祈善,这是真哭了?
林风:“……”
她垂眸轻喃:“我也是。”
“别说了,别说了!”
温声道:“这次确实是为兄不对。”
口中溢出舒服喟叹。
他的态度让虞紫受宠若惊。
喜溢眉梢的模样仿佛有什么喜事临门。
“刚才看得我紧张死了,生怕你会中了陷阱,做了错误选择。”从虞紫几次突破经历来看,林风基本确定虞紫最大的敌人就是她自己。每一次突破都要跟内心博弈,坚定不移心中道义,一旦心中出现罅隙被钻空子,便是身死道消。林风有心提醒却被阻拦。
康年:“……”
就是这俩人的梦都被看光光了。
林风心中仍是后怕。
是他低估祈善离世对谭曲的心理阴影。
“不是——”康时彻底傻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想比划什么,“这怎么一回事?”
“殿下,他俩没——”
看到祈善落泪,他心中怅然。
再到求饶——
康时:“……”
话未说完,俩人先后脚诈尸。
他一手拍着祈善背心,一手冲众人轻挥。
刚开机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
众人注意力被她的笑声吸引,齐齐看来,反倒将虞紫看得手足无措,她不习惯被太多人注意,下意识往旁边的林风靠近。林风感性地微红眼眶:“你这次真吓死我了。”
最后生无可恋,放任自流。
惊魂未定的康时反应过来。
“能活着就行,哪这么多为什么?”虞紫身上透着一股【活着可以,死了也无妨】的平静,跟鸡飞狗跳的现场形成鲜明对比,“死得稀里糊涂,活得莫名其妙,不也挺好?”
这话不是虞紫说的。
无数声音在她耳畔低语。
【你好不容易爬出满是淤泥的深山小村,洗去阿翁阿婆留在你身上的耻辱,跟那一半恶心血脉一刀两断,你这只阴暗臭虫历经磨难终于见了阳光。你满足于此?你不想永永远远活在阳光下,光耀门楣,让你阿娘、让你叔祖父看到你荣光加身?康季寿不过是帮过你,牵着你走了几步,之后的路可都是你自己走过来的,你要为了这点恩情,断了自己的命?】
见康年还在神游天外,急忙喊救兵:“伯父,你还愣着做什么啊,快点去救人!”
她昏迷时间太长,昏迷之前又经历了漫长的折磨和对抗,眼下早已经精疲力尽了。
【这一局,微恒,你赢了。】
康年:“……”
她真的以为虞紫会迈不过这道坎儿。
眸光幽怨看着失而复得的幼弟,以及霸占幼弟的便宜表弟。半晌,只余一声叹息。
康年张开双臂,宽袖垂落,好似一只笨拙的老母鸡护着身后小鸡。有了老母鸡伟岸身躯挡在前面,康时也缓过劲儿,一边咳嗽,一边控诉祈善:“你没事发什么疯啊?”
这辈子都不可能圆满文士之道的。
虞紫也尴尬到脚趾扣地。
结论是她想象不出来。
沈棠挠着后脑勺。
起初还以为是地府黄泉路的喧闹声,仔细一听却发现声音都是熟人的。他估摸着,自己人缘也没好到他前脚死,后脚同僚下饺子一样陪他殉葬。这些声音极其的不对劲!
他心中焦虑,猛地睁开眼想看个清楚。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栾信外甥栾程了,听说对方想来刑部,不知被分到哪个司干活。
沈棠拍手大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季寿这是自讨苦吃,元良心头火气大得很。”
沈棠的轻松心情截止于祈妙一声悲鸣。
康时以为自己灵体回到阳间,无人能看到自己,说话不经大脑。只是调侃的话还没说完,脸颊就结结实实挨了祈善一巴掌。清脆响亮的巴掌差点将他脑子都抽离家出走。
“祈元良,我求你了祖宗,收了神通吧。”
自从开战,二人很久没这么悠闲相处了。
再不救人,阿父真要将四叔掐死了啊!
虞紫觉得林风用词奇怪。
林风找她出去,她都要蒙着面纱,遮遮掩掩,活像是做贼。林风不由得莞尔:“微恒这是作甚?当日在场的人都嘴严,即便要调笑也是欺负康尚书,断不会来打趣你。”
祈元良是真想搞死他啊!
“也不知凤雒那边流行什么新戏,多了几家甜食渴水铺子。攒了一年多,下次回去要约上瑶禾她们一起试试。”今日的夏风有些清凉,吹在脸上没多会儿就引起她睡意。
祈善的评价是看了怪感动的,没想到走到哪里瘟到哪里的康季寿,骨子里居然是这么纯白柔软的人,刑部上下闻之色变的虞紫也有天真单纯一面。啧啧啧,这年头,如此纯良的人,那简直比秃子头上的头发还要稀少。
虞紫讪讪道:“戴着能舒服点。”
祈妙被挤到了人群外面。
祈元良真想掐死自己是吧?
咳嗽了两声,康时猛地惊醒。
即墨秋视线落向她的后脑勺,心中隐约猜到殿下被敲闷棍的错觉从何而来,说道:“我最近学了几道能补脑健脑的药膳,殿下若得空,可否赏脸尝尝?滋味应当不错。”
每被杀一次,便有声音问她一次。
不,一点儿也不好。
“我的文士之道圆满仪式要耕地,这点微恒应该猜得到。你猜我要耕地多少亩?”
唯一一缕血脉也要遭此横祸?上天真要惩罚他,就降灾于他,不要迁怒他的微恒!
那一瞬,他对滚滚红尘再无牵挂。
虞紫不怎么在林风面前提及此事。
康时眼前猛地一黑,祈元良这只疯狗精准突围扑杀过来,吓得他心脏都要罢工,一声惨叫即将从他的喉咙溢出,结果卡在了中途。不是祈善又掐住他的脖子,而是对方一把将他抱住。这一幕不仅吓住了康时,也让费了大力气阻拦祈善的众人动作停在半道。
就算如此也不该找自己。
还没来得及暴怒,祈善已经先下手为强。
直觉告诉她,千万不要搅入他人仪式。
褚曜门下从文的就她俩,她一个万年老二都上岸了,二品上中资质的林风怎么可能没希望?她相信林风应该已经知道圆满仪式需要的条件了:“有困难可以找褚老师。”
随着祈善不断锁紧拥抱力道,康时决定收回他刚刚的想法——祈元良这厮确实放弃了掐死自己的想法,改了策略,想抱死自己。
“是啊,有种被人敲了一闷棍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