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他落了下风!

开车回家的途中,路柏琛一路狂飙,藉由速度来宣泄心中的焦躁与自我厌恶。

是的,他厌恶自己,厌恶自己在游戏中屈居下风。

李相思开出的游戏规则,完全出乎他意料,他没想到她竟要求他跟妻子离婚。

活了半辈子,他不记得哪个女人胆敢如此威胁他炼他

真该死!

不,更该死的是他自己,他根本不该让今日的状况有机会发生,不该让那女人有机会对自己施展魅力。

他昏了头了。

路柏琛阴郁地拢眉,扭开广播,找寻音乐放得最激烈的频道。

他漫无目标地转着,音符一个又一个从音响里凌乱地跳出来,有的高亢、有的低沈,连成一串,成了最奇诡的声响。

难道没有一台能听吗?

他火大了,几乎想握拳捶打音响,忽地,一道如水的嗓音轻柔地流泄——

“主持人、听众朋友晚安,我是殷恬雨。”

他愣住。

恬雨?她怎么会在广播频道里出现?

“欢迎殷小姐来上我们节目。”主持人清爽的声嗓接口。“我们知道,殷小姐跟路柏琛立委可说是一对神仙美眷,每次社交场合一定见你们联袂出席,很多听众都说羡慕你们俩结婚那么多年了,感情还是如胶似漆。”

“哪里。”

“今天我们邀请殷小姐来,主要是想请你跟我们听众聊聊夫妻的相处之道”

接下来,主持人还说了些什么,路柏琛已然听不清了,他怔怔地缓下车速,在脑里的资料库搜寻着妻子今晚的行程。

对了,她几天前仿佛跟他说过,她答应了去上一个夜间广播节目。

记得当时他还调侃了她几句,说她清柔的嗓音在空中播送,肯定会迷倒一群男性听众,把她逗得粉颊生晕,对他大发娇嗔。

原来就是今晚啊。

路柏琛浅勾唇,伸手调整音量,一面开车,一面听妻子和广播主持人的对谈。

女人聊天的主题,不外乎时尚或男人,他一向没什么兴趣听,但今夜,他格外全神贯注。

胸臆熊熊烧着的燥火,慢慢让那道清婉似水的嗓音给灭了,只留一股大火烧过后的温暖。

“可不可以跟我们听众分享一下,你最爱你老公哪一点呢?”主持人忽然笑着提问。

他倏地挺直腰板,身躯不知不觉僵硬。

对这个问题,殷恬雨并没立即回答,路柏琛几乎能想象妻子窘红着一张脸,手足无措的可怜模样。

“呵呵。”主持人清脆的笑声似乎也隐喻了殷恬雨的羞涩。“那我换个方式问好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发现自己爱上路立委呢?我们都知道路立委生得一表人才,殷小姐该不会是对他一见钟情吧?”

“不是。”

“不是?”

主持人微感好奇,路柏琛却是大为震惊。

恬雨不是初次见面时,便爱上自己吗?他一直很有自信,她是在那个他刻意接近的社交宴上,对他一见钟情。

难道不是吗?

“是因为有一次”

那天,是母亲的生日。

早在一个月之前,母亲便交代她了,要她在生日晚宴上演奏一曲,让她一展精湛的琴艺,也算是将她再一次正式介绍给社交界。

她很明白母亲的言外之意,所谓“再一次”就表示母亲对她这些时日的公开表现并不满意,希望一切能重来。

那一个月,她被迫重新接受礼仪训练,上自太过清纯的发型,下至不够亮眼的脚趾甲,整个进行大改造。

“你就是太学生样了,才会整个人被海蔷她们比下去。”母亲如是下结论。

其实母女俩都心知肚明,重点不在她的穿著打扮,而是她天生便长得不够清丽出色。

但无论如何,一个母亲总是相信自己的女儿还能变得更好更迷人,总是不情愿认定,自己的女儿不如别人家的。

母亲坚持她能完美地亮相,她也只好顺从。

她像个没有主见的洋娃娃,随人摆弄,他们要她烫发她便烫,要她在指甲上镶亮片她便镶。

甚至连弹什么曲子,都是由钢琴老师决定,不能是磅责的进行曲,也不能是哀伤的小调,要高贵、优雅,符合她身分地位的曲子。

无论什么建议,她都照单全收,只盼望这一回,不要再令家人们失望。

因为从小到大,她让他们失望太多次了。

但到了当天,她还是胆怯了,紧紧巴着特意来陪她的海蔷堂姊。

“别紧张,恬雨,你可以做到的。”海蔷堂姊频频安慰她。

她摇头,脸色发白,胃绞痛。

“就像你平常弹琴那样,放松心情就对了,你弹得真的很棒。别紧张,来,跟我一起深呼吸,吸、吐、吸、吐很好。”

在堂姊一再温声鼓励下,她终于还是上台了,在一室胶着的注目下,她找到了站在角落的他,他送来一抹温暖的微笑,那令她忽然有了勇气。

她战战兢兢地完成了演奏,虽然不如平时感情丰富,至少琴音流畅,一曲弹毕,也赢得热烈掌声。

坏就坏在,竟然有人起哄要她代表致词,祝贺自己的母亲生日快乐。

可她说不出口。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无助地站在大厅中央,吞吞吐吐,急得冷汗直冒,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父亲震怒,母亲难堪,而她,恨不得能当场死去。

再一次,她又让殷家人颜面扫地,能言善道的政治基因,为什么会生出她这么一个不擅言词的异类呢?

她身上流着的,真的是殷家的血液吗?

那夜,她仓皇转身上楼,逃回房里啜泣流泪。

那夜,就算她将自己紧锁在一片幽暗里,仿佛仍能听见楼下传来的,毫不留情的讪笑碎语。

她蒙头哭泣,怨上天让她投错了胎,不该生为殷家人。

正当她怨天尤人的时候,有个人,一把抓开了她紧抱在怀里的棉被。

她泪眼蒙眬地抬头,惊愕地望入一双幽暗无垠的眼眸。

“你、你怎么进来的?”

虽然他今夜受到了邀请,但也只是跟着立委老板来参加,家里的佣人不可能允许一个陌生男子擅入她香闺啊。

他默默地指了指窗外。

她悚然抽气,不可思议地瞪他。

他爬窗户进来的?从一楼爬到二楼!

“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他淡淡地解释。“我以前常这样爬上爬下。”

为什么?她想问他,嗓音却在唇腔里破碎。

正如她破碎不堪的心。

“你不用这么难过。”他在床沿坐下。“在公开场合讲话,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不懂!”她哽咽地抗议。“对殷家人来说,这是本能。我哥哥、我三个堂姊妹,他们都是从小就代表学校参加演讲、朗读、辩论比赛,只有我、只有”

“只有你会在台上紧张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静静地接口。“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她揉眼睛。这还用问吗?她丢光了殷家人的脸!

“你们殷家人,很了不起吗?做什么事,都高人一等吗?”淡漠的嗓音里,隐隐流刺。

她怔然,望向他讽刺的神情。“我不是这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他放松了紧绷的脸部线条,淡淡地微笑。“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只有你害怕在公开场合说话,很多人都有这个毛病,很正常”

“你也会吗?”

“以前我讲话还会结巴呢。”他自嘲。“也是练了好久才改过来。”

“真的吗?”她不太相信。

“真的。”他坚定地颔首。“相信我,演讲是可以训练的,只要多练习,就能克服害羞,我会帮你。”

“你要帮我?”

“嗯。”他笑望她,眼神好温柔。

她忽地一阵羞赧,不觉垂下头。

“好了,别哭了。”他靠近她,单手轻轻将她揽在怀里,暖热的气息在她敏感的耳畔搔痒。“你知道吗?你弹琴真的很好听。那是什么曲子?下次有机会再弹给我听好吗”

那是李斯特的爱之梦

后来,她弹了无数次给他听。

她也是在那一夜,赫然惊觉自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人,而且,可以义无反顾地爱他一生一世。

她愿意倾尽所有来爱他,无论他能不能以同等的深情回报自己。

他不必回报,她也不求,因为他待她,够好了。

节目结束后,殷恬雨和主持人又聊了片刻,这才步出电台大楼,踏入清泠月色。

凉风习习,调皮地勾惹她肩头细发,她站在风里,等着司机开车来接。

但来的,却是她意想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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