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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三妙书生苦练绝艺(1 / 2)

在场之人,为数不下七十,众人列作半环,团团围在石壁之前,静观酆秋和那十名怪人忙乱地清除石土,每人脸上,都是一片哀伤之色。

包九峰更是急得满头大汗,老泪纵横,指挥着同来的怪人,努力挖掘。

那两个青衣女子的垂泣之声,愈来愈响,越来越是悲怆,其余的人,俱都希望她们停止哭泣,但是谁也不愿开口去阻止她们。

突然,立在一旁的那队三手怪人中,有人发出一种“呜呜”的哭声,转眼之间,一响众应,所有的三手怪人全都嚎哭起来,连那些正在清除乱石的人也是一样。

这些怪人的形貌装束本就诡异,那嚎哭的声音,更是刺耳难听,正如鬼哭神嚎一般。

那堆积在洞口的乱石被铲除,酆秋和两个三手怪人已掘进洞口一两尺深,因那洞口宽不盈丈,沙石纷飞之下,其余的人插不上手,俱已退向一旁。

人魔伍独移步上前,见那洞中拨出的乱石,又在洞口堆积起来,于是走到一侧立定,双袖一拂,劈出一股狂飚,贴地扫去。

只听一阵“哗啦”声响,满地乱石,被他那重如山岳的袖风卷起,折向一旁飞去。

鬼老水寒见那些三手怪人嚎哭不停,突然感到心烦意乱起来,他原待向那些怪人发作,突然心意一变,转向包九峰道:“喂!老儿快命这些怪物闭口,否则老夫一掌一个,统统予以毙了!”

驼哑老人包九峰正当哀伤之际,闻言之后,抬头向鬼老水寒一望,口齿启动,讷讷无声。

鬼老水寒愠道:“老儿望我则甚,莫非是不想活了!”

忽听庞士冲冷冷地道:“他是哑子”

鬼老水寒勃然大怒,移步走向庞土冲,狞声道:“老匹夫,他是哑子,难道也是聋子吗?”

人魔伍独突然冷声道:“水兄,谷寒香死了,难道连一点哀悼和招魂之声,也不许有吗?”

此时那些怪人的嚎哭之声,已被包九峰止住,那几个青衣女子的垂泣之声,也逐渐的微弱下来。

适在此时,一声宏亮的佛号,由数百丈外的花丛之后,遥遥传了过来。

只见那花丛之后,大步走出两个年老的和尚,前面一人,肩上扛着一根粗如鹅卵的纯钢禅杖,后面一人僧袍蔽旧,补缀重叠,一根锡杖拄在手中。

众人一望之下,不觉同是一惊,原来当先这肩扛纯钢禅杖的老僧,乃是少林寺中,享誉最隆的天明大师,天明大师久走江湖,在场群雄,大半都与他见过,随在他身后的乃是天觉大师,那天觉大师虽然一生都在天下行脚,识得他面目的人,反而为数不多。

只见天明大师走到近处,朝众人合掌一礼,道:“各位老施主别来无恙,可还记得贫僧天明吗?”

庞士冲倏地哈哈一阵狂笑,道:“天觉,你布的好陷阱,老夫如今是服你了!”说罢之后,又是哈哈一串狂笑。

天觉大师容色一动,环掠群雄一眼,移目向那洞中望去。

忽听天明大师道:“庞老英雄,你可见到贫僧那个女徒”

言未落,包九峰和那两个青衣女子突然奔了过来,跪在天明大师身前,放声痛哭起来。

天明大师面色一凛,威然问道:“你们因何啼哭,莫非老衲那香儿有何不测么?”

包九峰不能言语,那几个青衣女子纷纷指住洞口,涕泪滂沱,一时竟是语不成声,答不上话来。

天明大师缓缓地点了点头,自语道:“阿弥陀佛,瞧你们如此伤痛,想必香儿平时待你们尚还不薄”

他垂目望地,默然沉思片刻,接着又低声自语道:“如此看来,香儿并未迷失本性,莫非我佛慈悲,特意令她一灵不昧吗?”

忽听人魔伍独纵声一笑,道:“天明,谷寒香是你的徒弟吗?”

天明大师目光一抬,深注人魔伍独一眼,道:“她是老衲的记名弟子,伍老施主可是眼见她葬身在洞中的乱石之下?”

人魔伍独将头一点,道:“伍独亲眼见她窜入洞中,阻截不及,眼看乱石将洞口封死。”

他话音一顿,接道:“伍独深望你那女弟子福大命大,神佛默佑,倘若她得以活命,伍独自今以后,也要长斋念佛,再不做半点亏心之事。”

忽听庞士冲冷冷地道:“天明,你是赶来念超生经文,为你那徒儿超度亡魂”他意兴萧索,越讲越觉无趣,话未说完,倏地将口闭住。

鬼老水寒朝洞中凝视半晌,忽然说道:“待咱们几个老不死的施点手脚,或许谷寒香那丫头大难不死,另有巧遇也说不定。”

天明大师淡然一笑,扭头向庞士冲道:“庞老英雄可否相助一臂之力?”

庞士冲敞声一笑,飘身立到天明大师身旁,人魔伍独亦闪身站到鬼老水寒身侧,四人面向洞口,并肩而立。

四人并肩站好,静立片刻后,庞士冲首先单掌一扬,向洞口缓缓推去,紧接着天明大师双掌一分,鬼老水寒和人魔伍独四掌齐扬,同时罩定洞口,彼此间似有默契,各将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力,化作一股潜力暗劲,无声无息的向洞中逼去。

倏地,酆秋身形电射,由洞口飞纵而出,直落五丈开外。

忽听人魔伍独大喝一声:“起!”

声甫落,天明大师、庞士冲、鬼老水寒以及人魔伍独四人,业已同时飘身而起,跃出数丈之外。

停了片刻,一阵沉闷的响声起处,那堵塞洞内的乱石突起一阵震动,接着似江河堤溃一般,轰轰隆隆,由洞口潮涌而出。

这黑白两道的四位顶尖高手合力之下,其威势端的骇人,只见那洞口乱石狂涌,直泻三丈有余,一直持续了半盏热茶的时光,其去势始才逐渐衰竭下来。

那洞口沙尘弥漫,乱石尚自滚滚外流,但是洞外之人,大半都是目光如炬,能够直透弥天沙尘之后,庞士冲和天明大师等为首数人,更是早已看出那石洞深邃异常,至低限度,也要深达五丈。

众人先是盯注洞口涌出的乱石,瞧瞧并无谷寒香的尸体,各人心中,业已想到那亡命之徒多半已误打误闯,逃脱了活埋之厄,这时看出洞中有洞,益发相信她已有惊无险,当先入了藏宝之处。

人魔伍独暗暗忖道:“捷足者先登,老夫再也不能后人!”

转念之下,顿时功凝右掌,暗提一口真气,不待洞中情势澄清,立即双足猛蹬,飞身向洞中射去。

他身形刚刚离地,忽觉脑后生风,耳听鬼老水寒厉喝道:“伍兄留意!”

人魔伍独惊怒交加,身形疾坠,猛然腰肢一拧,发觉酆秋衔身追到,一双血红刺目的手掌,正向自己当头压下。

酆秋的“血手印”岂同小可,人魔伍独怒极而笑,举掌一挥,施展早已凝足的“寒阴神功”霍地朝后一推。

讵料,酆秋神志虽然不清,却因心无杂虑,武功一日千里,突飞猛进,这时但见他掌式倏变,手腕翻处,蓦地骈指如戟改拍为点,陡地向人魔伍独掌心点来,身形却丝毫未慢,就这瞬间工夫,业已身子凌空飞过了人魔伍独的头顶。

人魔伍独怒不可遏,眼看自己一掌纵然可将酆秋击伤,酆秋的手指破劲下击,直点自己掌心“劳宫”重穴,大有令自己应指毙命之势,万般无奈,只得强忍一口恶气,双足微挫,向一旁暴闪一尺。

他这里身形尚未立稳,酆秋业已飞临洞口,足未沾尘,双手猛然一挥,捷若劲矢离弦,眨眼射入了洞内。

蓦地,嗖嗖两声,庞士冲和鬼老水寒一掠数丈,衔尾钻入洞内。

人魔伍独见毒火成全与阴手一魔二人,亦已腾身而起,双双朝洞口跃去,不禁怒哼一声,双足猛蹬,再度飞射而去。

天明大师看这干魔头,一个个争先恐后,抢进洞中,急忙向天觉大师道:“师弟,你我快去瞧瞧,别令人伤了那个孩子。”

天觉大师朗声一笑,道:“师兄休急,有那酆秋走在前面,你那香儿可保无虞。”

且说庞士冲和鬼老水寒二人,追在酆秋身后进入洞内,五丈距离,在这几人来说,自是一晃就到,讵料两人身形未住,即已发觉这石洞尽头,地面有个六尺方圆的洞口,那酆秋略一俯首下视,顿时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两人奔到洞口,俯首一望,不禁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原来这洞穴生似一口枯井,下丰上锐,黑沉沉的深不见底,两人的目光虽然黑夜之中能见缝衣针落地,却看不出洞底究竟是何状况。

展眼间,人魔伍独、毒火成全、阴手一魔,以及天明、天觉两位大师,相继赶到,环立在洞穴四周,凝目下视。

人魔伍独突然干笑一声,眼望庞士冲道:“胆大的庞老儿,你迟早逃不出伍独的掌下,反正一死,还是你先下吧。”

庞士冲双目微翻,冷冷说道:“老匹夫,这洞穴谁都敢跳,但怕无耻鼠辈落井下石,那可是死得不值。”

语音甫落,忽然“砰”的一声,由洞底悠悠传来,余音袅袅,绕耳不绝。

天明大师暗暗忖道:“听这声响,此洞约有十来丈高,跃下倒是容易,上来却是大费周章之事。”

一言未了,砰砰之声,一阵阵地传了上来。

天明大师忽向天觉大师道:“那位酆施主想必已经发现门户,正以掌力在攻门,我这就下去,师弟留在上面,倘若金阳道长等人到此,师弟可以说明原委,请他们稍待一时。”

只听鬼老水寒道:“对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才是出家人的本分。”

天明大师僧袍大袖一挥,手提禅杖,飘然跃下。

展眼间,天明大师落到洞底,只见两扇紧闭的石门挡在眼前,那石门的门楣之上,镂有斗大的“问心斋”三字,笔力雄浑,古朴异常,一片柔和的珠光,由洞顶折射而下,正照在字迹之上,那酆秋则双腿微分,前弓后蹬,正在一掌接连一掌地向石门攻打。

天明大师见酆秋挥掌不住,记记隐含裂石开碑之力,但那两扇石门除了微微震撼,发出一阵阵沉重的回音之外,丝毫未被掌力损坏,不禁暗暗忖道:“前辈奇人的设施,果然迥异寻常,单瞧这‘问心斋’三字,即可知道这石门后的景况,非常情所能臆测。”

他暗暗寻思道:“照理来说,我应将一切人驱开,使她得以澄清神志,独处这石洞之内,那么她定能得三妙前辈所遗的启迪,潜移默化,消除心内所藏的狠毒之念,化乖戾为慈祥,放弃浩劫江湖之心,只是”

原来谷寒香冒生命之险,在那洞口即将封死之际,由乱石之间窜入了洞内。

她手足并用,凭着一股百折不挠,勇往直前的力量,在间不容发之际,终于穿过了滚滚而下的乱石,窜入了石洞之内,手足衣履,已是伤痕累累,零乱不堪。

然而,当她抵达“问心斋”之后,却又被惊得手脚无措,芳心之内,悔恨不迭。

原来这“问心斋”仅是一个宽广两丈,空荡荡的石室,石门对面,则是一面晶莹闪亮的玉壁,玉壁之上,刻着一个闭目叠坐,一手扪胸,一手指天的老年儒生,看这老年儒生的神情相貌,显然并非三妙书生,而是另有其人。

在这壁像之前,设有一座矮矮的玉几,玉几之上,陈列着一卷非丝非帛,颜色已转暗黄的手稿,卷头之上,题着“三妙遗言”四字。

谷寒香料想那玉壁上的人像,必是三妙书生的祖师,于是先行跪拜默祷,然后盘坐玉几之前,阅读三妙书生的遗言。

那“三妙遗言”之上,开头便写着“门祚中缺,传人不继,仁心仁术,暨绝世神功,待诸有缘”等,随后则称,为防仁术神功沦入宵小之手,因而洞中另加设施,但恐入门之人未谙武功,是以各处门户启闭,俱都别有巧思,另含用意,强行攻开,必罹奇祸

那遗言上称,三妙书生的祖师,原是一位学海书城的太守,因是儒家出身,故而他这一门的武功,亦由“诚意”“正心”上入手,而以“定、静、安、虑、得”为一贯之法门,不能方寸澄然,灵府空明之人,纵然入其门中,亦必空手而返,一无所得。

最后,那遗言上写道:“问心斋”的两扇石门一闭,非至参透三妙遗泽之时,不能随意启开,同时石门一闭,石室中即另有门户出现,但是来人务必反躬自问,其心是否有愧,倘若心有惭怍,则不可进窥秘学,否则便留在这“问心斋”中,静待祖师爷的启示。

谷寒香读完“三妙遗言”早惊得浑身汗下,想她一腔热血,哪里能够“诚意”“正心”?满腔仇恨,如何能够反躬自省?瞧瞧一切都在三妙书生算中,又何敢轻举妄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跪仆在壁像之前,冀图祈求祖师爷的启示。

孰料她跪不多时,堵洞的乱石已被天明大师等合力移开,酆秋业已闯下洞底,此时此地,她亦不遑多想,也不管当先闯到的是谁,闪到石门之前,玉手疾挥,顿时闭上了两扇石门。

这两扇石门一闭,一阵“隆隆”巨响之后,那壁像两侧,倏地现出了两座小门,一座门上镶着“洗心小室”四宇,另一座门上,则分别刻着“武库”“文廊”四字。

她本是绝顶聪慧之人,单瞧那遗言之上,说是“仁心仁术,暨绝世神功,待诸有缘”

等字样,便知自己理应先进“洗心小室”洗涤自己的心灵,但是她的芳心之内,充满了诛戮强敌,为胡柏龄报仇雪恨之念,情知入室洗心,自己势须大改初衷,放弃为夫报仇之志,是以她裹足不前,不敢一触那“洗心小室”的门户。

但是“三妙遗言”之上,又明明写着:“倘若心有惭怍,不可进窥秘学”她被迫无奈,只有依照遗言上的指示,重又跪仆在壁像之前,祈求祖师爷的启示。

她虽然知道,所谓“洗心小室”所谓静待祖师爷的启示,目的都在转变来人的气质,因而她尽量地澄清神志,屏绝杂念,冀图以自己的聪明才智,来参悟此中的奥秘。然而,一阵接一阵的巨响,令她心烦意躁,神志不宁,也无法思考,与那“定、静、安、虑、得”的法门,早已是背道而驰,愈离愈远了。

倏地,轰轰之声,越来越甚,其中尚还夹杂丝丝透壁而入,隐隐约约的话语之声。

她再难忍耐,热血沸腾之下,霍地一跃而起,带着满面泪痕,直向那镂着“武库”“文廊”的小门冲去。

“砰!”的一声,她一掌推开了“武库文廊”的石门,娇躯似一阵狂风,眨眼卷入了门内,却听一阵沉重的响声起自身后,转身一瞧,那扇厚重的石门业已自行关上。

谷寒香暗暗忖道:“这洞中的布置,倒真是别具巧思,处处另含用意!”思忖中,扑到石门之前,伸掌在门上,猛然往外一推,果然,那石门纹风不动,生似业已与洞壁连为一体了。

谷寒香暗暗寻思道:事到如今,倘若饿死岂不死得太冤?

她横定心肠,撇下了一切挂虑,回过身来,打量眼前的环境。

只见立身之处,乃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旁石壁之上,每隔丈余,嵌有一粒径寸明珠,珠光辉映之下,将这不见天日的山腹,照得瑞气隐隐,不带半点阴森之气。

谷寒香举步朝前走去,发现一座石门之上,题着“赏心小藏”四字,好奇心动之下,走到门前,举手向门上推去。

但听“吱呀”一声轻响,那扇薄薄的石门,应手启开,谷寒香纵目向室中望去,原来里面陈列着许多瑶琴钟磬,字画古玩等物,一眼望去,古色古香,令人启发思古之悠情。

这“赏心小藏”虽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谷寒香却似走马观花一般,就在门外望了几眼,立时转身走去。

再走过去,乃是那三妙书生的藏书之处,谷寒香推开石门瞧了半晌,看出所藏的虽是一些世间难见的善本图书,和珍贵的手稿,不过都是经史子集,以及释道两家的典籍和舆地星象等杂学,却与武功没有关系。

她不禁浩叹一声,喃喃自语道:“若非要为大哥报仇,我便谢绝尘世,终老在这地阙之内。”

当她一时忘情,神驰物外之际,那持续不断的撞门之声,忽然停了下来。

一阵出奇的寂静,仿佛一股阴寒之气,倏地袭上她的心头,她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掉头向前走去。

过去一间密室,乃是三妙书生心爱的珍藏,谷寒香在其中留恋不去,将室中的片纸只字,俱都仔细地检视,半点不肯遗漏,然而,她终于喟然一叹,转身退出了室外。

原来这室中除了各种医药典籍外,尚有形形色色的药材,和大瓶小罐的成药,那些盛放膏丹丸散的瓶罐之外,全都贴有禁签,她逐一检视,瞧那许多药物几乎能治百病,但无一样是能助武功长进的。

她继续向前走去,发觉那甬道已至尽头,两扇紧闭的石门,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刹那间,她的心情紧张起来,万籁俱寂中,她开始听到了自己的喘息之声,她恍惚看到自己心头的跳动。

那两扇石门特别宽大,门楣之上,嵌着一块宽达四尺,高约尺许的玉石,那玉石平滑之极,莹莹生光,但是一片空白,好似这洞府的主人,忘了在石面题上字句,或是不知题上什么才好,因而只得任其空着。

她先是一怔,继而银牙一咬,忖道:“管他是什么意思,拼着埋骨在此,也是有进无退。”心念一决,立时闪身向前,双掌同出,向那石门推去。

但听一声微响,两扇石门应手而开,谷寒香目光落去,忽见一个中年文士当门而坐,双目微睁,正朝她莞尔发笑,同时间,一阵殷殷雷鸣之声,亦由门后响起。

此时此地,乍睹生人,怎不令她惊凛欲绝,浑身冷汗直下。

谷寒香身形暴起,猛退数丈,落地之后,未及看清室中的景况,却见那两扇室门在殷殷雷鸣之中,正自徐徐拢去,同时整个甬道之内,也响起一种“隆隆”震耳之声,那声响不知起自何处,只是听入耳内,令人心惊肉跳,觉得这条甬道即将全部崩塌似的。

刹那间,谷寒香脑海之内,掠过了千百个人影,她想起了胡柏龄,想起了由于酆秋入据“迷踪谷”因而至“天香谷”避难的翎儿,以及苗素兰和万映霞等人,她也想起了“迷踪谷”的部众,同时也想起了难计其数的仇人。

她更想到一件事:这甬道顷刻便要崩塌,而那石门关上之后,再也休想启开。

蓦地,她心头热血一冲,一股求生的意志,一种报仇的决心,激发了她全身潜在的功力,但见她双足猛顿,快逾奔雷激电,就在那两扇石门闭而未闭,其间宽不逾尺之际,窜入室内,只听轰隆一声,一块巨石霍地由石室顶上垂落下来,将那两扇石门全然遮断。

谷寒香,虽然正邪两派的人,都将她目为亡命之徒,对她忌惮有加,然而,面临如此的绝境,生死难料,吉凶难卜,任她肝胆似铁,亦不禁芳心惴惴,怔仲不安。

良久之后,她才惊魂略定,记起这已被封死的石室之内,尚有一人在内,转而一望,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那中年文士,盘腿坐在一个大块墨玉雕成的蒲团之上,不知何时,业已连人带座,退后了两三丈远,移到了石室中央,这时双目大张,两道湛湛神光,正自微带笑意地笼罩在谷寒香的身上。

谷寒香浑身上下,冷汗如雨,忽然之间,又觉出自己窜入洞口之际,一身衣衫已被乱石刮得凌乱不堪,衣不蔽体,加上满身尘土,狼狈之状,不堪入目。

忽见那中年文士口齿启动,缓缓说道:“老夫行年一百六十余岁,你不必羞窘,须知在老夫眼中,你不过是个初生的婴儿罢了。”

谷寒香虽然羞窘得无地自容,玉面之上,却苍白得毫无血色,她双手抱在胸前,愕然半晌,始才嗫嚅说道:“你老人家可是”

那中年文士见她讷讷不能成语,不觉微微一笑,道:“世人都称老夫作三妙书生,你也唤老夫作三妙书生便了。”

谷寒香惊诧欲绝,道:“三妙你老人家不是业已”

那中年文士想说什么,蔼然一笑,道:“你可是奇怪,老夫何以未死?”他凝目望着谷寒香的面庞,接道:“其实老夫业已死了。”

谷寒香听得怦然心动,暗道:“他明明未死,怎么说是死了?但他说得那般自然,却又令人毫无置疑的余地。”

一时间,她也无法分辨出眼前这位盖世奇人语中的含意,但见他双目一阖,低声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谷寒香心中,本有甚多疑问,但见这自称三妙书生的中年文士闭目不语,仿佛已经忘了自己的存在,也就不敢开口动问,再者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寂然良久,谷寒香突然心头一动,暗道:“瞧这人的形貌衣着,正是洞口那画像上的模样,虽然语音神情不似年过百岁之人,怎见得就不是因为内功通神所致”

她思忖未了,倏地不顾一切地扑身向前,跪仆在那中年文士脚前,哀哀痛哭起来。

那中年文士慢慢张开眼来,道:“你哭什么?瞧你眼中的神色,似对老夫尚有所疑。”

谷寒香玉面微仰,哭声道:“你老人家是三妙三妙祖师的传人吗?”

那中年文士哑然失笑,道:“老夫若有传人,早已解脱这具皮囊了。”他语音微顿,问道:“你跪在老夫面前则甚,莫非担心陷身这山腹之内,从此与世隔绝了?”

谷寒香记起那“三妙遗言”之上,所称“门祚中缺,传人不继,仁心仁术暨绝世神功,待诸有缘”等语,不由自主地猛一摇头,昂然说道:“弟子历尽艰险,为的是探求绝艺,尚祈老人家慈悲”

那中年文士淡然一笑,插口道:“绝艺倒有,不过老夫非僧非道,不以慈悲为本,不讲因果报应。”

谷寒香哀哀说道:“老人家济世活人,胜似万家生佛,弟子身世堪怜,千万祈老人家垂鉴。”她声泪俱下,说得凄惨欲绝,任何人听了,都会恻然心动,但那中年文士不过淡淡一笑,说道:“你满身血腥气味,照理来说,老夫是懒得理你的。”他淡淡一笑,接道:“不过你既能到此,总算与老夫有见面之缘,你且将身世来历,详细地说与老夫得知,老夫酌情处置,决不亏待于你。”

谷寒香举起衣袖,揩拭脸上的泪痕,道:“弟子据实禀告。”

那中年文士眉头微翘,道:“我看你是个狡黠成性的人,你自圆其说就好,不必要据实相告。”

谷寒香闻言一怔,凝思半晌,突然伏地恸哭,道:“老人家对弟子有了先入之见,弟子就说真话,老人家也是不会相信的了。”

她越哭越是哀楚,双肩抽动,涕泪滂沱,看来完全是个初解人事的少女,哪里还似叱咤风云,江湖上闻名丧胆的谷寒香。

倏地,密室靠外的石壁之上,传来一阵隐约的声音,这声音似有似无,宛如人在水底所感受的一样,那声音余波荡漾,犹未竭止,跟着又是一音传来。

中年文士眉头又是一翘,道:“这掌力颇为雄浑,发掌之人,与你是敌是友?”

谷寒香仰面听了片刻,摇头道:“弟子分辨不出发掌之人是谁,想来是个叫酆秋的黑道巨恶,或是一个叫作庞士冲的关外人物。”

那中年文士沉思少顷,道:“老夫想不起这两人,不过刚刚那两声响音,乃是佛门大力金钢掌所击起。”

谷寒香未曾料到到天明大师也会赶到此处,想了一想,道:“或许是少林派下,一个法号天觉的和尚了”

那中年文士含笑道:“老夫已有数十年未在世上走动,对于武林人物,已经陌生得很了。”

他那冲谈的神色之间,倏地泛现出一缕吝悯之情,接道:“你虽仇海沉沦,灵智隐晦,但念你年事尚轻,老夫破例矜恤,你先将往事述说一二,但有值得恕宥之处,老夫必然成全于你。”

谷寒香早已被这洞中的布置,和那三妙书生的盛名,以及眼前这人清奇恬淡的气质所慑,闻言之下,不禁大喜过望,膝行数步仰起玉靥,将自己与胡柏龄结缡之后的经历,半点不漏的陈述出来。

她泪随声下,往事不堪回首,不知讲了多久,最后仆伏在地,重又痛哭起来,那中年文士则瞑目端坐,面色肃穆,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正当她杜鹃泣血,子归夜啼,泪尽而继之以血的时侯,那石壁之上,重又响起了回荡之音,一声接着一声,声声不断,石壁传音,好似远山之外,随风飘来的暮鼓晨钟,声音虽然隐约,却是叩人心扉,发人深省。

那中年文士倏地双目一张,眉头微翘,道:“这是斧钺伐石之声,想来只有那个被你夺了神志的酆秋,才会做出这等傻事。”

谷寒香俯首无语,显然,此时此地,她对自己过往的那种霹雳手段,也开始感到惶恐了。

那中年文士突然将手一伸,轻抚她的头顶,道:“左面壁上有一座小门,里面有饮食之物,你小憩片刻,我就开始传你的功夫。”

谷寒香惊喜不胜,美目大睁,欢声道:“多谢师父”

那中年文士莞尔一笑,道:“老夫无福收纳弟子,你也无福列入老夫的门墙,去吧,你宗旨在于报仇,此来为了学艺,老夫多少总要完成你的心愿。”

谷寒香闻言一呆,她原也是心高气傲之人,这时玉面之上,红一阵,白一阵,羞窘而又惶急,许久工夫,依旧语不成声。

那中年文士仍然微微含笑,目光轻注她的脸上,道:“你何必着急?老夫传你武功已足,不认师徒,又有何妨?想那天明和尚也曾收你作为记名弟子,只因未曾传你武功,你又几曾认他作为师尊?”

这几句话,不啻醍醐灌顶,当头棒喝,直讲得谷寒香羞惭欲绝,惶愧无地,重又俯下头去,半晌之后,始才讷讷说道:“少林派过于愧对亡夫,弟子报仇心切,因而忘了天明师父眷顾之恩。”

那中年文士淡然一笑,道:“此事暂且不提,那小室中有一道灵泉,泉下有一株‘龙须宝竹’,那宝竹每隔三日,长成一截竹笋,竹笋可食,灵泉可饮,你先入内饮食,回头我就传你练气行功的法门。”

谷寒香早已慑服在这三妙书生的雍穆气度之下,闻得吩咐,立即温顺地点了点头,起身向他手指处走去。

那石壁之上,果然有一道小门的痕印,谷寒香用手一推,那小门应手而开。

她走入室内,见那小室方圆丈许,靠壁之处,石地上有一块尺许大的低陷之处,其上生着一株高约三尺,翠绿欲滴的小竹,壁上有一道流泉喷出,正浇灌在那株小竹之上。

忽听那中年文士的声音道:“那灵泉不可弄脏,龙须竹笋可以手指折下,不可触及金铁之器。”

谷寒香俯身一看,那龙须宝竹的竹节之上,生满了长约寸许的须根,碧绿晶莹,鲜艳夺目,一眼之下,便能看出这宝竹乃是天生异种,迥异寻常。

她蹲下身子,瞧那竹根之处,果然生有一截小小的竹笋,这竹笋才只拇指粗细,色作嫩黄,纤尘不染,悦目之极。

本来她早已饥肠辘辘,眼看这截竹笋,更是垂涎欲滴,食欲大动,但她忽然想道:“这龙须宝竹三日长成一截竹笋,自己未来之前,三妙师父定然是以之度日,如今自己将竹笋吃掉,他将以何物果腹?”

转念之下,不觉娇声问道:“师父,这竹笋弟子若吃了,师父却吃什么?”

只听那中年文士在室外说道:“你不必担心,老夫是饿不死的,只要你不乱叫师父,想来老夫尚有几年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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