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脏乱的巷子。
凌乱的脚印,殷红的血迹,被压倒的草奄奄一息地卧在地上,巷子深处有骇人的打斗声和尖锐的呻吟。
“给我废了这小子。”
为首的男孩仰着头残忍地笑着,他的头发微长,眼睑下方有一道浅浅的粉红色疤痕,此刻,他正抱着玩味的心态看着那个挨打的男孩,那男孩每痛一分,他的心里就越舒畅一些。
“叫你装什么好学生!让你装什么乖宝宝!”一个光头男孩边踢打着地上的男孩边狠狠地骂道“你再去跟老师打小报告啊?去啊!你去跟老师说我们打了你!去啊!”被打的男孩蜷缩着身子哀叫着,嘴里破碎的呻吟一阵阵一逸出。可那帮人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威哥,够了吧?再打下去这小子可能会没命。”其中一个留着长头发的男孩开口道。
沈仲威冷冷地抬起眼,迈开步子走到被打的男孩身前。
所有人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路。
被打的男孩害怕地往墙角爬去,他脸上恐惧的表情让沈仲威直想得意得大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沉醉于这种变态的快感中不能自拔。
他的生活里没有温暖,他也不需要温暖。
仿佛只有在这样糜烂的生活中,才能发掘出灵魂深处那个颓废的自己。
他抬起脚狠狠地朝地上的男孩踢去,眸子里有残忍的暗光。
1歌词摘自方雅贤听见
一下,两下直到男孩再也呻吟不出声音。
侧过脸,沈仲威瞥到了光头男孩嘴里叼着的烟。
“拿来。”他伸出手,唇边勾出一抹邪煞的笑。
光头男孩不知所以地将还未燃尽的烟递给他,沈仲威狞笑着蹲下身子,将烟头凑近男孩的鼻尖。
呛人的味道让男孩痛苦地咳出声来。
烟头处,点点的猩红色火光忽明忽灭。
“你的皮肤很漂亮嘛。”沈仲威狞笑着用手指划过男孩的脸颊“我想毁掉它。”
他玩转着手里的烟头,满足地欣赏着男孩脸上极度恐惧的表情。
他慢慢地将烟头凑近男孩的脸庞,慢慢地,一点一点接近。
所有的人都抱着看玩笑的心态看着这即将发生的残忍的一幕。
男孩微弱的求饶和呻吟是那样的无力而无用。
“住手。”
就在烟头快要烫到男孩的脸时,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阻止了沈仲威的动作。
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原本柔和的声线搀杂了少许的怒气,低低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响着。
沈仲威循声看去,一名女孩正从一辆黑色法拉利上下来,身后似乎还跟着两名壮硕的保镖。
女孩转过身对保镖做了个手势,保镖便站在了巷口不再跟过来。
她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来。
空旷的巷子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诧异地看着女孩一点一点地接近他们,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烟头静静地燃烧着。
倒在地上的男孩也停止了挣扎,睁着微肿的眼睛看着这个如神一般高贵的女孩缓缓地走来。
她的脚步声轻轻地在小巷中回荡。
女孩有着黑色微卷的长发,淡淡的眉毛和琥珀色的双瞳,黑色的开襟外套里是白色的衬衫,红色的格子短裙下是修长的小腿。
沈仲威轻轻地皱了一下眉。
这是他们学校的校服。
女孩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让她与四周阴暗的环境格格不入,尽管外表柔弱如水,可她的周身似乎散发出一股如女王驾临一般的强烈气势,令人不得不为之震惊。
她径直走到沈仲威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放了他。”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一般女孩看到这样血腥残忍的画面,哪个不是尖叫着避得远远的?
沈仲威慢慢地站起来,将烟头扔到地下,踩灭。
他的唇边勾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
而她。
她却敢公然要求他放人。
“你是谁?”
沈仲威上前一步,让她仰视着自己。他恶作剧般地靠近她,轻声在她的耳边问道。
“我叫罗暄。”
女孩却意外地没有闪避,她迎着他暧昧的目光,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沈仲威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在场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着。
罗暄。
罗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在博枫学院,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是大富豪的女儿,她的财产和她的美貌让她成为了学校众多优秀男生追逐的对象。
更让人屏息的是她的才华。
12岁就办过画展,出版过个人画集。
她可以公然逃课而不被追究,她可以任意出没学校任何一个禁止学生进入的场所。
在学生们的传言中,她就如同一个女神一般被人景仰着。
沈仲威直直地看进她澄澈的眸子。
原来,女神也是好管闲事的人。
装模作样。
她以为自己真的是可以拯救别人的女神吗?
可笑,他最讨厌这种自命不凡佯装清高的有钱人了!
他抬手捏起她的纤细白皙的下巴,邪笑着对她说:“如果你做我的女人,我就放了他。”
在场的众人悄悄地倒吸了口凉气。
阴暗的小巷,一名黑衣少年与一名少女长久地对视着。
她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罗暄没有厌恶地打开他的手,也没有开口向保镖求援。她淡定的琥珀色眼瞳依然如一汪平静清澈的泉。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笑了。
那淡淡的笑容,好似庭院中娇贵百合的幽香。
粉唇微启,她轻轻地对他说:“好啊。”
沈仲威捏住她下巴的手陡然一松,深邃的眼瞳里写满了不相信。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惊呆了,手里握着的棍棒掉了一地。
蜷缩在墙角的男孩也不可置信地看着罗暄,眼里蓄满了泪。
罗暄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白手帕,弯腰递给挨打的男孩。
“你走吧。”她温和地对他说。
男孩的喉咙堵得发不出声音,他用干净的手帕不断地抹着脸,可眼泪和鼻涕却还是不停地流下来。他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攥紧了那条手帕,一路歪斜地从巷子里走了出去。
沈仲威诧异地看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切,仍然没能回过神来。
“你等一下。”罗暄看着男孩已经走远,也迈着步子朝巷口的保安走去。
走到一半,她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不用那么盯着我,我不会逃的。”
阳光打在她的侧脸,空气里游动着细小的尘埃。
整个画面的感觉如夜里绽放的百合一般逸出圣洁的气息。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的阳光里变慢,绵长得好象电影的慢放镜头。
黑暗的巷子尽头,他忽然失神。
她走到保安跟前,对他们说了些什么,保安点点头,矮身坐进黑色法拉利。
罗暄没有上车,她目送着车子远去,澄澈的眸子里突然漾出一缕茫然。
等到沈仲威回过神来,罗暄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仰着脸看他,仿佛在等着他说什么。
“你”他居然一时语塞。
“带我去你们常去的地方吧。”见他迟迟不开口,罗暄便出声打破沉寂。
所有人都惊异于她的大胆和平静。
娇贵的有钱人家千金大小姐,怎么会跟他们玩在一起?
沈仲威看住她清澈的眸子,冷声说道。
“你不要后悔。”
罗暄无所谓似的一笑。
“我已经是你的女朋友,跟着你,很正常。”
“好。”
沈仲威冷笑一声,抬起手大力地揽住她单薄的肩。
看着她平静的侧脸,一种很恶作剧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慢慢地生成。
***
渐渐西沉的夕阳拉长了所有的影子。
几辆机车在马路上尖啸飞驰着,那速度仿佛要将拉长的影子甩在身后一般,令人不由得胆战心惊。
罗暄轻轻地抱着沈仲威的腰,红色的群角猎猎翩飞。
他给她的安全帽里有淡淡的烟草味道和各种香水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她淡淡一笑。
想必这个位置一定已经换过不少女人了。
感觉着越来越冷的入夜的风,她头一次尝到了叛逆的快感。
不想回家。
家里有她最难以面对的人。
没有人知道,在她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面,包藏着的是怎样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闭上眼睛,不堪的回忆还是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滚!你给我从这个家里滚出去!”一个面目姣好的中年女人激动地站起来,用手指狠狠地指着她惊惶失措的脸庞。
10岁的她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家,她害怕地躲在接她过来的父亲的身后,拽紧了父亲的衣角。
“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小孩子是无辜的!况且她的妈妈已经”高大的中年男子急切地想要安抚女子暴躁的情绪,却换来了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
“你还敢提那个贱女人!?把这个小妖精留在身边就是时刻在提醒你对我不忠的事实!你给我把那个贱人生的贱种丢出去!”女人已经完全丧失了高贵的风度和气韵,此刻,在她的眼里只翻涌着无尽的恨和戾气。
“我妈妈不是贱人”罗暄小声地辩护着。
闻言,那女人疯了一般地伸手扯过她小小的身躯,劈手就是一个耳光。
她的父亲甚至来不及护住她。
罗暄重重地跌倒在地上,白皙的脸庞顿时红了一片,火辣辣地疼。
“你疯了!为什么拿孩子出气?!”中年男人上前一部扯住女人的手。
“那是你的孩子!跟我没有关系!”女人也不甘示弱地回骂道。
在一旁站着的仆人完全惊呆了。
老爷和太太从结婚以来没有吵过架,可现在,就为了这个孩子,他们吵得面红耳赤,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偌大的客厅里只充斥着骂声与吼声。
罗暄怔怔地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人的嘴一开一合。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
最后,女人怒气冲冲地摔了茶杯,返身上楼。
卧室的摔门声震耳欲聋。
几年过去了,罗暄依然无法忘记那个女人当初看她的眼神,多么的憎恶和不甘,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和可笑的罪恶。
可是,所有人看到的,就只有她富豪千金的一面,却没有人知道,她也是一个可怜女人的女儿。
父亲因为公事常年不在家,回到家里,面对的就只有那女人冷若冰霜的面容和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父亲给她的爱,仅止于物质。
她多想真真正正地消失一次,看看她的父亲会不会丢下繁琐的公务和堆积如山的合约文件来找她。
自从妈妈去世,在她的记忆中,这世界上只剩下她孤单一人。
夜色愈浓。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开始飘落着细雨。
飞驰的摩托让原本柔和的雨滴变成了飞溅的水珠,凌厉地击打在安全帽上,发出尖锐的响声。
不远处的霓虹,闪烁着妖冶的光芒。
***
雨滴轻轻地叩着窗棂。
风吹起书页,沙沙的声音如蚕食桑叶。
桌前的少年被这微小的动静拉回了神,抬起头,慢慢地活动着撑下巴撑酸了的手。
少年的手边,造型考究的茶杯里盛着红茶,此刻正在慢慢地逸散着温度和香气。
“少爷。”一名仆从打扮的人恭敬地唤了声,伸手去拿已经不热的红茶“我去为您换一杯。”
“不用了。”那名被称为“少爷”的少年微笑地抬手制止了仆人的动作,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间,顺便摘下了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不用换了,我现在不喝。”他站起身来,轻轻地伸了个懒腰“你们可以下去休息了。”
“是。”仆人们应了声,转身退出房间。
房门轻轻地阖上,少年叹了一声,呈大字型倒在了柔软的kingsize大床上。
疲惫地阖上眼帘,脑海里满满的都是刚才看的英文书籍里的单词。
他,上官烨。
名牌大学一年级在读,罗暄青梅竹马的玩伴,同时也是上傲集团董事长上官豪的独生儿子,上傲集团的唯一继承人。
他的父亲上官豪与罗暄的父亲罗恒宇是知交,更是生意场上密切的合作伙伴。
他与罗暄,很早就认识了。
上官烨还记得第一次在她们家的庭院中见到她时,她穿着漂亮的小纱裙,一副可爱干净的模样,可让他出乎意料的是,她防备的眼神如同受伤的小兽,丝毫感觉不到孩子应该有的顽皮和稚气。
那不是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眼神。
当年,十二岁的上官烨这样想道。
他好奇地走近了两步。
漂亮的洋娃娃被她冷落在一边,罗暄蹲在庭院中,正拿着小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画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他友好地问她。
罗暄没有抬头,依然是努力地画着,偶尔抬手擦一擦脸颊,却让泥土沾了上去,看起来像个滑稽的小花猫。
太阳斜斜地照在庭院里,她小小的身子投影在地上,拉得很长。
“在画画吗?”他也在她的身边蹲下,两个长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他觉得,只有一个人的影子,好象有点寂寞。
“画的是什么呀”上官烨凑过头去看。
他没有注意到,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在自问自答,可他却依然乐此不疲。
“妈妈。”
空气里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童音。
“咦?”上官烨讶异地侧过头。
罗暄轻轻地把小树枝放在了一边,小小的手来回搓着。
“画的是妈妈。”她说道。
“是吗?”上官烨兴奋于她的开口,马上仔细地端详起她的“大作”来。
弯弯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嘴巴向上弯成好看的弧线,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
——泥土上的画像凹凸不平,甚至有些简陋可笑,没有一点美感可言。
可上官烨却能感觉得到画中人笑容的温度,和那似乎能够穿透岁月直到永远的眼神。
一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了她的故事。
高中,他们同校一年。
她美丽,安静,不爱说话。
他看她在学校高贵清矜得像一个女神,看她成为许多女生羡慕的对象和许多男生追求的目标,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有多么的自卑。
在她的继母眼中,她是个不应该出生的人。
即使出生了,也必然要活在继母的冷眼之下。
有一次,他发现她在画室里偷偷地哭。
画布上狼籍一片,画笔和颜料散落一地。
他尝试着安慰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后,她用袖子抹干了泪,垂着眼帘对他说。
“你是养尊处优的堂堂大少爷,你是上官伯父唯一的宝贝儿子,从来没有受过冷眼和漫骂,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感受?”
他哑口无言。
她执拗的眼神让他难受得不能呼吸。
细碎的敲门声打断了上官烨的思绪。
“少爷。”门外有人轻声唤道。
“进来。”上官烨用手撑起身子,慢慢地坐起来。
门开了一个小缝,来人在确认屋内只有上官烨一个人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闪身进来。
“小尊?”上官烨认得他,小尊是在上官家的厨房里打杂的小工,与上官烨年龄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