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却不肯罢休,猛一把就掀翻了杨真,直摔出半丈开外,险些又撞翻了一个地摊,又引来一阵叱骂。
少年虾米一般躬躺在冷硬的石板上,好一阵钻心生疼,他却哼也未哼一下,咬牙支身坐了起来,见大汉不欲罢休,赶紧赔上一脸惨兮兮的天真笑容,只是他缩在袖中的两手却紧紧捏成了拳头。
那人觉着无趣,骂骂咧咧转身就走。
这时,杨真刚缓过气来,抬头却瞧见两颗光溜溜的大头,在眼前晃动。
一双绵软有力的手将他拉了起来,灵宝和尚笑嘻嘻道:“师父可给你算准了,嘻嘻。”
杨真回头看了眼那没入人群的汉子,暗叫倒霉,拍拍尘土,突道:“大师,我刚见着一个红毛怪人。”
老少和尚皆神色一紧,齐齐盯着他,问道:“他在哪儿?”
杨真领着和尚师徒俩,一路急赶,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山头,弯曲的林荫山路尽头,残旧的红墙一角就在簌簌拂动的山林中隐现。
这地头,他再熟悉不过了,山庙侧南面摩崖是附近最高的地方,脚下就是奔流的怒江,他有闲暇的时候最喜欢一人跑那里坐看山川,想想心事,想想那外面的广阔世界。
天空一阵霹雳,阴风呜咽着,刮的更起劲了,天色悄然暗了下来。
山林里平日欢快的百兽生灵,也没了生息。
杨真抬头望天,透过苍翠的松柏枝叶,灰暗的天空竟有几分狰狞,要下雨了吗?
他心下犹豫,顿足不前。
“普济大师,小子就、就”
“小施主,你可以回转了,老衲已经感觉到了他。”普济大师一脸沉重,沉声道。
“不就是一只小妖怪,哼。”灵宝却是满不在乎,歪头睨了杨真一眼。
“你”杨真被年纪相仿的灵宝一激,脸色涨的通红,他最恼别人看不起他,只是看着两人远去,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跟去,还是不去?
“轰”天上又打下一道雷霆。
天色惨白,狂风呼啸着,山林伴舞起伏,苍穹阴云奔涌卷动。
杨真站在山岗上遥望,西方天际的昆仑山那巨大的阴影有几分森然。而山脚的市镇上,若蚂蚁一般的人群纷纷收市关门,人人竞相奔走。
他心中忽然想起娘亲撒手西去前,在那镇西外小茅屋家中床头拉着他的手,依依道:“我儿啊,娘若不再了,你万事只能依靠自己儿啊,你千万要坚强”
往昔历历在目,杨真体内悄然涌起一股热流,奔涌向全身。
他狠狠地跺了跺脚,追了上去。
山神庙内,破落的门庭洞开,苍幽灰暗,一个赤色披发人正盘膝坐在堂内,身后就是蛛网蒙尘的土地神塑像,已是泥皮剥落,断臂残肢,荆蔓缠身。
“你到底是来了,普济。”
赤发人忽然睁开了暗红的眸子,一股血煞之气顿然弥漫整个天地,他英俊而邪异的脸上扭曲着丝丝恨意。
普济一个人缓步踏入庙内,手中佛珠快速拨动,垂眉肃穆,口中经文紧念。
一阵低沉的梵音飘忽在庙堂四周,檀香弥漫,迅速压下了血煞之气。
在一声悠长的禅唱后,普济驻足庙堂前,双手合十,宽广的眉目中,绽放出无比纯净安定的清光,天塌不惊,彷佛能镇压一切邪魔之气。
“东西在我手里,有本事就来取。”多弥罗晃了晃手中尺高的羊脂玉瓶,狞笑道。
“阿弥陀佛。”普济雪白的长眉下,眸子掠过一道精光。“施主放下执念,一切尚可挽回。”
“这菩提树哦不,宝龙树灵根真是你天佛寺的吗?”多弥罗昂然抬首,攥紧玉瓶横举眉前,低低质疑。“这东西是上古西王母一脉的宝贝才对,你天佛寺趁乱掠走,本人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呵呵”普济脸色微微一变,却依旧气定神闲,淡然道:“宝物唯有德者居之,老衲绝不容许你们这群邪魔妖道染指分毫。”
庙内气氛陡然窒息了下来。
多弥罗乃当今魔门一脉血魔道护法,以妖身修血魔之法,在冤魂海苦修百年却不得大成,偶然得闻天佛寺云顶山菩提树有渡化妖魄之能,用血魂之法潜入云顶山净水池,斩去宝树灵根,也惊动了天佛寺护宝十方大阵,受了重创,舍弃分神才侥幸得脱。
天佛寺菩提院首座普济大师,身负云顶山护宝之重责,他一向克行低调,修真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此番饶是他心如止水,也震怒非常,亲自追下山来。
两人从云顶山脚下起始,北上南下,绕着圈子,转战近万里,先后交手十余次,多弥罗始终无法摆脱对手。
他元神元气大伤,伤势愈趋严重,极待觅地潜修,否则只怕两百载修为不保。他惶然中逃亡到了昆仑山外,哪知天佛寺的和尚竟无分毫顾虑,直追了上来。
他虽走妖魔道,却是心性高傲,如今放开一切,唯求置之死地而后生。
“是吗?”多弥罗印堂前无风自动,长长的赤发中分散开,他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妖异的笑容,有几分决然。
一阵清脆的琉璃碎裂声起,他手中漫涌出一大团暗金色灵光,若活物一般涌动着渗入地面,眨眼功夫,地上只余下几片碎玉。
普济眼睁睁看着多弥罗所为,五内俱焚,却是不及阻止,盛怒至无可遏制。
“秃驴,动手吧。”
多弥罗说话间,浑体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光,周身血光氤氲,随着他起身挺直若光焰一般沸腾翻滚起来,须发红袍拂舞,张狂无比,彷佛一尊血魅魔神。
庙中只剩下妖艳的血红一片。
“孽障,老衲别无选择,只得超度你。”普济肃然老僧入定,周身罩上一层淡淡的曦白宝光。
话音刚落,他大袖一拂,抛出一串金色念珠。
金光斗射中,罗汉珠兜转着腾空、变大,化作一串灿亮的巨珠,罩空压下了多弥罗法身。
小庙内外,霎时佛宝祥光斗射,血光黯然。
多弥罗一个晃身,前后左右顿出层层艟影,须臾化作无数血妖分身,形同鬼魅一般疯狂旋飞起来,划拉出一道道血色流光,欲冲破佛宝禁锢。
“六道伏魔,吽!”
巨大的念珠骤然暴亮,梵音禅唱中,金色法珠若轮回浪潮一般起伏涌动,飞快轮转在多弥罗顶空“啵啵!”迸射声中,劈下一道道纯阳法力,梵咒灵光柔净如水,形同滚珠,追逐着一道道闪电血光。
很快两色法力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金红光团上下冲击激荡,气浪一圈圈荡漾开去。
轰隆巨响一声,本就摇摇欲坠的山庙霎时崩塌湮灭,在金光笼罩的山头,狂风肆虐,卷起一天尘暴。
灵宝和尚惊呼一声,飞身跃出了山庙外院,又是一个起落,远远落在北面山林中。
“咦,你怎么跟来了。”
杨真抱着头,藏身院外高坡上一株千年古松之后,战战兢兢地探头望着庙中战况,突见灵宝突然大鸟一般飞空落下,又是骇然一惊。
“你会飞,难道难道你是山上的神仙?”
“这有什么,没见识。”灵宝同样蹲在粗大的树身后,闻言扭头一副大惊小怪的神色,见杨真畏缩着有些惧怕的样子,爽口一笑又道:“灵宝修的是佛,自然有神通,真正的神仙你可见不到。”
这时,林间上空,尘土碎屑才随风纷扬着撒了下来。
沉寂了片晌。
这时,残庙中佛光再度大盛,一串巨大罗汉光珠横空冉冉升起,一个人影盘膝在内,披金光笼祥瑞,神圣无比。
一声惊魂尖啸起,一股巨大的血云张牙舞爪,猛然上卷,很快珠光和血云胶着在了一起。
山林中血云缭绕,梵光靡靡。
悠忽间,血云一阵四散飞遁,倏然分出成千上百道小股血光,围绕着佛光笼罩的普济,八方飞射闪击,顿然日月无光,满天金红一片。
法力余波一次次席卷山庙周遭,隆隆声不绝,冲天尘屑起了又落。
“这真是人能做到的吗?”杨真胆战心惊地遥望着山头光景,他做梦也想不到人的法力神通,竟能神奇若斯,想来说书里的神话故事光景也不过如此罢?
在以往忙碌一天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在他栖身的小茅屋里,每当睡不着的时候,总是半梦半醒中将自己想作行走九州岛的游侠义士,有着高来高去的神奇功夫,没有人可以欺负自己,所有人都景仰自己
眼前这不就是自己渴求的么?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他心底翻涌着,激荡着,滋生着。
“嘿,这还是师父不愿惊动昆仑山的人,才小施法力,大场面你还没见过呢。”灵宝满脸放光地盯着师父大展神威,恨不得亲身迎上。
“那,那我也可以学吗?”杨真迟疑片刻,一脸希冀道。
“那你愿意剃个光头,跟我一样出家作和尚?”灵宝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大头,扭头咭笑道。
杨真看向灵宝浑圆的光头,神色一僵,离他远了几分,吶吶说不出话来。他心虽向往那飞仙之流,却也知道和尚禁那七情六欲,禁律森严,不是人做的。
此刻他心潮起伏,眸光明起明灭,耳际轰鸣不绝,一时看得痴了。
突然破庙上空一阵血光大放,金光暗淡下来。
“师父”灵宝大吃一惊,始叫出声,又自己捂住了口,紧张地瞪着山头。
“当”一阵沉闷的金钟声响起。
猝然间,一道巨大的钵光冉冉升上百丈高空,迸射出万丈佛光,彷佛太阳堕下了苍穹,光耀了整座小东山,整个天地。
“地藏钵”灵宝攥住衣襟,不禁喃喃道。
两个少年满脸都被映成了金红色,目中漩光一片,呆呆地看着天际的异象。
小东山下,市集内,只见一道通天光柱冲入黑压压的卷云中,四方天际电闪雷鸣,云动四方,彷佛神明降世一般。
河阳镇的人们纷纷走出门户,迎着东方山头不断顿首叩拜,直呼神仙菩萨显灵,救苦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