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说:“我知道你能听见!”
身后传来轻轻的动静,顾星桥一转身,天渊就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他。
几天不见,他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倒是顾星桥,在面对他的目光时,总要生出几分不自在的情绪。
“……你的信,我看了。”既然决心做这个破冰的人,那就得把责任承担到底,青年干巴巴地说,“写得挺……真诚的。”
天渊点点头,仍然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顾星桥,投射的阴影,使他的表情隐约有几分委屈似的。
“我本来想给你回信,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顾星桥咳了一声,“所以就暂时没回,等我想明白自己该写什么的时候再说吧。”
他举起仿真玫瑰——也许是全星系最昂贵的仿生玫瑰,问:“你干嘛送给我这个?”
天渊缄默片刻,慢吞吞地说:“我摘的。”
我信你才有鬼。
顾星桥道:“别闹了,这东西价值不菲,用在更需要的地方,比拿它当工艺品强多了……”
天渊走到他跟前,顾星桥抓着珞晶玫瑰,他则合起手掌,抓住顾星桥的腰,带着他往前走。
顾星桥:“?”
穿过走廊,上下悬梯,天渊轻轻地捏着他,来到一个类似温室的房间。
天渊说:“看,我没骗你。”
顾星桥瞬间愣住了。
满园如火如荼的珞晶玫瑰,如同芳华灼灼的火焰。一万只夜莺歌唱一万个男子的悲喜,奉献一万颗为爱而流干鲜血的心脏,都未必能染出眼前的盛况。
“我只说实话。”天渊理直气壮地说,“就是我摘的。”
顾星桥震惊了。
天渊的声音很低,听起来就像是在不满地嘟嘟囔囔:“我知道,人类的帝国就用这种廉价的金属作为悬赏通缉你,是吗?很好,那现在我把这一整园的玫瑰都送给你,但这也配不上你的身价。”
顾星桥低下头,将脸埋在那捧无比沉重,无比巨大的花束后面。
他忽然笑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可笑意就是止不住地从嗓子眼里往上涌。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天渊面前无所顾忌地哈哈大笑,直到眼泪也从眼角冒出来。
“既然你是从这里摘的,”好半天过去,他终于停下来,对着看呆了的天渊,把金属花束怼到他的胸前,“那你一定也可以再插回去吧?”
天渊愣愣地望着他,没说话,只是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顾星桥说,“花还是栽在园子里好看。既然你答应要把这个‘玫瑰园’送给我,我的要求应该是合理的,对不对?”
天渊:“对、对。”
顾星桥一边笑,一边把一个懵懵的天渊扔在原地,自个跑远了。
真可乐啊!他想,也真是个刚开窍就用力过猛的傻瓜。
然而,乐极生悲,顾星桥大早上刚哈哈哈地乐完,回去锻炼了一上午,睡了个午觉,却又做回了先前的噩梦。
这次,他梦到的是他被起诉为叛国罪之后,按照帝国的律法,需要将他押送回家乡星球接受审判的场景。
在那里,他面对着故土的诟骂,族人的不齿,仿佛一夜之间,他就从那个人人敬仰的英雄晨星,变成了千夫所指的奸人。
酒神民的爱与恨都是如此泾渭分明,那一刻,顾星桥真的分不清了,他们究竟是真的恨他,恨西塞尔替他伪造出来的背叛;还是将数百年来的压迫和屈辱,都在他身上找到了尽情发泄的豁口?
在梦中,他的四肢捆缚枷锁,万众公审之下,故乡的日光是如此白热刺眼,令他连影子都无所遁形,便如一粒渺小的尘埃,蜷缩着跪在地上。
“不、不是我,不是我……”
“……星桥,醒一醒,别睡了!”
飘渺的呼声,一下又一下地拽着他的神魂,仿佛要把他整个拉起来,一直拽到天上去。
“醒醒、醒醒!”
天渊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到他的耳畔,刹那间,顾星桥猛地睁开眼睛,浑身冷汗涔涔,就像刚从隆冬的河水里捞出来。
“你又做噩梦了。”天渊低头注视他,轻声说。
顾星桥的瞳仁涣散,他的目光好像在看天渊,又好像透过他,看到了许多遥远的事物。
“……抱住我,”他茫然地颤动睫毛,全身上下,冷得不住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
他嘶声说:“用力。”
天渊惊讶地看着他,犹豫不过半秒,就将他整个塞进自己胸前,八根外骨骼同时团团围拢过来,构成了一个无坚不摧的屏障。
“……再用力。”顾星桥说。
天渊紧紧抱着他,皮肤散发出源源不断的暖意,他不认同地说:“你的骨骼承受不住我的上肢力量,会碎裂。”
顾星桥仅是喃喃地重复:“再用力。”
“我拒绝同意你的请求。”天渊道,“这是不合理的,我拒绝伤害你。”
在他的怀里,顾星桥安分地瘫软了好一会。
许久后,他说:“可以了,我好多了,你放手吧。”
天渊沉吟片刻,回答:“我仍然拒绝同意你的请求。”
顾星桥:“?”
错愕过后,顾星桥开始在战舰化身的双臂间扭动、挣扎,然而反抗是徒劳的,天渊的手臂就跟铁打的大蟒蛇一样,牢牢地纠缠住青年的身体,执意要让他沉没进自己的胸前。
“我拒绝同意你的请求,”天渊漠然道,“众所周知的一件事,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顾星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