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朝圣担心地看着他,“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法尔刻的事,”余梦洲劈头盖脸地问,“你知道吗?”
朝圣心里“咯噔”一下。
尽管他已经有预感,明白余梦洲在说什么,然而他已经学乖了,面对人类,不管什么事,先说不知道,把自己摘出去再说。
他无辜地摇摇头,如雪的白发在肩头拂动:“首领,他出什么事了?”
余梦洲咬牙道:“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在骗我?”
哦哟,预感成真了。
朝圣和死恒星交换了一下目光,死恒星立刻说:“我去叫法尔刻过来。”
朝圣道:“我和你一起去。”
他转向余梦洲,歉疚地说:“你先去首领的宫殿等他,好吗?这个时候,我应该陪你的,但是我觉得,如果首领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我们在你眼前转悠,你也会觉得生气……”
余梦洲的气倒是稍微消了一点,他心烦意乱,勉强低声道:“不会迁怒你们的。”
看来是真生气了。
朝圣埋怨法尔刻,决定如果他真哄不好人类,那自己就潜伏在马群里,趁乱狠狠踹他两蹄子。
两位亲王匆匆赶去传唤大祸临头的皇帝,余梦洲则在寝殿内焦躁地踱步。不一会,不光法尔刻跑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十二匹重重叠叠、探头探脑的人马,一如他们当年在山洞里的情形。
“把门关上。”余梦洲说。
法尔刻一声不吭,乖乖地把门关上了。
“你。”余梦洲直面他,开门见山,毫不含糊。
“你是不是篡改了我的认知?”
法尔刻沉默片刻,摇头。
“我没有。”
“是主观的没有,还是客观的没有?”余梦洲又问。
法尔刻踌躇了一下,低声说:“主观的……没有。”
“也就是说,”余梦洲凝视他,“虽然你没有想要这么做,但实际结果已经产生了?是因为我吸收了你的魔力吗?”
法尔刻没有回答,这基本已经等同于默认了。
余梦洲厉声说:“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让我以为这是一件正常的,天爷啊,我们就睡在一张床上,你亲我,抱我,还……还用舌头……”
“舔。”法尔刻适时提醒。
“舔!”余梦洲恶狠狠地说,“还舔!可我居然觉得这一切都是正常的,我居然还在心里给你辩护,我对自己说啊这都是马匹和骑手之间的爱,这完全不奇怪……不奇怪个鬼啊!”
法尔刻注视着他,目光深邃,眼神复杂。
他突然开口:“既然这样,我还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什么?”
“触摸犄角不是建立主仆契约,”法尔刻说,“而是象征激烈的求欢,或者严重的挑衅。你摸了我两次,等同于跟我求欢了两次。”
“……什么?!”
余梦洲快厥过去了,他拼命挥着手,很想现在把自己挥成一只大蝴蝶,然后飞出窗户,再也不来地面。
“可是、可是你告诉我……”
“我骗你,”法尔刻坦白道,“我不想你去摸其它魔马的犄角,但还想你不要觉得尴尬,继续摸我的,所以我骗了你。”
寝殿的沉重大门,猝然被重重地踹了好几下。
余梦洲不可思议地大喊:“你为什么……外面的先安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我不发现,不被其他人点醒,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直到生米煮成熟饭,我和你睡了为止吗?还是说哪怕到时候我跟你睡了,你仍然要继续扭曲我的心理,让我对自己说,屁股开花也是很正常的现象?!”
法尔刻轻声说:“因为我爱你。”
“就因为你爱……”余梦洲的嘴唇保持着“爱”的口型,张张合合好几下,忽然就卡壳了。
“我说了,你回来的第一天我就说了。”法尔刻平静的神色下,仿佛潜藏着令人心悸的惊涛骇浪,“我爱你,你是我最心爱之人。”
余梦洲的表情一片空白。
他比划着手势,结结巴巴地说:“你不是、辉天使说,你不是……”
“家人和朋友?”法尔刻微微一笑,眸光中却全无笑意,“不是,肯定不是。我对你的灵魂贪求一千遍一万遍,最艰难的时候,我听到你的名字,眼前就出现幻觉;回忆你的面容和声音,心都焦渴得快要炸开……其实,你知道吗?我想过很多遍了。”
他喃喃低语,伸出修长的手指,自胸口划到下腹,一直延伸到马腹的皮毛之间。
“如果我再一次拥有你,”他说,“我应当把身体剖开,从这到那,然后把你整个吞进去,裹起来。这样……我就不至于再失去你。”
余梦洲惊得说不出话,他看到法尔刻的眼神,深暗而茫然,带着令人绝望的爱意。
“难道这是看待家人和朋友的方式吗?”地狱的皇帝笑了起来,“倘若你说是,那我当然不会否决,我从未反对过你的意见。”
“你……你完全可以跟我解释清楚……”余梦洲讷讷地说。
“怎么解释呢?”法尔刻问,“你是如此的,如此的固执啊,爱人。你认定了什么事,那就一定要做到,就像你认定自己是针对安格拉的杀器,哪怕拼尽了凡人的一切,也要让他灰飞烟灭;就像你在循环的梦境中承诺,要带我们一同回到人间,那么即便否决自己的记忆,也要重新回到魔域,回到你做出承诺的马群身边。”
余梦洲转开眼神,弱弱地辩驳:“你不能这么叫我,我又没答应你……”
“那你会答应吗?”法尔刻问,“现在一切都说开了,哪怕我骗你一千句话,我的爱仍然是最诚实的。”
余梦洲束手无策地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床上。
就在前一晚,他们还亲亲密密地依偎在这个巨大的圆巢里。他睡觉不老实,时不时就滚到法尔刻的马肚皮中间,放松下来的马肚子软软的,大半夜,法尔刻不得不醒来好些次,把他往怀里拽,因为这样太容易踢到他……
他喜欢法尔刻吗?
——喜欢,肯定喜欢。这么多年的情谊,和人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他这一生最奇幻、最瑰丽的冒险。
那爱呢,他爱法尔刻吗?
余梦洲很迷惘,说实在的,他从来没对异性或者同性产生过近似“爱”的情绪。但是,他很愿意跟法尔刻一起生活,一起笑闹,一起在床上睡觉,愿意在他工作的时候坐在旁边,毫无形象地乱靠,愿意和他分享世上的好风景,愿意爱护他,给予他自由,即使付出生命也毫不觉得可惜……
他为法尔刻痛彻心扉地流过泪,而法尔刻也为他这么做了,甚至做的比他更多。
“他们说,我们要举办婚礼。”他没头没脑地说,“我们不会举办婚礼的,对吧?婚礼太吓人了。”
“肯定不会。”法尔刻习惯性地遵从,“我们不办婚礼。”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余梦洲在说什么。
法尔刻睁大眼睛,呆呆地凝视他的人类,蛇尾巴亦在激动地发颤。
“先说好,”余梦洲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我还没忘记你蒙我这件事,短时间内不会原谅你!所以这几天我要自己一个人睡,不跟你一块了。”
喜悦的笑容还没完全露出来,法尔刻的表情就僵在了脸上。
门外传来躁动的声响,余梦洲提高声音,强调道:“我说了,我一个人睡!不会跟任何马一块的,死心吧!”
这下,门外也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