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李世民漏夜宣召纪颜,还是禄东赞准备来迎娶帝女的时候,寻常朝廷里自有规矩,若非大事,绝不会随便宣召朝臣半夜进宫。
现如今大唐正在与高句丽交战,纪颜躲清闲缩在府中,李世民突然宣召他入宫,就只怕是前线战事出了什么变化,才叫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匆匆换上朝服,就跟着禁军朝太极宫赶去。
一路上,纪颜就感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便只见大街上的府兵比平常多了三倍不止,其中还混杂有大内的禁军,几乎大街小巷都有人把守,已经超出了寻常宵禁的范围,整座长安城似乎处于戒严状态,偶尔跳过一只夜猫,都能叫兵丁们警觉许久。
这就不像是前线战事吃紧,倒像是高句丽已经包围了长安一般,才叫纪颜觉得不对,张口要问,却瞧见领自己赶路的禁军头领面若冰霜,不像是好说话的,才熄了念头,免得热脸贴上了人家的冷屁股。
走进宫门,气氛便愈发凝重,宫墙内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人都明火执仗,刀枪在手,似乎随时准备拼杀外敌,就叫纪颜感觉一股子森严气息凝滞在身旁,后脊梁一阵阵发冷,当即加快了脚步,朝着太极宫赶去。
这会儿太极宫中,群臣端坐一堂,也不全是有资格参加内朝的重臣,也不全是京中大小官吏,人员混杂,叫人摸不着头脑。纪颜环顾一圈,只见连尉迟敬德都在,仔细一想,这就恍然大悟,暗道:“我说人这么杂,这里的人,既不看官阶,也不看爵位,倒都是陛下亲近之人!”
平时粗枝大叶的尉迟敬德,今天也是一脸凝重模样,一张脸紧紧绷着,两只眼精光内含,见纪颜进来也知默默招手,让他过去坐好,却是一言不发,只坐在那里运气,自然而然有一股子凶神恶煞的气势从他身上涌起,直叫纪颜在他身边觉得寒毛倒竖。
“启禀陛下,人齐了!”
房玄龄轻呼一声,就见龙榻上的李世民像是被惊醒一样,这才回过神来,扫视在座群臣,随即吩咐道:“封闭宫门!”
吱呀呀大殿宫门紧闭,纪颜就感到心中一惊,才是他这些年已经摸透了李世民的套路,封闭宫门就是有不能外传,甚至不能被记录的话语要说,这才心中疑惑,暗想:“难道是前线大军被高句丽击溃,大唐王师在阴沟里翻船?这怎么可能!高句丽真这么厉害?”
也不管他胡思乱想,李世民这便猛地一排龙榻,怒骂道:“不知死活的蠢货!”
他这一声带着疲惫,却是天威犹存,直如炸雷一般,叫众人齐齐一凛。一声之后,李世民却又陷入沉默,好半天没有开口,只等的纪颜心底发慌,这才他听他又道:“东宫太子,谋逆了!朕宣你们来,问该如何处理!”
此言一出,直如石破天惊,像纪颜这样不知道内情的人都是愣在了当场,倒不是惊讶于太子谋逆,而是惊讶此事竟没有一丝风声传出,城中到现在都是风平浪静,宫里也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哪里像是太子谋逆的样子?
长孙无忌长叹一声,这才缓缓述说起事情的经过。
原来东宫太子李承乾早有不臣之心,又对兄弟们多有忌惮,眼瞧着与自己一母同胞的魏王和晋王日益成材,自己却因为各种琐事而遭到李世民训斥,也不知是风邪烧坏了脑子,还是猪油迷住了心窍,竟然打算重演玄武门之事,逼李世民退位,自己提前登基,彻底了却心事。
只可惜他虽然有李世民的狠劲,却没有李世民的缜密心思,自以为事情周密,其实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爹的眼睛里,分毫不错。李世民顾念长孙皇后,始终希望他迷途知返,这小子却愈发胆大妄为,与大将军侯君集搅在了一起,密谋作乱,只差一步就要动手。
眼瞧着儿子这么蠢钝,又恨他连篡位都做不周全,李世民终于痛下决心,放弃了这个废物点心,一道敕旨下去,悄无声息的抄了东宫和太子府,将早已掌握的一切证据摆在李承乾面前,连一句辩驳都不想听,这就将他羁押,这才宣召近臣,与他们商议此事。
东宫太子乃是国之栋梁,所谓“储君”,就是虽是准备着接替皇位的人选,是稳定朝野的重要人物。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李世民自然做不到“家丑不可外扬”,始终儿子都要对自己下手了,自己再没些动作,反而要叫人心不安。
只是这种大事,总不能毫无准备就像朝臣宣扬,还需要事先商量个说辞,尽可能减少影响。
纪颜有幸列位此间,就证明他已经得到了李世民最大的信任。
长孙无忌乃是李承乾的舅舅,这些年全心全意辅佐太子成材,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心里也着实难受,好容易说完了事情始末,这就长叹着摇头坐下,才听见尉迟敬德冷哼一声,怒道:“凭他这点脑子,也想做大唐的皇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这人没用了,杀了他永绝后患吧!”
他这番话煞气腾腾,听得众人都是一肃,才想起当年玄武门之事,隐太子李建成是李世民亲手射死,四皇子李元吉却是死在尉迟敬德手中。此人心狠胆大之处,一般人万难比拟,才在这个时候,张嘴就要杀了李承乾永绝后患。
众人自不能这么轻易就将太子杀了,李世民也不愿闹到父子相残,这就听房玄龄道:“如今已不是乱世,喊打喊杀的,杀人不解决问题。这太子是不能要了,可承乾的命还得留下,陛下不能留下杀子的恶名,绝不可以!”
为人父母,虎毒尚且不食子,太上皇李治的痛苦为难,李世民今天算是品尝到了。
纪颜暗叹一声,这就站起身来,拱手朗声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