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芳论说护理师
深冬时节,上海县城的一座宅邸里,内院屋子里有两个女子正在咯咯乐着说话:
“瑞姐姐,你总算是回来了,当时听说你在洋人的医院里,把肚子打开了,把我吓得,连着做了几天的噩梦,后来本想去看你,可是那时候我刚刚也生了,月子里过去不方便,便一直等到如今你回了家,才过来看你。”
对面那女子又是后怕,又是庆幸:“可不是么,当时把我也吓得半死,本以为就活不成了,哪知竟挺了过来。真妹妹,你当时也是拖过了日子?”
“是啊,本来是九月底,硬是拖到了十月中,这小家伙可真是能赖着她的娘哩!”
“我们当时约好的,如果生的都是男孩,便让他们成为兄弟,如果两个都是女孩,便结为姊妹。”
她的朋友接口笑道:“倘若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呢,便做成了夫妻!只是如今你我生的都是女孩,便作姐妹吧,这样也好得很,今后闺中可以常常来往,不会寂寞。”
然后便又说起这一次的手术:
“姐姐如今可是大大的出名,听我们老爷说,上了报纸呢!”
“可别提了,到了要出院的时候,非说要给我照相,我本来说不照不照,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照相的?可她们一定说要‘留念’。我想倘若是继续推托下去,难免给人小瞧,以为我们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小家子气,还当时照相就会把人的魂摄了去,让洋人笑,给我们大清国丢脸,所以也就摆出样子来,就那么大大方方给她们照,有什么可怕?果然,看到我端出那样的架势,洋人的医师护士都夸赞说好呢!”
说到这里,她便有些得意。
对面的人笑得愈发畅快:“得说姐姐的那张照片,着实有气派,我们老爷就说,不愧是诗书人家出身,对着那个伸出来的炮筒子,是恁么稳稳当当的,寻常的男人都做不到呢。姐姐这一回上了洋人的报纸,可是给我们大清大大地争了脸面,那班洋人也不薄我们大清无人了,看看如今又打成这样,广东那边乱得很,听说那英国和法国的火枪队已经上了岸,打进广州城了。”
好友上的是洋人的《北华捷报》,自己的公公一向标榜新潮有见识,他做生丝茶叶的生意,和洋人也有来往,更不用说自己的丈夫还是买办,所以对于洋人的东西,没有那么大惊小怪的,这一回好友的生产成了新闻,自己的公爹一向不买洋人报纸的,因为看不懂,这一回也买了一份来看,一张报纸就只看那张照片,本来是有些不屑的:“妇道人家,不知自爱,抛头露面,给人家刷在纸上,成什么样子?人明明活着,倒好像弄了个牌位。”
然而过了两天听到大家都在夸赞,说有胆量,这一下给洋人都见识了中国人的胆识,公公的话头便转了方向:“这回可是给洋人见识见识我中华之人,不是那么畏刀避剑的,男人在战场上是不争气,然而这面子女人在产床上都争了回来,把肚子破开,哪个敢?我那贤侄媳妇好样的,这一下洋人可不敢看轻我大清国了。这一张报纸,一定要好好珍藏,流传后代子孙,让他们都看看先辈的胆色,千万不能忘记啊!”
于是本来是挽救生命的手术,给硬生生往武士道的方向解读。
“要说我们大清国,能人着实不少,我自己是算不得什么,可是在那里作护士的练姑娘,真真的有本事,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把什么都给人讲清楚了,她虽然自己没有生过孩子,可是生孩子的女人要留神些什么,孩子又要怎样照料,全都清清楚楚!手上又那个利落哦,我那‘麻药’劲头过了惭愧,起初一直当做是蒙汗药,后来才晓得应该叫做麻醉剂,肚子上那疼,切开一个口子,怎么能不疼呢?练姑娘便过来给我扎止疼的针,一下子就扎了进去,啊哟哟,我都不忍心看,不过扎上之后确实倒是不疼了,只是这针不能多扎,练姑娘说了,扎得多了容易上瘾就是吗啡啊,让我把精神转开些,尽量忍忍,听说我的肚子就是她给缝上的呢。我后来能下床,在屋子里实在待闷了,两个丫头扶着我出去,看到她到处忙,遇到的没有不说她好的……”
她那朋友听到这里,一颗心登时翻腾起来,暗道:“练姑娘,练护士,就是她,差一点成为自己的小妈。”
这两个人正是周瑞芳和她的闺中好友祝海真,她们两个乃是表姊妹,从小就要好,出了阁之后好在是在同城,仍然可以时常见面,这一回周瑞芳剖宫产,祝海真分娩后身体恢复,便过来探望,而祝海真刚好是崔家的二少奶奶,只是崔知事要讨练彩师作填房,因为丢了脸,风声便没有外传,所以周瑞芳竟然不知道。
对于自己的公公要续弦这件事,祝海真自然是知道的,也晓得他是想要找上洋人医院里的那位华人护士,对于公公的这个主意,祝海真是打心眼里不以为然,她与丈夫情意很好,所以便能够说一些心里话,背地里悄悄地说:“已经这样年纪的人了,还不注意保重身体,非得要娶这么一个年轻的太太进来做什么?爹爹日常有我们侍奉,还嫌不够么?”
她的丈夫说起话来就直率得多了:“那么年轻的女人,怎么能不生孩子?除非她是有病。倘若她生了儿子,爹爹偏心小儿子,难免要多分家产,就算是个女儿,也得给嫁妆,我们分到的难免便摊薄了。她在外面当护士,什么事情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最会哄人,她每天陪着父亲,就在父亲枕头边吹风,兴许竟然让父亲把我们都疏远了,老头子的家私,不知有多少要偷偷弄到她自己手里去。况且又不是姨太太,乃是正正经经的太太,虽然是填房,毕竟是正室,我们几兄弟虽然可以联手,要对付她也有点麻烦,名分在那里摆着,过了门就得跟她叫妈,倘若不然,老头子是个要面子的人,小妈再一哭一说,真把他逼急了,把家法请出来可是麻烦。真真是离谱,找那么小年纪的来,听说比我还小了两岁,我跟她叫妈,我叫得出吗?父亲毕竟年纪大了,办这样糊涂事,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当时本以为这亲事一说就成,毕竟当护士也挺辛苦的,虽然说出去倒是风光,尤其还沾着洋人,便如同镀了一层金一样,本来“三姑六婆”很给人鄙视的,哪怕是产婆,人家用着她们,却也看不起,那位练姑娘,认真推究就是药婆产婆一类,只因为是搭上了洋人,便不同了,不叫“产婆”,叫“护士”,登时便抬高了一层,与钻在各处弄堂里、鬼鬼祟祟的三姑六婆不一样了。
不过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好人家的女儿,哪有一辈子干这个?不是归宿终身的正途,最后少不得要嫁人,二十一岁着实不能再等,纵然按西洋计算年龄的法子,二十岁也不小了,再拖下去前途真的黯淡,而倘若她有心安身立命,其实自家的公公还算可以,年纪虽然大些,但有官职有家业,为人也不是很横暴的,很讲风雅斯文。
自己的婆婆这些年能把公公克制得服服帖帖,诚然是婆婆厉害,不过公公的性子也确实算是好的,面对太太只是一味囫囵,尤其是爱学贾宝玉,这个年纪也是风花雪月,满脑子都是话本中的旖旎情节,玉女金童,听说练护士人很俊秀的,倘若又是聪明伶俐,定然能把老头子哄得一个愣一个愣。
祝海真自己琢磨着,在那位练护士而言,最为烦恼的倒是崔家这一群儿女,她若是真的过门,这些孩子都不是她生的,纵然亲生还要藏心机,更何况全都是前房留下的,简直两国交兵一样,几位少爷当然是不会对她有什么感情,斗起来的话,少奶奶们也要加入进来,各自与自己的丈夫连成一气,甚至就连已经出阁的两位姑奶奶,只怕也要参与娘家的春秋战国,都不是省油的灯,到那时真是麻烦。
所以祝海真偶尔站在练护士角度考虑,对于她而言,最精明的办法就是,进了这家门之后,对老头子这些儿子儿媳还有姑娘们都客客气气的,双方保持礼节上的尊重,大体不错了礼法就行,一门心思只要笼络住丈夫,手里早早地攒下一份好钱,等她有了儿子,更是可以名正言顺地自立门户,倘若她有手段,甚至可以把前房那几个儿子都打发出来,就只她和儿子陪伴着老头子,靠着儿子,老头子没了之后,她也能有一份家业,这一生便安稳了,万事不愁。
哪知没多久邓云翘那边消息传来,竟然是不肯,祝海真可真就诧异了,在这之前她是担忧这个年轻漂亮的继母过门,到这时鬼使神差,居然忍不住和公公一样的情绪,都觉得有些恼怒。
公公听了邓云翘的回话,登时一双眼睛就睁大了,看那样子仿佛要厥过去一般,发了好一通牢骚:“我崔某人到底哪里配不上她?她虽然是在洋人的医院里当着护士,然而来路不明啊,谁知她是怎么来的?我不嫌她一双大脚,她倒是嫌我老了!”
崔知事一向看不上大脚,以为很是粗俗,一个女人,哪怕是脸孔身段再好看,只要下面是一双大脚,登时便垮下去了,如同玉雕的佛像安了一双黄泥的脚,尤其太平天国起事之后,“长毛”女人都是大脚,更让他把大脚视作蛇蝎一般,在他心中,大脚就等同于造反,然而练彩师是大脚,不过崔知事倒是不觉得太有损风姿,毕竟练彩师实在是不同,就好像天上降下来的仙女,对于仙女,是不能一定要求金莲的,那样就太拘泥了,在崔知事的审美观里,练彩师是个例外,所以他就刻意忽略了练彩师的一双天足。
哪知他肯这样宽容,练彩师却如此挑剔,放在眼前知事夫人的宝座不肯坐,一定要辛辛苦苦地当什么“护士”,这就让崔知事很是懊恼了。
祝海真也觉得心里怪怪的,一阵发酸,附和着公公说:“着实人小心大。”
眼界太高了,还什么“志不在此”,全天下的女子,就显得她有志向还是怎么着?这崔家装不下她了,非得在那医院里折腾才开心?今年都二十一了!
想到这里,祝海真忽然说道:“说起来今天乃是洋人的正月初一呢!”
洋人的历法和大清不一样,首先年代不同,中国都是皇帝的年号,从古到今,又是贞观,又是开元,康熙雍正的,一个年号下面排几年几十年,西洋不这样,听丈夫说,西洋人也不知是怎么算的,到现在一千多年了,她们各国用的都是这个法子,大清是咸丰七年,洋人那边是一千八百多年,都分不清是哪个皇帝在位,不过倒也不是全不好,她们这样倒是容易计算,过一年加一个数目,顺次往下面算就行,另外月份也不一样,大清这边还是腊月呢,她们那边就已经过年了,听说今日刚好是西洋的新年,洋人的年份也加了一年了,那练姑娘便又长了一岁,然而却让人心里莫名有些空空的。
周瑞芳笑道:“可说呢,我家太太今天早上还说,当初我在人家医院里,多得她们照应,虽然如今是两国交兵,然而毕竟和大夫护士不相干,都是好人,今天乃是洋人的新年,一大早便让厨房煮了许多鸡蛋,都染了红颜色,拿一个大竹篮装着,送到医院去,也是个拜年的意思。”
祝海真脑子一转,马上想到,自己那个好悬差一点的小妈,应该也能够拿到红鸡蛋。
周瑞芳咯咯地笑,便说起华人医院的伙食:“果然是洋人的地方,早饭还有面包,我到了后来,不再只是喝粥,早上练姑娘端了一碟子面包给我,一片一片的,还往上面抹果子酱,旁边一小碗菜汤,倒是中国的汤,真难为她们把两边并在一起。”
祝海真笑着问:“味道怎么样?”
周瑞芳一摇头:“也就那样,咱们中国人吃不惯,我看练姑娘倒是吃得蛮香,她在洋人的地方久了,便学得和洋人一样,有时候听她讲洋文,简直听不出是大清的人呢,那位洛大夫也说,和‘密斯练’说话,就好像在和她们本国人说话一样。”
祝海真:又绕到练姑娘身上,瑞姐姐啊,我该怎样提醒你,这位练姑娘乃是我丈夫家中的禁忌,见了那边的人,千万不能提的?
与乌映璇的通信
一八五八年的元旦,练彩师在医院里值白班,确实是拿到了周瑞芳家里的红鸡蛋,是她婆婆让人送过来的,那么一大蓝,足足七八十个,医院里的工作人员并不多,连后勤支持不过二十几人,于是每个人分到了三个鸡蛋,练彩师手里拿着鸡蛋,对那前来送蛋的女人不住地道谢,还问:“你家少奶奶好?小姐好么?”
那女佣乐道:“少奶奶和小姐都好,多谢姑娘费心想着,少奶奶给姑娘问好。”
多么好的练姑娘,倘若是自家少奶奶的姐妹,那可就更好了,随时都能到家里去看看,少奶奶也有个说话的人,要说女人这些事情,太太和家里那些老年的嬷嬷虽然也都知道,那两个时常来家里走动,扎针灸卖丸药的婆子也能讲出一二三四,终极不如练姑娘说得明白透彻,让人安心。
少奶奶住在医院里的时候,自己也跟着在这边,有时候练姑娘过来说话,那个好听哦,问多少句都不嫌烦的,哪里不舒服,讲得仔仔细细,有时候一高兴,还会画一张图,当时喜欢得自己,拉着她的手就说:“姑娘啊,你这么好的性子,又是这么聪明,别是菩萨托生的吧!”
自己虽然是没什么大病,不过人吃五谷杂粮,有时候难免头疼脑热,人活在世上,最怕的就是生病,倘若得了病,任凭多么厉害的人,也没了本领,成了一条可怜虫,尤其当年自己的爹,就是突然一场流行的时疫没了的,倾家荡产也没救了命,本来小康人家,最后自己只落得给人当女仆,所以每当想到这个病那个病,就觉得头皮发麻,倘若一听说哪里闹瘟疫,寒毛立刻就竖了起来,这种情形便感到练姑娘愈发可贵,有她在身边,总觉得好像跟请了个佛牌似的,辟邪防煞。
送走了那位大嫂,练彩师午饭便加了一个煮鸡蛋,餐厅里大家还说着:
“今天有烤小猪么?前两天丁嫂说,要把那头猪拿来烤。”
“violet说服了lockhart医生,那只猪帮了这么大的一个忙,很应该让它一直就像这样住在医院里,它会给病人带来好运。”
bertha笑了起来:“violet是一个虔诚的人。”
相比之下,丁嫂就显得现实了很多,虽然香猪的术后康复期一直是她照料,然而说起烤猪肉毫不含糊,仿佛她平日里那样费尽心血,就只为了最后的这个结果。
那一天丁嫂对邹嬢嬢说:“看看也差不多了,那边的手术反正做完了,还留着它做什么?整天喂养还费食料,如今正是好时候,虽然是大夫她们的新年,毕竟也是过年,就把这头猪烤来吃好了,我来宰杀,在家里都干过的,保证利落,不会浪费一滴猪血。天可怜见的,每天都是那样忙,该好好吃一餐肉,猪血也是好的,虽然大夫护士们都不吃猪血猪杂这些东西,不过黄先生韩先生他们可以吃的啊,阿练也是吃的,这些好东西都留给她们,夜宵长精神,不容易瞌睡。”
而violet笃信基督教,有一阵曾经想当修女,所以她不能够接受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
因此这一餐烤小猪的新年夜大餐,就彻底泡汤了,大家只能看着那头在院子一角的围栏里跑来跑去的猪,感叹着:“多可惜,这样灵敏的一头小猪,烤熟了一定很鲜嫩的。”
练彩师也有同感,虽然空间中有二十几头小猪,可是她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一餐猪肉,练彩师对于杀猪有些感觉毛毛的,虽然做过遗体解剖,但是她不太敢杀猪,毕竟是活生生的,还没能跨过心理这一关,一直到现在,她处理的都只是河蚌,连鱼都没有经手过的,这一次本想借着丁嫂的手,尝一尝烤小猪肉,可是终究是没能实现愿望。
到了下午的时候,练彩师正在准备一台手术,忽然间有人在门口叫她:“lian,你的信!”
练彩师匆匆赶过来,接过信来道了谢,将信放在包里,便转回去继续做准备,一直到傍晚下班的时候,她的事情才告一段落。
练彩师快步走回家中,开了门进入室内,将门闩好,进入空间,很快吹起了火,在火光下吃晚饭,忽然间想起包里有一封信,于是赶快取了出来。
是乌映璇写来的信,虽然那一年苏州一别之后,两个人再没有见过面,不过保持了书信往来,起初是通过苏州那一家旅馆转交了练彩师的信,之后双方都安定下来,练彩师写信到乌映璇的寓所,乌映璇来了信,便是送到华人医院,大约三四个月或者半年便能接到一封信,所以双方能够知道彼此的状况。
就在定居苏州的异时空的眷恋
自从元旦接到了乌映璇的那一封信,练彩师一颗心就蠢蠢欲动起来,自己在上海这样久,哪里都没有去过,是多么的可惜啊,最起码一定要去一次城隍庙,上海的城隍庙很出名,香火鼎盛,在那里游玩,一定会很开心的。
虽然是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因为事情实在太多,练彩师左拖右拖,一直拖到了这一年的十一月二十日,礼拜日休息,这才真的达成了这个心愿。
当天练彩师吃过了早饭,早早地就出了门,今天她打定主意,要痛痛快快游玩一番,为此特意做好准备,还带了水。
来到上海安定下来之后,练彩师回想起一路逃亡的艰难处境,没有水最为头痛,如今有了余暇,便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在这个时代,密封保温杯是不要想了,不过这个时候人们也是会长途旅行的,她们用的是什么呢?练彩师找来找去,便找到了水袋,是羊皮制作的,好像金华火腿的形状,当然比那个要小,细长的颈部是用金属制成,有一个木塞塞住,带着它,就可以走很远的路。
练彩师前一天晚上烧了水,晾凉,今天早上灌注进了水囊之中,出门的时候带在腰间,忽然便觉得有一种草原风格。
城隍庙是在黄浦区,如果要走路去便太远了,练彩师于是雇了一辆马车,一路拉着她来到了城隍庙,下了车一看,真的是热闹啊,虽然不是庙会的当天,不过人仍然是很多,相当一部分是香客,也有一些人同练彩师一样,是来游玩,毕竟城隍庙在上海,也算是很出名的“古典园林”了,除了殿堂建筑物,还有大片的花园,里面种植了许多花草,如今虽然是冬季,一些花木凋零,但仍然很有得可看,毕竟有一些树木是冬夏常青的。
练彩师随着人流,沿着道路往城隍庙内走去,先是去大殿参观了,烧了香,然后便是去看花园,游了东园游西园,看着那里面的假山池塘,练彩师不由得便发生一个感慨:“还是有人的地方好啊!”
亭台楼阁,都打点得整整齐齐,不像是空间之中,石寨的面积确实也相当广阔,然而一片倾颓的景象,单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实在难以全面修缮。
要说这几年来,练彩师也并不是纯粹的两点一线,虽然很是忙碌,但是她的生活并不枯燥,每天都在空间内外进进出出,总能在石寨里面溜溜,尤其是搬家之后,空余时间增多,她走出石寨的次数便也多起来,而自从小野猪成群进入,练彩师想到有必要整修石寨的大门,否则每次推开太吃力,于是便用煤油润滑了门轴,休息日有的时候,练彩师就扳着门反复地开开关关,把那门轴磨得光滑了许多,现在开关门已经不再那样艰涩,让她感到在这空间中住着愈发顺心。
不过大约也就是只能达到这样的程度,走在石寨之内,真的就是在游览古迹,还是年久失修的那种,特别有沧桑感,倘若是乌映璇站在这里,大概就要说:“好来写怀古诗,凭吊兴亡,‘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反而是寨外好一些,纯粹的自然风光,生机勃勃,没有那种废弃感引发的茫然。
所以练彩师这一次来到了城隍庙,便格外感觉到人群的宝贵。
走着走着,看到廊柱上有小小的黑洞,练彩师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庙中的一个师傅看了一眼,答道:“小刀会那一年闹起来,把庙占了,两边打来打去,留下的弹孔。”
见练彩师一脸感叹的表情,那道士又说:“那边还有刀砍的痕迹呢,这些年兵荒马乱,一直都没来得及修缮。”
于是练彩师便转了个念头,与人们在一起当然是好,不过倘若人群之中打起仗来,也是麻烦,世上果然没有完美的事情,总是有些缺憾。
在城隍庙走了一大圈,把各个地方都看过了,练彩师便走出寺庙,来到外面的街道,在这个时代,这里就形成了商业街,也是小吃街,街上有许多卖食物的摊子,对于这样的地方,练彩师向来非常感兴趣,一见到成排的食店,登时就会兴奋起来,以为是人间最幸福的事情之一,她这一次来城隍庙,一半为了看这里的景致,另一半则是为了吃东西,城隍庙的小吃啊,那可是相当出名的。
于是练彩师把这一条街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最后在一个摊子上坐下来,要了一碗炒年糕,又从旁边摊子拿了一碟糟田螺,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城隍庙的小吃啊,果然是名不虚传,真香啊!
难怪周瑞芳当初住院的时候,偶尔实在忍耐不住,便会吐槽医院里的伙食,实在是太一般了,好处是保证卫生,医院食堂对卫生条件要求相当高,蔬菜和肉都要清洗干净,锅灶也要洁净,动不动就是大扫除,不能够满是油污,毕竟除了医护人员,有一些住院病人也是在这里吃饭,倘若吃坏了肠胃可是麻烦,然而那口味就真的是……太家常了,其实也还行,只是真的说不上是美味,像是周瑞芳这样饮食精细的人,哪能受得了?
练彩师从前倒是没有太多感触,她可是经历过天京城中饥荒的,所以对于医院的工作餐,她便觉得也还行,倘若是自己烹调,还未必有这些花样,练彩师基本上是“极简饮食”,怎么方便怎么来,只是她今天坐在城隍庙前的街上,吃到了这里的小吃,那叫一个鲜啊,太好吃了。
于是练彩师就琢磨,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再买一点带回家,就当做今天的晚饭,那么今天这一回城隍庙之行,就非常值得了,坐在家里也能吃到这边的小吃,就带蟹壳黄烧饼,回去了再随便配一点菜便是一餐饭。
练彩师正在陶醉着,忽然听到有人在街上叫喊:“不好了!李大人在三河败了!”
练彩师登时就是一愣,李大人,哪个李大人?
街头很快便哄传起来,闹闹嚷嚷,起先只是几个士人在说,后来大家都传开了:
“就是李续宾李大人啊,在三河给长毛的四眼狗弄死了。”
“啊呀呀,原来是李续宾大人啊,这可怎么好?他那么能打的人都死了啊,长毛会不会打来我们上海?”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是真的么?那三河在什么地方?离我们这里远么?”
“千真万确,就是四天前啊,李大人死在了三河,那个陈玉成真的是厉害啊!”
练彩师在那里扳着手指头一算,四天前,那么就是在公历十一月十六号,李续宾死于三河,和他对手的就是太平天国的英王陈玉成。
然而三河究竟在哪里,练彩师其实也不知道,就只得问隔壁桌的人:“老先生,三河在哪里?”
那个六十几岁的老者捻着胡须慨叹:“三河啊,是在皖省,与庐州相距不远,庐州到这里大约,八九百里路吧。唉,也不知长毛之后是要往哪个方向攻,前一阵浦口那边官军败了,对朝廷很是不利,哪知如今三河又败了,李大帅也完了,没想到长毛经过了那一场内讧火并,强弩之末居然还有这样的本领,倘若就此竟然又恢复了过来,我大清可是危险。粤匪啊,那几个老的去了,新的却又冒出来,那个陈玉成,好像又叫做‘三十检点回马枪’的,听说颇为厉害,竟然是一茬断了又有一茬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连绵不绝,让人可恨。”
听到这样的消息,练彩师的心便有些乱了,周围也纷扰不休,大家都在说着太平军和官军的事,流言简直如同野火一样传得飞快,片刻功夫许多人便都知道了,于是都在议论这个,练彩师听得有些心烦,她不是不能置身于闹市,事实上她很喜欢待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方才在嘈杂的街边吃饭,感觉很是惬意,觉得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可是现在大家都在说着打仗打仗,她就感觉有点坐不下去了。
练彩师匆匆吃完了面前的东西,结了账,又去买了几个烧饼,赶快雇车回来,回到家中就进入空间。
午后温吞明亮的光线下,青山之间的一条河水旁,坐着一个女子,手里持着一根钓竿,正在那里钓鱼。
开启空间三年多的时间,练彩师终于开始垂钓,她是前不久才制成了人生若只如初见
很快,一八五八年结束,时间进入了一八五九年。
练彩师那一次去了城隍庙,觉得终于算是“不负此生”,再给乌映璇写信,也很有内容可写,五九年初,咸丰八年的末尾,练彩师往苏州那边写信,便将城隍庙之游详详细细写了一大篇,端端正正的楷书密密麻麻直写了两张纸,这才罢了。
写过了这样一段重要的情节,练彩师把钢笔搁下来,甩了甩手腕,真有点累人,穿越到这里几年了,自己仍然是没有习惯使用毛笔,在上海的生活稳定之后,便在洋行里买了这种蘸水钢笔,真正是“蝇头小楷”,笔画很细的,以至于乌映璇回信中便说:“洋人的笔写起字来节省纸幅,写小楷也省力。”
其实钢笔铅笔自己也不太喜欢,最喜欢的就是打字,敲击电脑键盘,然而这个时候不要说电脑,连打字机都还没有呢。
休息了片刻,练彩师又往下写新的内容,是自己新增添的食材——青蛙。
也叫做石鸡的,就是山溪之间的青蛙,练彩师本来不知道还有这些名目,是那一次邹嬢嬢出街买了一串青蛙,活蹦乱跳,拎回来呱呱直叫,lockhart一看就有些疑惑,问道:“嬢嬢买这些做什么?”
邹嬢嬢呵呵地乐:“炒来吃啊!好久没吃到石鸡,今天总算遇到有卖,我就赶快买了回来,大夫你瞧,顶新鲜,蹦跳得有劲。”
lockhart一听就有点发晕:“嬢嬢,我并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只是这种蛤蟆能吃吗?”
邹嬢嬢扁了扁嘴,很有些怪他少见多怪,急急地给他讲:“大夫啊,石鸡可着实是好东西,你不要只把它当做蛤蟆,石鸡不是蛤蟆,石鸡是石鸡,就是长在溪水石块之间的田鸡啊,之所以也叫做‘鸡’,就是说它的肉是和鸡肉一样的补养人,可真是好吃啊,那肉比鸡肉还嫩,雪白雪白的,在我们赣州,石鸡很有名的哩,倘若是女人生了孩子,又或者家里有病人,捉几只石鸡来烧了汤,也和鸡汤一样的补身子,大夫你可一定要尝尝!”
邹嬢嬢是江西人,太平军攻入了江西,她便一路逃亡,来到了上海,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乡,大家聊天的时候,她就会说起自己的家乡,主要是铺陈家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比方说赣州的鱼饼啦,赣州的芋头啦,赣州的酿豆腐啦,还有赣州的橙子,那叫一个津津乐道,回味无穷,显得她对于家乡的怀念,主要就是附着在食物上,一瞬间练彩师居然感到,邹嬢嬢好像漂洋在外的华侨。
今天终于又听到了她的抒发,情感都寄托在石鸡上,山间溪流间石头缝里生长的四脚鸡。
于是练彩师便也知道了,自己在河边钓到的是石鸡,味道确实不错,那一回钓来两只石鸡,回到屋子里硬着头皮清理了内脏,也顾不得去除头和脚爪,连皮都没有剥,直接用一团黄泥将两只田鸡都包裹了,往火里一丢,就烤了起来,这个就是最原生态的“叫花田鸡”。
想一想练彩师也觉得有些可惜,自己空有这一堆的灶灰,然而一直都没有吃到过叫花鸡。
叫花鸡是一种很有传奇性的食物,野外就地制作的美食,不过城市生活是很难尝到这种食物的,练彩师穿越前虽然很少做饭,不过想也知道,厨房里除了燃气灶,就是电子炊具,都不太适合制作这种食物,倒也是可以将黄泥包鸡放进电烤箱,不过总觉得场景有点滑稽,这荒野风走得太生硬了,叫花鸡还是用篝火比较好,用电烤箱,原本粗犷的风格一下子便变精致了,不伦不类,就好像城市小资的野外拓展,总带了一种游戏的气息。
练彩师的这一个遗憾,到她穿越之后终于有了条件来实现,四面石台板中间的这个室内小天井,专门就是用来点燃篝火,还有厚厚的一层柴灰,厨房条件足够支持她做叫花鸡,然而却局限在了食材上,只有篝火没有鸡,林子里确实飞跑着野鸡,可惜捉不到,练彩师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抓野鸡,也不想额外花钱去买鸡,因此开启空间这么久,练彩师都没有吃到叫花鸡。
不过好在今天终于吃到了“叫花田鸡”,为此练彩师特意到菜圃里去挖了黄土,加水抟成泥,然后把青蛙封在里面,丢进火堆里就开始烧,一直烧了半个多小时,估计差不多了,练彩师便用一个长长的铁钩,把泥团从火堆里拨出来,用钩尖往上面使劲一敲,干硬的泥壳脱落,露出里面已经烤熟的田鸡。
练彩师抓起一只田鸡,便咬了一口,真香,肉果然嫩得很,比自己从前吃过的牛蛙还要鲜美,而且练彩师意外地发现,就连皮也很好吃。
穿越前菜场里有卖牛蛙,母亲喜欢吃牛蛙,时常就会买,拿回来爆炒,当然都是剥了皮的,否则看起来比较的没有食欲,不过剥皮这种事都是商贩干的,不需要顾客自己动手;穿越之后,环境变化非常大,练彩师一度过得非常辛苦,只是在食材料理上,像是青蛙剥皮这种事,她还是觉得有点不能适应,方才强忍着头皮发麻,将青蛙的内脏清理掉,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展,算是“挑战自我”了。
从那以后,练彩师便决定,空间中的肉食增添了一种——青蛙,一直吃河蚌,实在有些腻了,河蚌虽然好吃,然而总是只吃一种也有些枯燥。
练彩师在这里和邹嬢嬢心有灵犀,都在品味石鸡,lockhart可是一时没办法接受,委婉地说:“还是你们吃吧。”
自己就不吃了。
之后见旁边没有别人,lockhart便对练彩师用英文说了一句:“中国人真是什么都吃。”
练彩师咯咯地乐:“医生,其实味道不错,我也吃过的,原味烤田鸡,烤熟之后另外放盐。”
lockhart医生啊,和自己说话确实是没有国别隔阂,方才他那一句话,就有一点忘记了自己也是中国人,练彩师也觉得许多时候与lockhart、bertha她们交流,与和中国人说话相比,在某种角度更加自由,没有那么多拘束。
练彩师在穿越前并不是一个很西化的人,虽然为了考研,倒是把英语学得不错,然而她来到这个时代,发现与西方人交往,比较少思想障碍,练彩师头脑里当然仍是有许多东方的内容,然而她毕竟来自二十一世纪,许多观念是很新颖的,而这个时候的西洋人在一些方面,反而显得陈旧,所以医院里的英国医生护士与练彩师交往,时常就忘记了她是中国人。
这个时候她给乌映璇写信,就细细地写了一番石鸡料理,又议论了两句时局,与洋人总算是议和了,之前真是让人担心,从咸丰六年开始折腾,到现在已经两年了,就为了这事,练彩师在医院里和同事们说话,彼此都有点讪讪的,尽力不提到广东,到后来天津北京也不能说了,一说就免不了要想起大沽口。
乌映璇虽然是身在乱世天堂的苏州,然而也忧虑国家,上一封信中说道:“洋人那边一直不肯善罢甘休,欺人太甚,定的那个约,比《澶渊之盟》可凶悍许多,还不知是否就此买来太平,想一想便心里痛,只是恼不得强不过人家,纵然再有志气,时势如此也是徒然奈何,这便是人再强也强不过命,让人不由得伤感。长毛又闹腾得厉害,可真的是,‘一辈新人换旧人’,杨秀清萧朝贵那一班人是没了,又有了李秀成陈玉成,本来以为南京那一场相杀,长毛也就完了,却竟然又缓过这口气来,扑腾得愈发惊人了,兀自不肯死心的,只不知是回光返照呢,还是死灰复燃。这边是洋人,那边是长毛,两边一气夹攻,朝廷可是难以支应,这大清的江山,莫不是便要这么断送了么?那洋人倒像是特为来给长毛帮忙来了,只为两边同拜的一个上帝,便这般出力。”
练彩师也是很感慨这件事,那些条约别的也就罢了,鸦片贸易从此合法化,仁济医院这边帮人戒鸦片,那边紧着往中国卖鸦片,同样是英国人,做法如此不同。
练彩师把这些感受写进了信里,又叮嘱了如今天冷,注意保暖,保重身体,便结束了这一封信,总的来说,这一篇尺牍风格比较轻松愉悦,好像明清小品文,写的多是情趣琐事,游玩啦,烹调食物啦,只不过用的都是白话,写完之后,练彩师特意检查了一遍,看是否有别字,简繁体的汉字啊,有时候就会弄混,这几年自己一直很用心在学习繁体字。
练彩师把写好的信放在一边,晾干墨水,手托着腮,又开始想了起来,李秀成的名字也越来越为人所知了啊,在太平天国后期,也是响当当的一个人物,声名显赫,只是对于自己,他却没有那样大的吸引力。
对于这一点,练彩师有时候想一想,也觉得有些纳闷,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他的年纪比较大吗?据说今年已经是三十几岁了,虽然男人过了三十,也可以很有魅力,只是在练彩师心中,终究不能与二十岁相比,二十几岁的人实在是充满了青春气息,让人感到有无限的希望,倘若过了三十岁,终究让人有点失去幻想。
另外还有一点,虽然知道李秀成的人品很是不错,可是并没有说他长得多么的俊美,这对于自己来讲,就缺失了重要的一项,所以对于李秀成虽然有亲切感,但却难以产生很强烈的感情,不容易发生浪漫情怀。
甚至就连两个人的名字,也给练彩师不一样的感觉,练彩师一直以为,人的名字很重要,有时候只是在书里看到一个人的名字,就可以让自己无限遐想,“李秀成”这个名字虽然也很好,可是有点太温吞了,“陈玉成”显得更精致一些,也更加秀美。
练彩师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并不是很严肃的,倘若说了出去,给那些认真的学者听到了,难免要表示反对,简直是用看待爱豆的视角去看待历史人物,真实的历史并不是娱乐片,拿来给人解闷,缓解压力打发时间,里面的人物也不是靠卖人设造型来吸粉,更不是为了给人当精神鸦片,让人家整天梦想,寄托情感,把好端端的史学都变肤浅了,可是练彩师却偏偏就是喜欢这样,虽然她已经真实地在这个时代,却依然用一种梦幻的目光去看待一些人。
而此时在安徽,一片广大的营地,夜晚之间各处篝火点点,木栅之内,一个二十一二岁、身穿绣四团龙黄缎袍的男子,正在同一个穿着长衫、模样斯文的男人走着说话:“果有此事?竟然将人的肚腹剖开了,把胎儿取了出来,人还活着?”
“千真万确,我有本家兄弟在上海,当时上海都轰动了,说起来还是去年的事,有好事的人追寻下文,说母女两个如今都还好好的。啊,我那里还有一张照片,是从洋人的报纸上剪下来的,一直夹在我的本子里,回头拿给将军来看。”
那青年男子笑着说道:“好啊,难为先生如此有心,居然留下了照片。”
那四十几岁的先生捻着胡须笑道:“虽然说是洋人的医生做的手术,然而这里面却也有我华人的功劳,那里有一位练姑娘,在医院里当着护士,洋人自己都说,这一次的剖宫生产,乃是练姑娘的主意,而且,还说得一口好洋文,那外国话讲得和洋人一模一样。”
“哦?那么更要看一看,居然有如此奇女子,不知她今年多大年纪,竟有这样的本领。”
“据说很年轻的,也不过和将军一般年岁,都是天选之人。”
这话确实不是胡吹,如今天下大乱,风云际会,正是英雄命世之时,眼前的陈玉成可谓适逢其会,年纪轻轻已经是天朝的正掌率了,虽然其实是“又正掌率”,可是正掌率蒙得恩不在前方,大量的军队都掌握在陈玉成手里,李秀成则是副掌率。
陈玉成着实是个有资质的人,不像太平天国其他人那样狂荡,他为人很自律,不好杀戮也不好色,又礼敬读书人,一心向学,虽然识字不多,但是很有见识,倘若天朝真的成了事,此人实在是个栋梁,可称“顶天扶朝纲”了。
而那位洋人医院里的练姑娘,简直好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陈玉成虽然是人中龙凤,好歹还是有套路的,翻开史书,他这样的人也不是绝无仅有,可是那位练姑娘,她可是怎么修成的?又懂医术,又能说洋人的话,这在大清国,简直是一朵奇葩。
男子笑道:“先生说笑了。我可惜是幼年失学,没有读过多少书,这些年虽然也有心念书,怎奈一直打仗,只是识了几个字,比不得练姑娘,能够讲洋文。”
大约也是会读写汉字的,中西兼通,让人佩服得很。
那位先生笑着说:“将军太谦逊,练姑娘虽然多才,然而将军叱咤风云。”
手里掌握权力啊,练姑娘再稀奇,只是一个护士。
陈玉成笑了笑,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看到前面一群人围在一起,正在观看着什么,轰然间还叫起好来,陈玉成便也过去看,只见圈子里面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手持双刀正在那里演练,姿势十分矫健,陈玉成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时众人也注意到他,便纷纷叫着:“掌率。”
那女孩子也发现了陈玉成的到来,连忙收住了动作,向陈玉成施了一礼。
陈玉成含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禀掌率,我姓蒋,叫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