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素一直很冷静。
姜万象看着姜素:“卿,何苦如此……”
姜素沉静回答道:“彼之英雄,我之仇寇,对于仇寇,则自是报仇雪恨。”
“是仇敌,是死敌,他的尸体,也可以是兵器,他既已犯我疆土,则是必杀之人,况且其已身死……不过也只如筑京观而已。”
“臣受陛下大恩,必以此剑锋芒,撕裂天下。”
“此身名望,不过虚妄。”
姜万象看着眼前的太师,道:“罢了。”
姜素道:“陛下,两位皇子,您属意于谁?”
姜万象叹了口气,看向外面天下:“老大适合在打天下之后,与民休养生息,而老二性子狠厉,若我不能在最后这几年里,拿下天下,就让老二上位吧。”
姜素颔首沉默和姜万象饮酒,数杯之后,他将酒都带走,不让姜万象再饮,身材高大的神将往出走的时候,众人都低头,不敢看他失去的眼睛。
除了刚抵达的那个人。
脚步沉静,气质冰冷,一身墨色的甲胄,大氅之上墨底白虎纹路,脚步站定腰间配剑,站在姜素的身前,神威大将军宇文烈回来了,他一双狭长如刀的眸子平静看着眼前的太师。
“老师。”
宇文烈年少曾随姜素修兵法。
虽只在踏入朝堂的时候,借助太师的名望有一个高的起点,但是自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面,宇文烈都对这位军神秉持着师徒的礼数。
声音清淡凌冽,眉头皱起,直接道:
“为何辱没陈辅弼尸体。”
姜素身子笼在黑袍之中,漠然道:“是仇敌,就该不惜一切代价,是我不曾把你教好吗?就连兵家沙场之上,并无慈悲善恶的道理都忘记了。”
宇文烈语气冷淡道:“兵家战场之上,并无慈悲善恶。”
“只要是敌人,就要拼尽一切手段击败诛杀。”
“皆只是因为家国在后,但是,既已击败敌人,为何要斩首,悬尸,辱没声名?”
“我问的是这个。”
姜素看着这三十余岁的神将,缓声道:
“兵家求胜负,有时候,死人也可以是我的兵马,愤怒也可以是我的兵马,一切皆可以为最终的胜利铺路。”
宇文烈道:“然而兵家为凶器。”
“可以做这样的事情。”
“自然。”
“如同人可以杀人,人肉亦是肉,可以果腹。”
“但是人杀人则是乱世,叹一句这乱世无情;人杀人之后,尚且言,此肉尚温,割来下酒的,不过只是畜生罢了。”
“万物有利益,但是什么事情都顺着生死胜负,追求利益去做的不过只是禽兽,明明这样做更有裨益,但是不去做的,才是人。”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两位当代神将对峙,周围的宦官,臣子,还有侍女都低下头,吓得脸色惨白,恨不得当场把自己的耳朵都戳死,姜素太师自然是天下第一神将,威势极高。
但是宇文烈这位神将出道,除了年轻遇到了巅峰期的太平公和狼王败北之外,几乎不曾有过大败,迅猛刚健,冷淡清傲,即便是面对太师,那种冷傲的气度不变。
他视线移开,走过姜素,大氅扬起落下,语气冷淡:
“姜素。”
“你不配做战将。”
宇文烈大步走远,大氅晃动,这位神威大将军的眼睛狭长如刀,语气清冷:
“可恨你我同国为将。”
“否则,我刀当斩你头。”
这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吓得说不出话来,唯此清傲神将走远,太师姜素独立,黑袍垂落,只是淡淡一笑,从容不迫地走远:“年轻。”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垂眸,想到了当初的自己。
姜素闭目,手掌握合,平淡道:
“天下一统。”
“身前事,身后名,又如何?”
“还在意手段是否光明正大,宇文烈,你还不够成熟,总有一日,你会因为伱心中的傲气,死在这天下乱世当中吧……”
这一日里,应国国内最顶尖的两位神将之间,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隙,无声无息地诞生了。
………………
西南之中,西南王等人都同意了薛霜涛的说法,于是少女楼主亲自取出信笺,请这里的诸位城主都留下自己的印,然后大笔一挥写下文字,就是说希望能邀李观一来这里。
西南王有些担忧起来:“可是,我们这里人说多不多,说少也是不少,那秦武侯当真愿意来这里吗?要是他觉得,咱们这里是设下计策,要诱他过来把他拿了,该怎么办?”
那少女楼主从容道:
“这样的话,这一封信,就由我这边来,亲自送给他吧。”
泰伯雍若有所思,看着这个楼主,虽然这楼主伪装得实在是风姿如玉,但是他年老,这世道经验丰富,一眼看出来,这必是个绝世美人,女扮男装,调侃笑道:
“哦?看来,那位秦武侯,也很相信楼主你啊。”
薛霜涛落落大方道:
“嗯。”
“应该。”
泰伯雍抬了抬眉,若有所思。
西南王看着薛霜涛,大喜:“哈哈,这样的话,就是最好不过了!我倒是也想要再看看我那亲亲侄儿!哈哈哈哈,天下第五神将啊!”
薛霜涛微笑颔首,然后告辞离去,是有宴席,这西南各城主都对这位薛楼主颇有好感,给予各种礼物,有人笑着说,这里有一种羽毛碧青的鸟儿,做的首饰点翠簪子,天下无双。
堪为宝物,这里正好有,就送给她做见面礼。
那少女笑着婉拒。
那城主恭维道:“可是,以您的风采,就用这一枚木簪实在是太过于朴素了。”
薛霜涛从容回应,道:
“多谢您的好意,可是这木簪是某人亲手削成。”
“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他,再无第二枚簪子。”
有人笑着道:“原来是顾念旧物的感情啊,哈哈。”
薛霜涛回答道:“不是故簪情深。”
“簪子只一死物,情深的只是故人罢了。”
“人情念旧,怎能轻易改变呢?”
众多西南城主,统领见她气度,不卑不亢,心中都有敬意。
宴罢,她走出这欢宴,站在青竹林中,听风声萧萧,袖袍翻卷,纵是男装,也自有许多说不出的神采气韵来,深深吸了口竹林之风,神色安宁。
有双鬓斑白女子抱着剑,看着她,道:“霜涛。”
薛霜涛道:“清焰姑姑。”
双鬓斑白的女子看着眼前少女,神色温和,语气却还一如就往清冷,道:“你的武功寻常,此地瘴气深重,和中原迥异,来此时间长,身子水土不服,难免生出些病害来。”
“不日需得离开。”
薛霜涛道:“嗯。”
过了一会儿,陈清焰又自语道:“你觉得,西南王他们会做出什么选择?”
薛霜涛道:“不知道。”
“但是,至少现在他们脑海里有这个想法了。”
薛霜涛伸出手,拈着一枚竹叶,微微捻动,因为潮湿瘴气,轻轻咳嗽了一阵,手背捂着嘴唇,咳嗽了一会儿,道:
“咳咳咳。”
“这就不枉我,来这一趟。”
“能省些刀兵,是好事。”
她自腰间一侧,摘下一枚卷起来的画轴,然后缓缓展开,画轴之上,绘制着天下第五神将的风采,不知道天下第一楼何处来的神人,绘制得神形具备。
画卷上黑云压城,年轻的战将骑乘麒麟,麒麟咆哮,麒麟背上的神将,身穿墨色将军甲,绯色麒麟文武袖战袍,双手握持战戟,器宇轩昂。
一头黑发,却不是如同寻常武将那样的兜鍪。
而是用一枚古朴玉簪簪着,自有一股清朗之气。
薛霜涛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一枚玉簪,把这画卷收起,然后亲自撰写长风楼给西域安西城的情报,提了提笔,蘸墨落下:
“许久不见,近来可好么?”
“我的大客卿先生。”
……………………
与此同时,伴随着天下各国收敛锋芒,渐有休养生息的态势,消息飞快在天下传递着,这西域的战报,自然而然地也传递到了整个中原的腹地,传递到了中州城。
中州城的百官,礼部都沸腾起来了。
他们在不断讨论着这天下的变局,谈论着那马踏御道,闯宫杀人的大权臣做出来的事情,带着一种和【节制天下兵马,赤帝大元帅】与有荣焉之感。
而这般讨论,最后抵达了一个极致。
秦武侯之爵已匹配不上功勋。
于是百官上朝禀报皇帝陛下,恳求。
当——
加封!
进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