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太平公和摄政王真正成名天下的大战。”
“而名动天下的缘由,只是因为他们能够在国家前挡住了孤军深入了天下第一神将罢了。”
李观一悚然一惊。
破军道:“按照我这一脉的记录。”
“那一战之后,太平公收拾残局,防止溃兵伤害百姓。”
“摄政王愤怒回去,质问兄长为何支援迟迟不到的时候,看到那时的皇帝迎接出来,皇帝带着笑,很热情地握住他的双手,告诉他说,自己素斋三十日,每日沐浴焚香,要求妃子们一起祷告诸佛。”
“说诸佛保佑,终于天下太平。”
“然后把一炷香塞到了摄政王的手里。”
破军讲述那时候东陆观星学派的弟子记录下来的文献。
伴随着平静的讲述,李观一仿佛回到了那个时间。
那时候的摄政王,刚刚用这一双手杀死了敌人,那天下第一神将的枪锋打得他手腕发麻,他用手掌抚平了自己袍泽的眼睛,完全按不下去,那是从十六岁陪着自己起兵征战四方的兄弟,死在那里。
尸骨都还没有埋葬!
他要回来质问为什么,却看到了欢呼的宗室。
然后被塞入佛香,被慈和的大哥拉着去拜佛。
摄政王抬起头,看着那高耸威严的金色佛像,看着大哥的眼睛,他几乎捏碎了这香,可是他没有,那是檀香,混着金丝,每一根比一捆狼牙箭矢都贵,他舍不得。
他想要哭,想要嚎叫怒吼,最后他只是安静地把香插入了香炉之中,香火鼎盛,歌舞不觉。
鞘中的血气犹自腥烈啊。
史书记载那时陈皇看到战报后的反应。
【帝泣数行,止】
这一战,李万里为外姓,破格封太平公,而皇帝的那位弟弟被封为濮阳王,皇帝将太平公迁往西域,而濮阳在中原,靠近应国,两个方向都极远离于江州京城。
自此,这两位联手制衡天下第一神将的名将,生死相托的兄弟,在江湖中相遇,在天下之巅相逢的好友。
自此东西相隔。
除去十三年前,此生,再不曾相见了。
破军说起往事,他又道:“不要认为太平公是愚忠啊,你不要忘记,在那位摄政王起事,一直到他囚禁两个皇帝为止,太平公是不曾回去的,只是……”
他缄默了,带着一种年轻人不理解的神色,轻声道:
“只是,后来啊,就连濮阳王,都变了。”
“本来是拯救天下于水火中的英雄,却在坐上那个位置后成为了最残暴的君王。”
“太平公是最苦的。”
“他奔波一生,最后发现,就连一起并肩作战的朋友,兄弟,也化作了敌人,成为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发誓讨伐的君王,此身行道于此,已是众叛亲离,支离破碎啊。”
“但是他仍旧愿为天下苍生太平而战,他若是不战的话,这天下,陈国,就真的只是一群枭雄的棋盘了,没人为百姓。”
“而最后,他提起刀,为了妻儿厮杀道路。”
“自己则力竭而亡。”
“这就是陈国最后的一个隐患了。”
破军看着李观一,却只是一字一顿道:
“那天下第一名将,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而摄政王,也还活着。”
“那一头跛脚的老狼王,还潜藏在这个时代。”
“他最好的兄弟,朋友,敌人,太平公死去了,摄政王是不会什么都不做的,那样的人杰,残暴,凶狠,英雄,重情,只会死在最盛大的战场上,用天下群雄作为贺礼的宾客,绝不会默默无名地死在床榻上。”
“而他们,都会是你的敌人。”
李观一垂眸,他想着自己的父亲和娘亲,最后他按着秋水剑,再度问出那个问题,道:“我若是选择安心活下去的话,他们会放过我吗?”
破军回答:“不会。”
“太平公有天下的大名。”
“我这样说吧,帝国的西南安定,但是如果你在西域崛起,已是天下群雄之一,在那时公布你自己就是太平公之子,西南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区域,会望风而投。”
“至少三分之一。”
“和伱厮杀的军队里,西南一带的子弟会逃亡到你的麾下,而不担心你杀死他们。”
青年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人,却仿佛是在看着他背后,仿佛看到了当年名动天下的豪雄,轻声道:
“这就是,你的父亲,给你留下的最后的力量。”
“太平公之子,求太平!”
“这一句话,天下群雄不认。”
“可天下的百姓,认得这个招牌!”
“可天下的苦命人,知道这个英雄!”
“所以啊,皇帝怎么可能让你活着呢,你有没有这个心去争夺天下,不重要;只要你有这个可能让天下乱起来,就不可能让你活下去啊。”
少年轻轻抚摸胸口,他垂眸。
他的母亲为了他付出了三分之一的魂魄和元神,他的父亲为了他断后打开了道路,拼死了护国山庄和皇室的高手让他能活下去,那么他要不要接过父母的火焰,继续那未曾完成的道路。
李观一不知道,这样的远大理想,离他太遥远。
但是只明白一点。
真是残酷啊,这天下,就如同一个漩涡,把所有人都卷入其中,推向彼此厮杀的道路,他回答道:“那就厮杀吧,如此血仇,如此天命。”
“他们不曾放过我。”
“我亦不打算,放过他们了。”
李观一双手拱起,拜下。
这是如同古老君王封将拜相的礼仪,于是破军没有躲避了,他只是受下这一礼,然后右手搭在左手上,拜下,同样回礼。
少年轻声道:“请先生助我。”
破军道:“可。”
与子同仇。
与子偕作。
与子,偕行;生死,莫负!
于是,古老的约定就此达成。
而在此刻,外面终于遥遥传来了大内禁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