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荀起身去了外东苑,裴岘刚从城外回来,张克坚说,从去年到今年,建奴扣关,西面的羌人逼近陇西之地了。
两人对军中公务处理了一整日,他傍晚才结束。
陛下眼下肯定是不想动,江南不敢乱也不能乱。
马廷庸等人要留着要约束文官,他这等权臣为了震慑在外的地方官。现在又扶起周宪实勋贵一派……
如今是边疆不宁,内腐不绝。
他心里叹气,陛下若真想整顿江南,未必不成,酷吏在前行雷霆手段,震慑江南,再用勋贵抚慰江南,江南贪腐定可安定数年。
虽然凶险一番,但好过连年这样。
心里的恨
◎再久都记得◎
他忙了一整日, 等回了家,略洗漱后在书房休息,又看见书桌一侧的书架上的东西, 伸手将书取出来, 结果都是搜罗的一些游记。最上面放着的是赵幼澄在姑苏送他的画。这些书回来他忙着再也没工夫碰过。
他伸手将画取下来,那时候她的画还没有落款,也没有用印, 他看了半晌,抬手将西墙上的画取下, 把手中的画换上去。
刚换好,听到院子里大哥说话的声音。
裴荀见他站在窗前出神, 问;“今日回来的晚, 出城了?”
裴岘收起神色:“大哥怎么过来了?”
裴荀面色肃然, 并不说话等进来坐下了, 才盯着他问:“刘家和忠义候府的事,可有你的手笔?”
裴岘无奈:“怎么会。”
裴荀脸色没什么变化, 但知道裴岘不屑与刘家计较后,心情也好了。他坐下后看了眼墙上的画,“原来的南山图换了?”
即便他常年不在家, 对裴岘的关心一点都不少, 裴岘书房挂的画也是他送的。
裴岘指指画匣子:“有些潮了,卸下来了。”
裴荀看着画赞了声:“起笔一挥而就,写意留白都流畅自然。是你画的?”
裴岘也不解释:“不是,是我偶得的。不是什么名家手笔,胜在拙朴。”
裴荀也喜欢这画。
他提刘家, 也是为了提醒弟弟, 不要因为私事做这种落了下乘的事。刘家如何行事, 。人品如何,自有别人定论。若是裴家出言,就成了落尽下石。
裴家从不屑做这种事。
裴岘的心思不在这里,年后他就一直在盯着边关。对兄长的怀疑也不恼怒。看着兄长的脸色,安慰说:“大哥放心,只是母亲和大嫂有些微词。”
裴荀见他对这些不在意,淡淡说:“你知道就好。陛下心志不坚,做近臣便不能有谄媚蛊惑之言,为臣者,记住稳重。”
裴岘听懂兄长的意思,他不能太锋利。
看着兄长自回京瘦了很多,面色发青,老态毕现。他劝裴荀:“大哥看着轻减了,国事为重,也要保重身体。”
裴荀摆摆手,并不欲提这个,沉默了片刻突然问:“冯直当真清白吗?”
裴岘沉默了。
关于他的差事说来话长,他最初连步军都统衙门总督也任职过一年,之后升任京卫营经略使,兼按察使督办,身上的官职越来越多,他也越低调,除了年少的朋友,他极少参加宴请。一是没有时间,二也是为了避嫌。
陛下用他放心,也是因为他办事得力,他查办了那么多人,裴荀从未问过一句,可今日他问起冯直。
裴岘警惕看着兄长,裴荀却面色无恙,只说:“户部亏空,实在重疾难返。”
裴岘也知道,看着长兄只说:“陛下都是知道的。”
裴荀突然盯着他的眼睛,不死心:“陛下知道冯直?”
“冯直,应该是陛下的人。”
裴荀一瞬间仿佛泄气一般,弟弟既然用‘应该’二字,那就是确定的。
而他如此说,就是陛下不欲让人知道。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裴岘摇头:“没人知道,包括所有和冯直有联系的人,他四处上供,做得太严实,我也是在江南账目中看出的端倪,没人能猜到这里。”
裴荀点点头,很久才站起身:“好了,晚膳在母亲那边用,该过去了。”
裴岘起身站在兄长身边,突然发觉兄长有些瘦的过分。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看着兄长,直到晚膳时,他和母亲提起请太医过来请平安脉。
母亲都说:“你哥哥最近看着气色不好,我倒是好好的,给你哥哥看看。”
裴荀却拒绝:“母亲多心了,我不过是因为事情多,劳累了些,等下个月过后我也能轻省些。”
裴岘见他不肯,看了眼大嫂。徐氏见他的示意,冲他微微摇头,他也不好再多说。
等晚上徐氏和裴荀说:“蕴玉一直担心你。”
裴荀笑着说:“他性格自小老成,在我眼里和孩子无异。”
徐氏也点点头,见他不肯提请脉的事,也就不再提。
正月一过,京中涌进来很多人,各地的富商、押送贺礼的官差。各地赴京赶考的学子,好似一夜之间就热闹起来了。酒肆、茶楼中高朋满座,哪里都是人。
赵幼澄也听到了消息,姑苏的宋宝珍进京了。
表哥傅容在二月二那日来看她,见了她就问:“好些了吗?”
他因为刻苦,除夕也只是回傅家的别院中守岁,也不曾进宫就回书院继续读书了。
赵幼澄笑说:“五哥让人送的信我收到了,早就好了。只是不好打扰你温书。”
傅容叹气:“那也该和我说一声,我除夕那晚才听闻你遇刺的消息。”
赵幼澄笑着说:“这都是些小事,也已经过去了,五哥只管备考,等高中后姑母一定会为你庆祝。”
傅容叹气:“我昨日才出书院,听闻嘉宜病了,入宫看了趟母亲,母亲这些日子十分劳神。”
赵幼澄听得也爱莫能助,周聿昭这个月十七日就要成亲了,傅嘉宜伤心也是在所难免。
她笑的淡淡的,本想提醒他一句,但又想起周聿昭都要成婚了,免得节外生枝,也就没提。
“春日天气变化无常,五哥也要保重,还是让身边的人服侍的好。刻苦不在这一刻,起码等考完再说。”
傅容笑着说:“我身边有人,你养好身体才是。等二月中旬京中热闹了,你那些玩伴们说不准也都到了。”
赵幼澄听得好笑,她哪来的玩伴。
傅容性情就是这样,性情平和,说话永远和和气气,少有愤怒的时候。
因为大考在即,傅容也不过是休息两天就匆匆回书院了。
二月十五那日,太后传旨让她进宫一趟。她能猜到皇祖母的意思,她大概会因为周聿昭的事情,感觉到了背叛,所以会和她讲讲她曾经为她殚精竭虑的心思,为之计之深远的苦心。
她转门挑选在十七那日独自进宫,连赵诚都没带。
路过广平街的时候,车夫怕惊了马,马车走得很慢,听到喜乐传来,她问了声:“哪来的声音?”
外面的人答:“好像是忠义候府迎亲的队伍。”
她听得一顿,“站一站。”
说着她撩起纱敲了眼,远远看见好似有人骑在马上,一片鲜红,她不自觉攥紧手里的纱,心想:周聿昭,这次我祝你喜得良缘。
前世的我不识天高地厚,爱慕之心成了笑话。你不是心有抱负,不是有雄心壮志吗?
我拭目以待。
周聿昭心知自己太过大意,向来谨慎小心,因为在江南的事情办得顺利,周家起复有望,他失了警惕。祖父早逝,父母又去了,他一个人独木难支,所以只能助叔祖父起复。
没想到稍有疏漏,就栽了这么狠的一个跟头。让他连着几日都没能回过神。
可说什么都晚了,再多做纠缠,只会更丢脸面。
从方静云到刘小娘子他反复的查,始终查不到什么人出手。
五城兵马司的褚英,步军都统衙门的赵善易,连同那日一起去的御史台的刘相。
所有人都毫无破绽,可越没有破绽,就越说明有问题。
这个闷亏,他不认也得认。因为祖母糊涂惹出前事,他才被人钻了空子。
祖母现在咬死,是三婶和刘家媳妇姐妹两做的局。
两人确实有密谋,那晚也确实有勾连,可刘小娘子怎么到的别院,没人知道,三婶是不知道的,三婶这人有些小算计他知道,再大的本事她没有。
就是刘小娘子自己也不知道到的别院。
忠义候府成亲,但阖府上下毫无喜气,刘家倒是满脸喜色,但新郎官面色平淡,礼数周全,平平静静来迎亲,刘家门户大开,无人敢挡。
周聿昭知道,而今之际,认下此事,那就不得抱怨,说来也对他岳家不堪,姻亲少,陛下用他也就更放心。
满朝都知道陛下喜用新人,尤其是锐意进取的新人。毕竟裴岘的三品大员在前就是榜样,虽然文臣书生诟病裴岘和武夫为伍,但有谁不羡慕他年纪轻轻位高权重,深得圣心?
但总归不是件让他开心的事情,迎亲的队伍穿过广平街。
他骑在马上远远看到长公主车架,那是他最熟悉的,为了太后娘娘的嘱托,太微宫的一切他都了解。
他没想到赵幼澄这时候会在这儿。
周聿昭远远看着婉淳的车架,他没来由生出一种胆怯和悔意,心慌意乱的懊悔。
仿佛对不起那位沉默少言,有些冷寂的殿下。
她是不是对他,也是心怀失望?又或者曾经也曾满怀希望?
原本他伸手可以接住这片来自九天之上的云,可惜再也没可能了。
那种悔意几乎将他淹没了。
赵幼澄看着迎亲的队伍越来越近,赵幼澄已经能看清周聿昭了,她才冷冷说:“走吧。”
两队人马一行人往北,一行人往西,各自好走,从此恩怨分明两立。
入延嘉殿时,今日的引路内官居然是文襄,他如今在赵幼澄面前再没当初的拿腔拿调的本事了,低眉顺眼跟着服侍:“娘娘今日一早上就惦记着殿下。”
赵幼澄笑笑:“路上遇上忠义候府的迎亲队伍,耽搁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