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下去,”丁白缨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怔怔地望着陆文昭。“师兄就不怕有朝一日也变成那种人吗?”
“不怕,”陆文昭给丁白缨倒了一杯水。“再怎么变我也是有底线的。”
“底线?在哪儿?”或许是因为斜阳的照耀,丁白缨的眼里又浮现出了些许光芒。
陆文昭犹豫了一下,接着肃然说道:“这么说吧。如果你的战功不是通过李代桃僵,而是靠着杀良冒功得的,那我绝不会因为私谊或者爱惜羽毛就放过你。我会亲手把你抓回去受审。如果有人因为你我的关系,要借题发挥弹劾我,那我辞官就是。如果有人想借我的关系攀扯其他无辜的人,我也不怕以死明志。”
丁白缨几度开口想要问话,但到最后,各种复杂的情绪只化成了一声叹息。
“好了师妹,该说的话我都说得差不多了。你是要继续留在这烂泥潭似的官场里摸爬滚打,还是就此退出?”陆文昭侧头看了一眼从窗隙里挤进来的阳光。
“能让我再想想吗?”丁白缨感觉自己的思绪简直乱成了一团纷乱的麻绳。
“可以,但不要太久,”陆文昭看了一眼天色,“我们只在威宁过一夜,明天一早就要继续南下了。”
“明天?”丁白缨一怔。“这么急的吗?”
“情势如火,时不我待,”陆文昭点头,“袁兵宪和我今天来威宁,也不过是取道途经而已,不能久留。”
在沈阳的时候,孙传庭就告诉袁可立,奴贼那边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沈阳的探子侦查到,努尔哈赤不但加强了抚顺周边的防御,还往铁岭附近增派了兵力。这种防御性质的军事调动只预示着一种可能,那就是努尔哈赤要对炒部下手了。
尽管沈阳方面没有侦察到奴贼大部向南移动的迹象,但就目前的敌我态势来说,努尔哈赤是有能力同时在两线用兵的。
“这么说,”丁白缨缓缓地将头撇到旁边,不再与陆文昭对视。“师兄今来见我,果然只是因为顺路?”
陆文昭完全体察不到丁白缨微妙的情绪,只大剌剌地说道。“如果不顺路,我们也能在别处叙旧。”
“别处叙旧?”丁白缨说道,“怕不是让巡抚衙门发函传我去拜你陆千户的码头吧?”
“倒不至于再劳烦巡抚衙门,我当时之所以劳动巡抚衙门,也是因为不知道你在哪儿。”陆文昭摇摇头,“只要知道你在这里,我自己就给侯镇帅写信了。”
“呵,”丁白缨笑笑,“师兄此番来辽,又是要办什么大事?这么火急火燎的。”
“当然是护送袁兵宪上任。”陆文昭脸不红心不跳,如果光看表情几乎完全不可能猜到他在撒谎。
“这应该也只是顺路或者伪装吧?”丁白缨又笑笑。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陆文昭反问道。
“袁大人又不是宫里的人,怎劳得动你陆千户出京随驾?”丁白缨说道,“抓他回京还差不多。”
“别胡说,我是有些别的事情在身上,但跟你没有关系,跟威宁也没什么关系。”一眨眼,陆文昭主动转移了话题。“话说,你怎么到威宁来了?不是说要去投秦将军吗?”
“这得怪师兄你啊,”丁白缨倚靠着桌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难掩的疲态。“明明说好了要把我引荐给秦将军,但最后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我只好自己贴着别家的镖队出关。我一路来到辽阳,倒确实找到了秦将军的队伍。可正要想法子入伍,奉集那边却突然点了五烽五炮。熊经略带着大军开拔北上,秦将军他们也跟着走了。待情势稍缓,戒严解除,我便启程前往奉集。”
“可等我到了奉集,又听说西南的土司兵南下去了威宁。于是,我又跟着商队往威宁赶。但是到了威宁我才知道,西南的土司兵并没有全来威宁,而是分作两路分别北上南下了。”
“秦将军带着石砫司的兵北上去了沈阳一带,而留在威宁的则是由冉将军率领的酉阳一路。我实在累了,不想走了,于是就去征兵的地方问了问。正好,侯镇帅也在筹措狩猎营。于是我就报名加入了。”
“真是苦了你了,”陆文昭歉然问道:“你现在还想去秦将军那里吗?如果想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安排。”
“师兄如今还真是神通广大啊,”丁白缨撑着脑袋,“退伍可以,改换门庭也可以。要不,师兄你干脆把我招去当锦衣卫得了。”
“这个恐怕真不行,”陆文昭笑着摇了摇头。“你若是男人我还能想想办法。女人,没这先例。”
“哼,我还真以为师兄你无所不能呢。”丁白缨撇了撇嘴。
“我也没说过自己无所不能啊。”陆文昭又看了一眼天色,“我不过是趁着将军们还愿意卖我这个‘钦差’一点儿面子,腆着脸帮你讨个人情而已。我刚才也说了,如果你真想混官场,直接拿我的肩膀当梯子踩就是。师兄不介意帮你垫几步。”
“不必讨了,”丁白缨也看了一眼天色。“还是把你陆大户侯的面子留着吧,我既不改换门庭,也不退出行伍,就在威宁待着。”
“你已经想好了?”陆文昭问。
“我没想好,”丁白缨凄凄一笑,“但师兄你已经急着要走了不是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