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启迈开步子,穿过大堂里纷纷攘攘的食客酒鬼,跟着小厮上了二楼。上楼之后又往里走了一段,才来到位于走廊尽头的宣明居。
“这儿就是了。”小厮并不立刻帮徐光启打开雅间的门,而是弓着腰站在门侧,并摆出一副极尽讨好的微笑。
徐光启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微微摇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差不多三钱重的碎银,递了出去。“拿去吧。”这是他专门备着用来开雅间的银子,现在雅间已经开了,也就用不着了。“这”小厮吓了一跳,他只想讨个彩头要几个铜板儿,就算讨不到也无妨。不料这老爷竟然如此大方,随手一掏,就是一块儿能抵他好几天的工钱现银。“老爷您吉祥,老爷您富贵!”回过神来,小厮连忙作揖。
“你走吧。”不待小厮代劳,徐光启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宣明居里,皇帝钦点的朝鲜监护,现任通政使司左通政袁可立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捧着一盏已然没了太多热气的茶水,望着朝他走来的徐光启。袁可立的右手边,有一个正烧着水的小火炉、一个大茶罐儿,以及五个空的茶盏。
“我给过他小费了,他居然还敢找你讨要钱。”袁可立也不站起来。
“他没有讨要,是我主动给他的。”徐光启在袁可立的对面坐下了。
“你倒是心善。”袁可立放下手上茶盏,拿过茶罐儿并打开。“喝浓茶?”
“我自己来吧。”徐光启伸出手。“礼卿是什么时候来的?”
袁可立不听徐光启的话,坚持给他泡了一盏极浓的茶。“没等多久,差不多一刻钟吧。”通政使司是离这儿最近的一个衙门,而且官员们往往不会卡着快散衙的时候过来上题本。所以袁可立早早地就把官服换下来了,一散衙的时候就过来了。
“呵呵,”徐光启轻笑道:“礼卿似乎很不高兴啊。”
“莫名其妙地得了个苦差事,没法儿高兴。”袁可立放下水壶,将浓茶推到徐光启的面前。他视线也顺着茶盏运动的轨迹,一路滑行到徐光启的脸上。“是你向上推荐了我吧?”
“是。”徐光启坦然地对上袁可立的目光,伸出一根手指将那盏茶勾到了自己的面前。“我觉得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你怎么不自己去?”袁可立侧过头,移开视线。“‘窃考词臣奉使该国,自有成规,臣今自荐,愿当此任’这是你自个儿写的吧?”
“我不是不想去,而是没法去。”徐光启并不仔细解释原因,他知道袁可立自己能想到。
“也是。”袁可立确实很快就想通了。“但你怎么也该给我打个招呼吧?一点儿准备也没有,这也太吓人了。”
“我不能说。”徐光启摇摇头。
“你信不过我?”袁可立颇为幽怨地说道。
“我当然是信得过你的,但上面给我打过招呼,我不能不听。如果今天你一脸坦然地答应了,那上面就该信不过我了。”徐光启叹气道。“你勉强委屈一下吧。”
“好吧。”袁可立伸手去拿徐光启面前的那盏茶。“我给你换一盏吧。”
“不必。苦茶既然已到嘴边,哪有推回去的道理。”徐光启吹去浮雾,轻轻地抿了一口,吟诵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人家李太白喝的是酒。”袁可立调笑着白了徐光启一眼。
“我不过寂寞‘圣贤’,你才是那个饮苦酒者。”徐光启笑道。
“这么说,我还得向你谢你成全了?”袁可立亦是微笑。
“也不用。”徐光启收敛了笑容。“你别让我晚生寂寞就好了。”
“不会的,上面不是给我配了两员虎将吗?”袁可立侧头望向窗外的李宅,却恰巧看见联袂而来的本兵崔景荣和副将沈有容。“他们来了。我们还是迎一迎吧。别让那小子再敲一笔小费。”
“好。”徐光启也向窗外望去,但这会儿,崔景荣和沈有容都已经进了酒楼。他只看见李家的宅邸。
崔、沈二人抵达酒楼后不久,载着首辅方从哲的轿子也落到了这家酒楼的门口。方首辅没把他的一品文官服换下来,只套了一袭裹身的斗篷大氅就在小厮的引领下来到了四人面前。
关上门,众人按次序相互见礼。那小厮怎么也想不到,他今日竟一连迎了五个通天的高官。
见了礼,方从哲也不落座,直接就说道:“诸位久等了,我们这就走吧。”
“叶次辅他老呢?”沈有容小声问道。
“进卿他回去了。”方从哲说道。
“为什么,不是一早就说好了吗?”沈有容愣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方从哲的表情有些微妙。“你还是自己问他吧。”
实际上,叶向高之所以没来,是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皇帝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参与今早的秘密会议,他不过是沾了沈有容光。如果沈有容没有在他家下榻,而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落脚。那么他大概率是收不到那一道秘密参会邀请的,只会向史继偕、沈、刘一燝、韩爌那样被蒙在鼓里。
叶向高觉得自己不被需要了,于是难受了,失落了,回去喝闷酒了。
“好吧。”沈有容点点头,弯腰拿起了一个从兵部带来的卷轴筒,跟在四位文官的身后离开了酒楼,朝着李家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