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傻小子。不需要听说。”张维贤说道:“以前,是户部举全国之力在支援辽事。可今年,额定的加派比去年少了一半,宫里的大工也停了,就连皇上的陵寝也用旧陵来改。”说到这些,张维贤的眼睛仿佛亮了起来。“但辽东的粮饷,不但丝毫没减,反而比去年更足了。你觉得这当中的差额是什么在撑着?”
“内帑。”张之极咽了一口唾沫。“你觉得皇上会容许别人把内帑里拨出的银子揣到自己的兜里吗?”张维贤又问。
“应该.不会吧。”张之极有些迟疑。
“那不就结了,得罪他们总比得罪皇上好。”张维贤说道:“他们会怎么干,用哪些手段,甚至都不用细琢磨就能猜到。这种事情不见光还好,见光就要死人。”
“但真的能见光吗?”张之极说出了自己的怀疑:“这回天津那么大的案子,李家包庇钦犯,锦衣卫再往前进一点,这窗户纸就捅破了,但最后,皇上不还是没有惩处李家么。”
张维贤表情一滞,飞扬的神采也黯然了不少。
尽管锦衣卫几乎把天津中卫的中高级军官从上到下撸了个遍,李铭诚也退出了后府。但张维贤仍觉得,这确实是一起类似于“李张联姻”那种“上限有限”的案子。
万历二十四年正月。神宗皇帝发现武清侯李家与司礼太监张诚联姻。立时勃然大怒,当即命令田义、孙暹等太监拿办张诚及其名下的十数位依附者。
事情的发展之快,就像是有什么预谋一样。田义和孙暹二人分别从张诚那里拆得了司礼监掌印和东厂提督的职务,而张诚及其党羽的家产也被火速籍没,充入内库。
皇帝对张诚一党的判决也非常严厉,除了张诚自己及部分党羽因“侍帝日久”免得一死,得发配净军以外。包括当事人张勋、锦衣卫实职副千户霍文炳在内的一大批人都被判处了死刑。
可是,另一家当事人,也就是武清侯李家则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害。张诚被发配去净军之后没多久离奇死亡,但主导婚事的武清侯李文全却安安稳稳地活到了万历三十六年才寿终正寝,在这期间,李家甚至一直都还有差事做,简直是老天无眼。
而这回天津的案子,锦衣卫明明已经查到了李府的头上,骆思恭的儿子骆养性甚至都把李家的豪宅给围了,就像骆养性说的一样,锦衣卫再往前进一点,这窗户纸就捅破了。但最后,也只是以李铭诚老病求去退出后府而草草结束。
张维贤能理解,皇上如此处置,多半是因为念着老太后的好,愿意放李家一马。但张维贤对此仍是不满的,在他看来,就该把李铭诚以及依靠着他趴在大明的身上吸血的虫豸一口气全部清退才对。
张维贤沉默了一会儿,才用远不如刚才那般恳切的语气说道:“圣眷不是永恒的。李家若是继续这么违逆圣意,恐怕皇上的耐心也会耗尽吧?皇上没有惩处李家,但天津那些依附李家的人也没有跑掉啊。”
张之极没有接话。
又过了一会,张维贤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他合上帖子,精准地将之扔到了废纸篓里。
“总之,让他们折腾去,我张家不掺和这档子事儿。从明天开始,我病了,你在病榻前侍疾,不能外出。”
“是。”张之极应道。
“病了不能去衙门得上表。”张维贤收起脸上的严肃,嘿嘿一笑。“你代我拟一封吧。”
“您自个儿写嘛。”张之极连忙摇头。
“我这不是还要看书呢嘛。”张维贤举起书本晃了晃。
“我也要看书。”张之极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买了好些新书呢。”
“写完再看。”张维贤摆手。“出去吧,到吃饭的时辰再叫我。”
“是。”张之极拱手。“谁叫您病了呢。”
“你这臭小子!”张维贤佯怒的时候,张之极也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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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朱常洛被生物钟唤醒。他睁开眼睛,推了推躺在身边的还在熟睡的妃嫔。
那是永寿宫的文美人,也是郑贵妃送给他“圣诞礼物”之一。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儿,是因为昨天被点名侍寝的人是永寿宫的米嫔。
几次侍奉之后,米梦裳发现,皇帝的精力真的很旺盛,她这小身板真不太能伺候妥当。所以她最近两次受召过来,都会从同住一宫的另外七个小姐妹里顺一个给皇帝带过来。
除了身体吃不消这一层,米梦裳也还有手足相怜的情绪在里边儿。
在被贵妃郑梦境赎出并送到皇帝的榻上之前,她和其他七个小姐妹一直是同吃同住的。初进宫时,她们几乎每天都处在惶恐与无措当中,尤其是当她们知道自己被赎出来,只是为了作为眼线被安插到还是皇太子的朱常洛的身边的时候。
这样的情绪在她们集体作为精致的圣诞礼物被送到新皇帝榻上的那天达到了顶峰。她们害怕皇帝知道,郑贵妃“进珠玉及侍妾八人啖帝”不只是为了与皇帝摒弃前嫌、重修旧好,更是为了让她们收集皇帝的言行举止。她们不知道这当中还有没有别的什么阴谋,但她们至少清楚,自古在皇帝身边做间谍的,多半没有好下场。
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十一,圣诞节当日,圣容恹恹不似昨天。这差点没把她们的魂儿给吓掉。她们非常担心皇帝的龙体因为昨夜的癫狂而有恙。这当然不是因为她们有多喜爱这个暂时只有一夜情分的男人,而是如果皇帝真的由于幸了她们而驾崩,下一代皇帝多半会直接赏她们一条白绫,而就算新皇帝不杀她们,郑贵妃多半也会下手,灭她们的口。但好在最后,皇帝没事。
她们在惶惶不安中度过了堪称煎熬的几天,直到皇帝把她们召到南书房与郑贵妃对峙。
那次对峙之后,八美中的“丑小鸭”米梦裳抓住机会一步登天,成了皇帝最宠爱的嫔妃之一。而其他人虽然没有得到宠幸,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皇帝冷落,但她们至少摆脱了郑贵妃的阴影。不必再因为害怕身份暴露,而惶惶不可终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