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徐礼部和孙员外。”杨涟说道:“据我所知,孙员外一直将西洋学说视作奇技淫巧。之前他老人家还在北京的时候,就曾公开反对引洋教、洋学。若不是辽东和朝会的案子,恐怕徐礼部和孙员外早就割席分坐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袁应泰看向熊廷弼。“争,争。争!争个屁!”熊廷弼的眼神里沸腾着血腥的杀意。“与其等事情闹大,北京的烽火再回烧到辽东来。还不如先斩后奏,早早地斩草除根,把这个祸根给铲了。”
“你要杀人!?”袁应泰一惊。
熊廷弼理所当然地说道:“谤我君父,扰我军心。无论是按国律,还是按军法,都能判他极刑!我有王命旗牌、尚方宝剑在手,可以直接请出来砍了他的脑袋。”
“要是这么做了,挨骂的人可就是你了。”袁应泰不无担忧地说道。
“我挨的骂还少了吗?”熊廷弼自嘲道:“除非我熊廷弼战死在辽东,否则我就算是进了棺材也会挨骂。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我就当是为朝廷分忧了。”
“杀了人也止不了争!”杨涟一言道出实质:“这个事情的关键不在于那个通事的死活,而在于他的身份。只要事情上报到朝廷,那些人就一定会吵起来。就算你交个不会说话的人头,也改变不了什么。杀了也是白杀。”
“对呀。”袁应泰附和道。
“不是白杀。总会好一些的。至少能把审讯的环节省掉。”熊廷弼说道。
他想的是,先以军事法庭的形式判人死刑。把事情的性质定下来。这样就能缩短斗争的流程。不然活人押解到北京,光是争主审官就得是一顿大吵。审完之后多半还要争二审,乃至争会审。他这儿先斩后奏,把人杀了,这个过程就能省掉。也能少扯很多人进去。
“要不先用那个吧?”杨涟建议道:“把事情告知皇上。”
“不行。”熊廷弼立刻否认道。“为人臣者,是要为君父分忧的。用那个只不过是把我们的愁绪转嫁到皇上那里去,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解决。”
“耶稣会派这么一个人过来,真是添堵!”杨涟抚额叹息道。
“那个是哪个?你们在说什么?”袁应泰不解道。
熊廷弼不打算给袁应泰解惑。“辽东形势如火,沈阳夜不收拼死回报,说老奴贼兵大部已经从老寨迁移至萨尔浒城了。大战随时可能点燃,无论是为了朝廷的大局,还是沈阳的军心,这个人都不能再活了。”
“非要杀人吗?”袁应泰心有不忍。
熊廷弼没有接他的茬,而是转头问杨涟道:“你觉得呢?”
良久,杨涟吐出一口浊气:“请王命旗牌吧。你的奏疏写完,我联署就是。”
“唉!”在袁应泰一声无奈的长叹中,西班牙贵族出身的传教士,阿尔法罗·冈萨雷斯·德·门多萨命运就这么敲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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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右佥。”各军镇帅离开衙门之后,祖大寿又等了好一会儿。见杨涟出来,他立刻就牵着马迎了上去。
在祖大寿看来。杨涟是他人生中的第二个贵人。去年,也就是万历四十八年,祖大寿被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熊廷弼调到身边,担任游击。六月,建奴骑兵骚扰白官人屯,祖大寿虽与之力战,却因所谓的“提撕不严”,而被时任辽东巡按陈王庭参劾革职。
为了堵住愈发汹涌的朝议,熊廷弼下令打了他四十军棍。并令其戴罪上任,驻防浑河南岸。
实际上,熊廷弼认为祖大寿是无罪的。也期望他能以功劳抹掉处罚。八月,建奴再犯,祖大寿在浑河以北的灰山地方与奴兵交战,将其击退。十月,熊廷弼上表朝廷,请求表彰诸将。其中称祖大寿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先后斩获真奴首级三十余颗,希望皇上能恩准他复职。
当月,皇帝圣恩,认可熊廷弼所报首功,令兵部恢复祖大寿的官职。在此期间,杨涟也获释出狱,外放辽东,取代陈王庭成为新的巡按御史。
为了避免再被巡按劾罢,熊廷弼建议他主动去给杨巡按做随护。无论如何,把关系料理好总是没错的。
祖大寿接受了这个建议,可他没多久就开始后悔了。杨巡按平均一个月跑遍辽东,马儿让他折腾得天天掉膘。
但话又说回来,跟着杨巡按的好处也是显见的。在遍巡辽东的过程中,他们曾撞见过几次小规模的蒙古劫掠。祖大寿所部骑兵英勇作战,毙杀数人,砍下来的脑袋没一个漏报。全都实实在在地转化成了赏银和功劳。这可比一个人头验半年的效率高多了。
“走吧。”杨涟没有接绳。
“您不骑马么?”祖大寿问道。
“我想走一段。”杨涟幽幽地说道。
“也好。”祖大寿索性把着缰绳给杨涟做起了马弁。沉默着走了几步路之后,祖大寿突然说:“杨右佥。李镇帅说,想要请您共进晚餐。”
“为什么?”杨涟下意识地问道。
“他老人家没告诉我。”祖大寿说道:“只说在苏春楼等您。”
“.”杨涟愣了一瞬,接着抢过缰绳,踩镫上马。“你去告诉他,在他的军营里吃饭就算是谢我了。”杨涟秉持着“一线生活、一手信息”的理念。到地方之后,都是不住衙门、客栈,而直接住军营的。若不是熊廷弼临时传唤,他这会儿已经换下官服,在李怀信的营地里跟底层官兵侃大山了。
“哎呀。”祖大寿面有遗憾地感叹道:“这哪是吃饭啊。”
“不是吃饭还是吃什么?”杨涟不满地反问道:“他还敢贿赂我?”
“瞧您说的。我这就去。”祖大寿苦笑摇头。然后对跟着的其他骑兵说道:“送大人回营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