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善继从箱子里拿出一锭标准的一两官银,递给第一个过来领饷的标兵。孙承宗的眼力很好,那人一过来,他立刻就认出这个甲队第一兵,恰好就是第一个被茅元仪选中的卫兵。标兵颤抖着接过那一两银子,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他长这么大,还没摸过一整两的银锭呢。银子坚硬寒冷,这标兵却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发烫。
“谢抚台!谢大人!”标兵捧着银子朝孙承宗和鹿善继连连作揖。
可没承想,孙承宗毫不领情,骤然大喝一声,生生地把标兵的脸笑容给吓得凝住了。“错了!”
标兵不知所措,只能依靠本能跪倒在地。
“本抚方才说过,饷银皇上是给的。我和鹿主事只是代发。你一顿饭吃完就给本抚忘了!”孙承宗高声呵斥。他声音大得让人以为抚台大人起了真怒,要让人将这个可怜的标兵给拖出去砍了。
“小人有罪,小人有罪!”标兵把银子搁到一边儿,连连磕头。
孙承宗本想把他逐出标兵营,令其滚回卫所,好把这个典例立住。从源头上排除内外交讧,君臣相疑的可能。
但最后,他还是没忍心这么做。
“面北,谢恩!”孙承宗朝北京的方向拱手,以给标兵们指明方向。
“谢皇上万岁!谢皇上万岁!”标兵面北磕头,带动在场标兵齐声颂圣。
“下去,继续发钱!”孙承宗弯腰拾起银子放到标兵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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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已至,天色昏昏。悠扬的钟声从北方传来,肃穆地提醒着人们关城在即。
对此,本地民众的心里早有预期,大多已不再出入。只有几个没算好时间的外来人,行色匆匆地奔跑着进出。反常的是,守门的军士并没有阻拦他们,强行关门,而是任由这些不会掌控时间的冒失鬼自由进出。
“千户大人。”负责控制拱北门的小旗官和两个校尉奔跑着抵达镇南门,拱手向上官陆文昭报道。自此,锦衣卫东司房全体人员到齐。
“归队吧。”陆文昭微微颔首。接着朝着锦衣卫天津百户所的领队总旗走去。在一刻钟前,天津所的一个满编总旗,共五十六人,也抵达了镇南门。
“张总旗。”
“陆千户。”张总旗还礼。
“差遣结束了。你们就此返回驻地。不得迁延。”陆文昭下令道。
“是。”张总旗面恭而心诽。
张总旗对这趟差是很不满的。按照锦衣卫的规矩,北京的钦差到地方之后可以便宜行事,无条件地调遣当地的百户所。被调遣的百户所应裹粮应调,也就是说,如果收到调遣的命令,那么一切开支由百户所自己承担。相应的,百户所也可以要求给他们提供供给的州县,补足这笔支出。反正层层摊派,最后还是到老百姓头上,钱粮不是张总旗自己出。张总旗自然不会对此不满。
真正让张总旗不满的,不是有损,而是无利。钦差到地方之后,按例是要吃拿卡要明着贪腐的,然后见者有份,多少分点儿。他不求吃肉,汤总还是能喝两口的吧?
可这个姓陆的简直就是个异类,他自己不吃肉,也不允许别人喝汤。这一趟差出下来,毛都没捞到,简直晦气。
但代替本所百户出差的张总旗也没法子,陆千户掐着他的命门。只要陆千户给北京的指挥使司上一道弹劾,就能让他乃至整个天津百户所的军官滚去候补。这么说来,陆千户还是客气的,至少没找张总旗索贿。
张总旗带着麾下东拼西凑攒出来满编总旗回去了。而陆文昭自己的人还没走。
又一刻钟后,天津卫中所的守城兵被锦衣卫斥退,镇南城门也关了,不过吊桥却没收,还在护城河上横亘着。
日暮渐沉,陆文昭耐心的等着。
那个约定要来给他送行的人尽管迟了些,但到底还是没有爽约。
“陆副千户。”孙承宗已然卸了戎装,换了常服。
“孙师傅。”陆文昭长揖道。
孙承宗愣了一下,但很宽容地没有纠正。“陆副千户,辛苦了。”
“您客气。”陆文昭又还礼。
“这是巡抚署的文书。凭此,你可以调用天津港口的任何一艘船。”孙承宗从怀里掏出一封硬质的文书,亲手递给陆文昭。
“那下官就走了,您自己保重。”陆文昭双手接过这份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东西。
“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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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陆文昭拜别之后,孙承宗又去了一趟军营。等听完首日的募兵情况,以及安排好后续的征兵、练兵事宜之后,孙承宗才回到位于指挥使司的居所。
“抚院的牌匾已经造好了。”刚过而立之年的家仆孙燧,为自家老爷掌来一盏烛火。“要换上去吗?”
“不急,再等等。”孙承宗拿出一本写好的疏奏左右摊开,又抽出几张稿纸,他一边抄写,一边修改。
天津卫城的银库几乎空的,根本不够他发。为了取信于人,他只好先斩后奏,动用了那艘贿船上的赃银。三百多两虽然不算多,但这个事情他必须跟皇上说清楚。
草稿写完之后,孙承宗又检查了一遍才将之誊抄在叶折上。“把皇上赐给我的盒子请出来。”孙承宗吩咐孙燧道。
“是。”孙燧打开柜子,先捧出一个方形的盒子,接着用钥匙打开盒子。然后才将一个挂着银锁的匣子捧到孙承宗的面前。
孙承宗从腰间取下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特制的匣子,并将密折齐平放入。重新上锁之后,他又将匣子还递还给孙燧,并道:“送去承天门,那里有太监专门收这个。明天开城门就去。拿我的驿符,一路换马。”
“是,老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