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觉得跳过通政使司直接给皇帝写信好又不好。他不知道该不该拒绝,愣一会儿之后,孙承宗只吐出一个字:“是。”“到地方之后。该抓的就抓,该参的就参,但不要扩大。把事情限制在三卫之内。”说话间,朱常洛将那张填好了内容的纸叠起来,并走到孙承宗的身边。“孙师傅回去的时候顺路去趟内阁吧。把这个给他们,让他们尽快拟旨。王安也少跑一趟。”
“是。”孙承宗赶忙将盒子收起来,并用双手接过委任状。
————————
不久后,孙承宗来到内阁值房。一进门儿,他就觉察出了一股沉闷到让人觉得压抑的气氛。
孙承宗发现,刘一燝和韩爌的脸色很不好看。尤其是刘一燝,他那个样子像是有人精准地抓了一把在茅厕里乱飞的绿头苍蝇,将之塞进研钵捣碎兑水,并强行灌到他的嘴巴里去。
孙承宗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猜测做出这种恶行的人大概率是坐在刘一燝对面的沈。
沈本以为,皇帝会立刻召集新的军政或者财政会议商讨巡边的事宜。但过了两天都不见有动静,所以他就小小地推了一把,授意言官弹劾蓟辽总督文球募兵不力,似有贪腐嫌疑。
这封弹章写得很巧妙,竟然引用了熊廷弼与文球之间的争论。
当初,熊廷弼因萨尔浒惨败得荐,疏称需兵十八万才能守辽,并徐图收复。不过,时任大同巡抚文球却跟人说,只需要十二万精兵就可以击溃酋奴了。可是,文球只是嘴上说说,引发了一场舆论上的风波,他并没有就此事上疏反对熊廷弼的方略。争论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被平息了。皇帝亲自下场,命熊廷弼北上经辽,并在当年十月,升文球为蓟辽总督,负责给熊廷弼筹措物资,并补充兵马。
沈的这一招其实非常歹毒。因为皇帝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给熊廷弼在辽东的这两年定了性,说他守辽是有功的。并且多次旨发内帑以充辽饷之不足。既然熊廷弼是对的,那么当初反对熊廷弼的文球可以被说成是错的,乃至是有罪的。
而且更要命的是,熊廷弼确实曾不止一次在给兵部的公文里点名说文球征调不力。即使熊廷弼是拉着兵部、户部、工部和蓟辽总督署等司的主官一起骂的。
不仅如此,沈还特地把这封由他亲自指导拟就的弹章,想法子弄到刘一燝的手里,让刘一燝先批阅。
兵部一团乱麻,国库连年亏空。要是哪里闹点水灾旱灾的,北京连赈灾的银子都拨不出来。这些糟心的事情,把刘一燝的心情搅得就像是一团乱麻。因此当他读到这封看起来用词不甚激烈,但暗伏杀机的弹章时,差点没站起来把奏本往沈的脸上扔。
刘一燝忍住了在内阁值房上演全武行的冲动,不过代价就是他脸色黑得像是喝了苍蝇汁儿似的。
孙承宗重新关上值房门的时候,刘一燝刚把弹章的票拟夹到奏本里。首辅点头之前,其他阁员写的票拟是不作数的,所以只有等方从哲批阅并同意之后,刘一燝的意见才能成为内阁的意见,往上呈报给皇帝。
“孙稚绳?”第一个注意到孙承宗的人当然还是离门最近的韩爌。“你怎么来了?”
“我刚从书房出来。皇上给我委了个差事。”孙承宗从袖袋里掏出了那封委任状。
“书房”这两个字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阁员们纷纷放下手里事情,抬起头用好奇的目光看向他。
“什么差事?”韩爌问道。
“巡抚天津。”孙承宗回答说。
“你去啊?”沈的眼眉本能地一挑。
“有什么问题吗?”孙承宗对沈没什么好感,就像他并不喜欢赵南星那样。
“怎么会有问题呢。”沈赶忙将脸上的笑意从挑衅变更为亲和。“你去再合适不过了。昨天内阁收到旨意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皇上圣明啊。”沈这番一次性夸了三个人的漂亮话说得极其自然而且看不出丝毫心虚。
“想不到沈阁老这么看重我这个教书匠啊。”伸手不打笑脸人,沈的脸变得快,孙承宗也不会慢。
他是个极致的实用主义者,如果不是原则问题,他是绝不会和别人翻脸的。当初梃击案时,基本在阁务中隐了身的内阁辅臣吴道南被皇帝叫去问话,吴道南一时不知所措,问策于孙承宗。孙承宗答曰:事关东宫,不可不问;事连贵妃,不可深问。庞保、刘成而下,不可不问也;庞保、刘成而上,不可深问也。
孙承宗的处理意见可以说是既合了皇帝的意思,也合了太子的意思。吴道南按孙承宗意思处理,很快就将闹得满城哗然的梃击案平息了下来。孙承宗也因此进入了太子的视线。
“我也是教书匠啊。”沈继续捧孙承宗,甚至不惜隐隐地自贬。“只不过我只能去内书堂,而无幸去皇极殿教书了。”沈现在兼着内书堂讲师的差使,隔三差五地就会去司礼监给小宦官们上课。他还有一个特殊的学生,魏忠贤。
“有教无类嘛。”孙承宗一面敷衍沈,一面来到方从哲的面前,将委任状递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