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才说的你听见了吗?”王承恩问道。“听见了。”祁逢恩毫不犹豫地点头道。
“听见了好,也省点儿口舌,去把记了这个事情的册子找来。顺便再把英国公叫来。”王承恩初生牛犊不怕虎,对后府的勋戚们是没什么敬畏之心的。除了永宁伯王天瑞,他甚至都不愿意笑脸相迎。
“是。”祁逢恩领命转头,并摆手招呼来一个西厂的队总,接替自己的位置近身保护王承恩。
“查册就可以了。没必要传英国公吧?”骆养性看见张维贤那张冷得起冰的脸就难受。对于他来说,张维贤是经常往来而且关系不错的长辈,他甚至挨过张维贤的教训。如果是骆养性一个人过来,他甚至都不一定敢在张维贤的面前大声说话。就这一点来说,他顾虑太多,不如身边的年轻宦官。
“有必要啊。照您刚才的说法,如果消息是从后府传出去的,即使不是英国公告的密,那也一定是从他这儿开始的。咱得问问他,在卫帅离开都督府之后,他都把这个事情告诉了谁。”王承恩又正了正自己的坐姿,他抿着嘴唇,摆出肃正的样子。“您要是不好说话,我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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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来自天津卫的驿递,被送到了位于午门与端门之间的兵科直房。
兵科现在的主官是都给事中赵兴邦。他是万历二十九年的进士,以为官清正,不畏权贵闻名。让他获得这一名声的时间,是万历四十五年上疏驳斥郑国泰的正妻李氏,并反对郑养性违制袭职。
当然,和同时代的其他言官一样,赵兴邦也只从皇帝那里获得一个“不报”。彼时,民间风传,说他跳出来言及此事是为了打压郑家以讨好太子。赵兴邦没有对此风言做出回应,反正这则流言和他之前上的奏疏一样,都被皇帝给无视掉了。
万历四十八年,新君即位,流言平息。因为赵兴邦虽然确实获得了晋升,但也只是从左给事中升为都给事中,只能算是补上了这个空了好几年的缺。和同仕兵科却连跳四级,外派辽东的杨涟根本没法儿比。流言开始转而攻击杨涟谤君邀直。而赵兴邦还是干着原来的活儿。唯一的区别是吏部按先帝的遗诏补官,给他塞了几个次一级的同僚。
其中一个就是明时举。明时举是万历三十八年的进士。初授江西峡江县知县,调庐陵县,后丁忧去职。他原本在万历四十六年闰四月时,备补保定府博野县,但四十七年入觐时,却他没有被外派,而是留在北京,等候重新派缺。之后,明时举撞见了皇帝驾崩,遗诏递补在京官缺,于是就被派到了兵科来。
由于进士晚,资历浅,明时举很自觉地充当起了整个兵科的文书官。负责收发关于兵部、五军都督府、戎政府、各地总督署、兵备道以及辽东经略行辕的文书。当然,各地总兵、副总兵乃至卫所军官的文书也由兵科批核。只不过相较以上衙署,这类文书比较少见就是了。
因此见到来自天津卫镇抚司的公文的时候,明时举感到有些稀奇。不过他却并没有多想。因为驿卒送来的包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上面载明了各处驿站的收发时间,运件人员,看起来就像是天津发过来的普通文书。
各科给事中皆有都、左、右、无等区分,但因为工作性质特殊,负责的门类专一,而且都能直接向皇帝上疏,所以每个给事中都要把发到本科直房的文书给看上一遍。无论他们有没有挑刺儿批驳的心思。因此,在簿册上登记好接收的时间、上禀的衙署之后。明时举便轻车熟路地将包裹给拆开了。
明时举本以为这又会是一封平平无奇的文书,可从看清封面题目的那一刻起,他那双原本带了些倦意的眼睛立刻就瞪大了。
本章上写着一竖没有丝毫书法造诣,但还算板正的字:劾本卫诸官不法疏。
明时举立刻意识到,这一本弹章,而且牵涉范围绝对不会小。他立刻将之翻开,接着嘴角便扬起了一个兴奋的弧度。须臾,明时举将弹章读完,兴奋地来到都给事中赵兴邦面前说道:“儆言。这是天津镇抚使弹劾本卫诸官的弹章!我们赶紧拟疏上奏皇上。”
“天津卫?”赵兴邦眨了眨发干的眼睛,问道:“我记得锦衣卫领着皇差去天津卫抓人吧?”
“是有这么回事儿。”明时举将弹章递给赵兴邦。“不过弹章里从头到尾都没提锦衣卫。”
“没提?呵。”赵兴邦莫名地笑了一声,接着拿过翻开,发现这本弹章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锦衣卫。上面的内容,只有卫镇抚使弹劾本卫的各级军官在刑事上滥权,在兵事上懈怠,在民事上贪枉等诸多不法事由。
“真有意思。”赵兴邦将本章放下。
“有意思?有什么意思?”明时举问道。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神正平是什么时候上去的,但他肯定在天津卫干了有一段时间了。他为什么早不弹劾晚不弹劾,偏偏在锦衣卫去天津卫抓人的时候弹劾?难不成他良心发现了?”明时举笑道。
“你觉得这背后有蹊跷?”明时举脸上的兴奋之情逐渐褪去了。
“必然有。”赵兴邦肯定道:“缇骑还在天津卫,但这个神正平甚至连半个字都没有提到他们,这背后要是没有猫腻,那才真是见了鬼。”赵兴邦耸耸肩。“说不定,这还和近日西厂、东司房进驻后府、兵部的事情有关。”
西厂和锦衣卫在展开行动的时候,没有跟任何一个外廷衙门打招呼。当西厂的稽查和东司房的缉事闯入兵部大堂的时候,兵部尚书崔景荣还在文华殿里接受崔文升几近于问罪的质询。之后,兵部大小官员全被锦衣卫严密地监视了起来。
因此,相关消息传得很慢,直到现在京里都不知道厂卫为什么要这么干。流行的说法是兵部的账本做得实在太烂,引发了皇上的强烈不满,故而让厂卫进驻再查。但该说法解释不了负责此事的厂卫主官为什么不常驻兵部,而是常驻后府的问题。
“那要怎么办?”明时举又问道。
“法办!”赵兴邦既没有如获至宝,也没有畏缩不前,完全是一副公办的样子。“这里边儿有没有猫腻,都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别多掺和,做言官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