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呢?”刘一燝追问。
“串联结党,以势欺君,有失臣道。”傅櫆想了想,补充道:“刑科认为,涉案官员确有此嫌,故给驾帖以佥批。”傅櫆虽然内里已全面倒向皇帝,但面上还是得以冠冕堂皇之辞自我粉饰。“朝会上三科六道众口一词,显有串谋之意,且众官言辞激烈,几显逼宫之势,哪里还有半分为人臣者的样子。”傅櫆面色肃穆,义正词严。“好。”方从哲莫名其妙地说了“好”字,也不知道在夸什么。他摆手道:“劳烦你跑一趟,回去吧。”
“学生告辞。”傅櫆举手行礼,拜别在场阁卿。
傅櫆走后,内阁再次冷场。就连一贯中立,并真心实意地反对皇上改朝的史继偕也没有说话。史继偕谏阻改朝,只是怕再次君臣不相见的情况再次出现。现在,早朝已不再是单纯的制度问题,它的性质已悄然质变成了皇帝与东林党人的角斗。
“诸位阁老究竟有何打算啊?”阁员各怀心思、沉默不语。只有徐光启急得不行。
只有史继偕回应徐光启。“首辅。咱们去还是去乾清宫探探圣上的意思吧。”
“不必探。傅櫆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方从哲摇头道:“圣上体恤百官,精简冗朝”这个评价非常正面,几乎等于是在公开支持改制,这跟他最开始接到司礼监的传谕时态度大相径庭。“.但有些人却妄图借此掀起政潮,裹挟君上。攫取非常权力。”
“再怎么样咱们也不能不闻不问啊。”听方从哲的话,徐光启知道自己劝不动了,他只好老调重弹,并含蓄的提醒道:“这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
“圣上此行是拨乱反正。”无论是立场还是主张,沈和徐光启都是截然对立的。“徐部堂,您还是先担心担心自个儿吧。”
“我岂会囿于党派之见?一口气抓了这多么人,北京势必动荡,要是短时间内得不到妥善的解决,动荡就会从中央波及全国。”徐光启转头就走。“诸君不谏,我自谏便是!”
徐光启没走几步,刘一燝就追了上来:“子先兄!”他大喊道。
“季晦。”徐光启停下脚步,转头问道:“方首辅基于党派之见不愿过问此事。你怎么也不说话呢?你就这么怕引火烧身吗?”
“子先,你有孙帝师护着,火烧不到你头上。但你不了解,皇上的怒火早就将我全身都燎遍了。就在阁、部、司、寺、院联合上疏的那天,皇上召我和方从哲入南书房”刘一燝见四下无人,便把被皇上敲打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那你为何不劝?”徐光启不解。
“你觉得我劝得动吗?”刘一燝苦笑一声,说道:“我与虞臣受推入阁,参与机务。看似官居二品,居坐中枢。但我不是东林的领袖,只是言官清流的提线木偶。我劝过了,不止一次。而且劝有用吗?”
“唉!”刘一燝抚额叹气。“你悉知兵事,才高八斗,在聚会上据理力争,坚决反对攻击熊左堂,但结果呢?赵梦白不但不听,反而一意孤行,撺掇杨渊诬言辽东。但最后,吃挂落的人却是我!而且”刘一燝顿了一下。“.而且在那之后,你再没有受到过邀约了吧?”
“我以为东林没有聚会。”徐光启说道。
“有的。好几次呢。我与虞臣是想邀你的,但赵梦白不许。”刘一燝自嘲道:“辽东和朝会的事情都不是我挑起的,但最后挂落却全都砸到了我的身上。皇上不知道东林党不由我做主,但这种事情能解释吗?”刘一燝自问自答。“没法儿解释的。”
“。算了,你有你的难处,乾清宫还是我一个人去吧。”徐光启点点头表示理解。
“不,别去!”刘一燝拉住徐光启。“至少现在不能。”
“为什么?”嘴比心快。徐光启刚问出这三个字便想通了:“你要借势?”
刘一燝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看方阁老和沈的态度,无论今日捕拿的起因如何,到最后一定会发展为两派的拉锯。大明现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徐光启很是焦躁:“你信不信,从明天开始,齐、楚、浙三党的言官就会对东林党发起全面的攻击,到时候被捕入狱的就不止这些人了。”
“长痛不如短痛。”刘一燝态度坚定。“东林党需要新的领袖。”
“你想取赵梦白而代之?”有了前面的铺垫,徐光启对此并不意外。
“不。东林党以言起事,我没有那个威望。”刘一燝盯着徐光启的眼睛。“现在,为天下熟知且谏而有功的唯三人而已。子先,你知道都是谁吗?”
“辽东巡按杨涟、都察院御史左光斗、刑科都给事中傅櫆。”徐光启即答道。
刘一燝摇头:“原来是有傅櫆的。他在内阁里说的那些话没错,但无论对错,从他给锦衣卫佥批驾帖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可能再成为东林党的领袖了。当然,如果他再次顶掉驾帖,并被圣上罢官,那他的声望将无人能及。说到底,东林党就是这么一个奇也怪哉的东西。”
“.”徐光启没有接话。他从刘一燝的眼睛里看到了所谓“谏而有功者”的脸。
“看来子先兄已经猜到了。”刘一燝竟然笑了。“杨涟面君直谏,痛斥内宦,平反萨尔浒。左光斗首劾东厂,掀起大案,最后使之全面换血。而子先兄你,临危言事,规制西厂,限之于内廷。我与虞臣都是支持的你。”
“我不想做什么领袖。”徐光启否定道。“你还是推他们上去吧。”
“他们不行,只有你能。”刘一燝走近一步,死盯着徐光启的眼睛:“杨涟远处辽东鞭长莫及,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左光斗被捕入狱,自身难保。只有你!超然世外。”
“我只想做好皇上的臣,大明的官,不想做东林党的领袖。”徐光启眉头紧皱。
“这不矛盾。”刘一燝继续劝说:“杨涟和左光斗都是正君直臣,但说到底只是海瑞一样的人物,能震慑宵小,但也仅此而已。而且让他们做领袖,也不过是重复赵梦白和邹尔瞻的事迹。如果你能当好这个领袖,将东林党扭正,而那做好臣、好官的就不止你一个人了。”刘一燝循循善诱。
“.”徐光启他知道东林党确实有病,得治。沉默片刻后,徐光启问道:“季晦。那你要什么?”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不能再让赵梦白和邹尔瞻点的火把我烧着。”刘一燝回答道。
“不够。”
“这就够了。”刘一燝摇头道。“皇上是明君,只要我尽心用事,皇上迟早会重用我。但如果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皇上就不会信任我。我就再也坐不上首辅的位置了。”
“首辅?”
“当然。”刘一燝毫不讳言。“你是有才的,我也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