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叫圣旨上说‘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辞不朝’。而给皇子们上课不在‘任何理由’之中呢。”李汝华摊摊手。“我这老胳膊老腿儿一天哪里站得了三个时辰。”
“这朝不能这么上,正常的公务都得耽搁了。”黄克瓒叹气道。“皇上昨天没来,今天也没来。一直在以各种理由推搪。这哪里是上朝.”说话的时候,崔景荣的视线穿过盖碗间的空隙,定格在方从哲的老脸上。“皇上这是在跟科道、翰林们斗法呢。”喝完这口茶,崔景荣又将目光给收了回来。
“首辅。您可是咱们这些人的主心骨。”黄克瓒走到方从哲面前行礼道。“祖制三朝的事情,您可得拿个主意出来。”
“我能拿什么主意.”方从哲人老成精,像这种费力不讨好、总要得罪一边的事情他是从来都不想沾的。
“写个联名的疏奏吧。”李汝华的声音从边儿上飘过来。
“内阁领头联合九卿,上疏向皇上陈明利害。”崔景荣放下茶盏。“诸位意下如何啊?”他的措辞虽是“诸位”,却只看向方从哲。
“算我一个。”黄克瓒在方从哲嘴角微动准备说话的时候跳出来表态道。
这样一来,在场的三位尚书便形成了统一的意见。
“上疏没问题”方从哲叹了一口,点点头道:“但问题是写什么?这毕竟是祖制成例嘛。”
“剥皮揎草放县衙示众还是祖制呢。”刑部尚书黄克瓒的发言颇有些人道主义的意味。“不也因为过于残忍而被废止了吗。”
“这就不是祖制的事儿。”方从哲顿了一下,一改之前的回避态度,非常直白地说道:“我想问在这件事上诸位决定站在哪一边?”
方从哲目光灼烈,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他很清楚,事到如今他和他领导下的内阁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了。他要是不同意联名上疏,且不说六部九卿,面前这几个尚书是一定会抛开内阁单干的。与其到时候再被动地接受既成事实,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且新君登基以来的经验告诉他,无论他怎么躲,皇上都会把他拉出来表态。
“站哪边?”李汝华抖了抖发白的胡子,把问题又抛了回去。“方首辅觉得有哪些边可以站啊。”
“无论如何,公务是要继续开展的。”崔景荣接过话头,直接跳过“选边站”的话题,将视角放在事务上。“西南三省应召赴辽的土司已经在山海关附近完成了集结,有一堆事情还等着兵部的大印呢。我想户部也差不多吧?”
“无非钱粮嘛。”说到这儿,李汝华的脸上增添了几分愁容。“国丧的事情几乎光了太仓里的所有存银.”李汝华现在一提到钱就会往国丧上扯,然后哭穷。他絮絮叨叨地扯了半天,终于说到正题上了:“我打算找个时间求见皇上,请他老人家再掏点儿银子出来。”
“光发银子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啊?”崔景荣长出了一口气。“熊廷弼那边儿每半个月就给兵部发来一个题本,抱怨辽东米面腾贵,就这两三个月,辽东地方的米面价钱一直在涨,到现在差不多涨了三成儿。诸位也知道,熊廷弼那个嘴巴,唉!”
黄克瓒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提醒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再两刻钟两位殿下可就要来上课了。”
“说这么多,我就一个意思,这朝可不能再上了。每旬一朝挺好的嘛,把它换了干什么。”崔景荣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现在每天我和两位侍郎都得把公务带回家做。我已经好久没有”崔景荣及时把车给刹住了。
“呵!”黄克瓒暗笑一声。刑部掌着罪官的档案,他知道,崔景荣前不久派人给负责教坊司的官员打过招呼,请他帮忙摘掉某位名妓的奴籍。
“事情一步一步做,疏奏就从这方面入手?”李汝华建议道:“联名上疏只提各部公务繁忙,诸位意下如何?”
“不拿主意,不提意见吗?”黄克瓒问道。
“不需要。联名奏疏上只陈述事实就好了。”方从哲心想:皇上多半已经有主意了,他老人家只是在等一个台阶而已。
“礼部那边儿呢?在这件事上礼部的意见很关键。”李汝华问道。
“徐礼部?你看看深凹的眼窝就知道了。”方从哲耸耸肩,说道。
——————
“户部尚书李汝华求见!”南书房的门是开着的,传递消息的宦官也早就递过消息并得到了应允,但站在南书房的门口唱名太监还是一板一眼地为李汝华通名。
“宣。”一个明显不是很精神的声音从大殿深处传来。
进殿后,李汝华发现皇上正在跟两坨小铁块较劲。“臣李汝华拜见吾皇万岁!”
“起来吧。”朱常洛颔首,然后对魏朝说道:“给李尚书端一张凳子来。”
不一会儿,魏朝把一张拴着垫的凳子放到李汝华的屁股后边儿。“李大人,请坐。”
“多谢皇上。”
“谢魏秉笔。”
“说吧。有什么事儿?”朱常洛继续跟手里的铁块较劲。
“先帝爷”李汝华还是照例以诉苦开头。
“停!”朱常洛止住他。“你这个人每次来朕这儿要钱都要提父皇一嘴,给朕徒增些伤怀。”朱常洛摆出一副孝子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对万历皇帝的印象就只有挂在宗庙里的画像。“要多少?直说。”
李汝华也不脸红,直接说道:“请圣上拨帑银二十万两,犒劳诸西南土司。以免土司兵劫掠乡民。”
“他们还有这恶习?”朱常洛放下手里的铁块,接过宦官递来的干毛巾在脑袋上擦了擦。
“除女土司秦良玉驭下严峻,白杆兵军纪肃穆外,其余土司兵皆有掠民充饷之先例。”李汝华回答道。
“王安,写个条子,让内承运库调二十万两给户部。钱怎么,着户部和兵部一起商议。”朱常洛也不废话。“过往之事不再追究,但粮饷齐备之后若是再发生同类事,就重参严办。”
“奴婢领旨。”王安抽出一张白纸,开始拟令。
“臣代诸土司及辽东生民叩谢圣上天恩。”李汝华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想:严办?各代皇帝都是重兵甚于重民。就连孝宗弘治在面对边兵杀良冒功的案件时也是不惜亲自下场干预审讯,以证据不足为由为边兵开脱。现在辽事虽稳,但反攻无期,官司要是真打到皇帝这里来多半又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