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侯板着脸没说话。
许夫人从床上坐起,黄肿的脸上浮出几丝红晕,干笑道:“是我想差了。就算要换,也该用我的嫁妆。我原打算给锦心的那座绿柳庄,便给了锦鱼,您觉得如何?”
听他们三个说得热闹,锦鱼左右看了看,见靠墙的红漆大立柜上头放着一只兔子般大小的青铜羊羔摆件,她心下发狠,慢慢起身,朝那摆件走去。要撒泼,光哭是不成的,得闹出点大的动静来,得嚷得全府都知道,许夫人和锦心欺负了她。她便砸了这摆件。景阳侯不是教导她别叫人欺负了去么?她不过是听从了他的教导罢了。
手刚摸到冰凉的羊羔头,就听景阳侯道:“洛阳庄,我不会给锦鱼当嫁妆。”
身后立刻便响起锦心的欢呼:“谢谢爹爹。”
许夫人也忙笑得极大声道:“侯爷果然是最重嫡庶,最疼锦心的。”
这结果毫不意外。锦鱼心中好似叫人挖去了一块。洛阳庄对她而言,是她的一部分,是她真正的家。那些花儿草儿,像她亲手养大的孩子们。她的家……她的孩子们,就这样叫人生生夺去了。眼泪涌到她的眼眶中,带着彻骨的寒凉,深深的恨意涌起,她伸手去提那羊羔脚,却一下子没提动。正要使力,却听景阳侯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们会错意了。”
一盆冷水朝许夫人与锦心泼去。
锦鱼一怔,回头看去,见景阳侯仍是背对着她,手在身侧攥成了拳头。
就听景阳侯道:“你们母女人心不足,白白辜负了我一番好意。自打锦心出生,我是太过骄纵你们了!如今锦心眼看就要嫁人,若还是这般任性妄为,日后必会惹出不可收拾的祸事来!我决心已定。洛阳庄,我也不会给锦心!”
锦鱼顿时放下手里的绵羊,几步奔回去,站在景阳侯左侧。
景阳侯听得动静,侧了侧脸,看了她一眼。下一刻,锦鱼只觉得右手上微微一热,她低头看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竟牵住了她。
锦鱼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怨。她轻轻挣了挣,景阳侯却攥得极紧。
“爹爹……”
“你……那你……你想给谁?!”
锦心与许夫人的声音交织着响起。
就听景阳侯道:“鹰山的庄子就换给锦鱼做赔嫁。至于洛阳庄,今日你毒打秦氏,令她几乎破了相。我便把洛阳庄给了她。等锦鱼出了嫁,你若还是容不下她在这府里,她也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去处!”
锦鱼本正心如死灰,以为今生要与洛阳庄无缘了,听得这话,顿时巨大的喜悦像朝阳冲破了晨曦,喷薄而出,照亮了整个天空。
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忙抬头朝景阳侯看去,可眼泪却不争气,突然像断线的珍珠流个不停,泪眼婆娑,哪里看得清?
两声刺耳无比的尖叫震醒了她。
她忙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就见锦心缠着白纱的双手乱挥,不停狂叫哭喊道:“父亲偏心!父亲偏心!”
许夫人却是从床上颤颤爬了起来,枯瘦的手指指着景阳侯,颤抖个不停,突然一口气没喘上来,晕了过去,仆倒在床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王妈妈惊天动地地叫了一声:“夫人!”
*
锦鱼是被景阳侯拖出古香堂的,一路上她脚步都在发飘。
这个结果……没有比这个结果再好的了。
洛阳庄当嫁妆,她本来也是想给她娘住的。
可她是出嫁女,自娘是景阳侯的妾,住在她的庄子里,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洛阳庄归了她娘所有,她娘想在那里怎么住,便在那里怎么住!
她不由又看了看一脸黑漆漆的景阳侯。
这个爹虽然偏心,可对她们倒也不算太坏。
回到望燕楼,景阳侯去了书房,她则回了紫竹斋,欢天喜地地给秦氏报告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秦氏听了倒没有喜形于色,反道:“他这样做……也不是因为要向着咱们。只不过是想叫许夫人与锦心吃点教训……只可惜,这人的性子是说改便改的么?锦心从小骄纵惯了……不是我诅咒她,别看她如今欢天喜地嫁得如意,日后她还真未必比你有福气!”
这话没安慰到锦鱼,倒叫她心里猛地一震,不由自省警惕。
从小到大,秦氏也没少娇惯她。不然她一个庶女,怎么天不怕地不怕,有胆气处处跟锦心对着干?这才闯了祸,叫秦氏吃了大亏。
好在也算因祸得福。秦氏后半辈子有了依靠。她自己……也白得了偌大一笔嫁妆。
便张罗着叫幽菊用黑豆炖了乳鸽汤给秦氏作晚饭,她也没另做,就跟着吃了点。
一时饭毕正要回屋洗漱,却听得外头人声鼎沸。
忙叫豆绿去打探。
一时豆绿回来道:“我的妈呀!这是刮的什么风?怎么一家子全来了,都求着要见侯爷呢!”
“都有谁呀?可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实在好奇。
“大爷二爷大奶奶二奶奶还有楼姨娘跟六姑娘都来了!”豆绿嘴甚伶俐,一口气说道,喘了一口气,又道:“我听他们在那里议论……好像在说什么鹰山的庄子……又说什么侯爷跟夫人十几年没红过脸……”
锦鱼默了默。
这个家真是从上到下都站在许夫人与锦心一边。
不过现在望燕楼的大门紧闭,这些人也只能在外头望楼兴叹。
秦氏愤愤道:“肯定是来劝和的。怕侯爷一时跟夫人置气,真把那鹰山庄子给了你。”
锦鱼想了想,回屋取了几件东西,带着豆绿,去了望燕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