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柳絮早早起了身,稍稍梳洗了一下就挎着篮子上了菜场。锦红爱吃鱼,爱吃香菇,可是放眼望去,稀拉拉的几个菜摊子疏落落摆着的不过是些萝卜土豆,细菜一样没有。菜贩子们头上戴着破毡帽,百无聊赖地蜷缩在摊档后面,甚至都懒得招呼主顾。
她转了一上午,好容易买到一只瘦鸡,又凑了三二十个鸡蛋,方急匆匆地回了家。
好在她们这个院子不算小,当初柳承贵没有种花花草草,而是专门拿青砖围出几块小菜圃子种了些茄子辣椒小白菜,南墙根还有一架丝瓜,见缝插针地还种着大葱,长得粗粗壮壮的极是喜人。
柳絮一进门,隔着窗户看见莲花儿婶正坐在他爹屋里,两个人在低声说着话。一见她回来,莲花儿立刻迎了出来,满脸带笑地招呼:“絮儿买菜去了?”
柳絮忙把菜篮子放下,含笑道:“这么巧,我正说要过去瞧婶儿呢,您就来了——您坐着,我拾掇拾掇菜,您中午就在这儿吃饭。”
说着便去灶间拿了个菜盆出来,坐在院子里择菜。然而柳承贵的屋子里却安静了下来,两个人偶尔说两句不咸不淡的家常,倒象是适才的谈话因为柳絮回来而被打断了,一时间有些接不上似的。
柳絮微微有些疑心,故意把脚步放得重重的进了灶间,稍顷又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弯着腰悄无声息地走到柳承贵的窗外蹲下身子,耳朵里正听见她爹低声说道:“反正他们的事儿也吹了,孩子也回来了,她婶儿,那件事儿就烂在您肚子里别再提起了,叫孩子知道了白白地生气伤心。”莲花儿便不住地点头称是。
柳絮听了她爹这没头没脑的话更加一头疑云,忙将耳朵紧紧贴在窗根下凝神细听,却忘了红日当空,她的人影正照在窗纸上,柳承贵在屋内一眼瞧见了,忙冲莲花儿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又噤了声。
柳承贵便“啃啃”咳了两声,说道:“絮儿,菜收拾完没有?不早了。”
柳絮吓了一跳,嘴里连忙讪讪地应了一声,顺手从窗台上拿了两个干辣椒,退回到灶间,柳承贵那句话却在脑子里萦绕不去,翻来覆去地琢磨着。
鸡是已经杀好的,柳絮拿木盆装了,热水浇了两遍,坐在小板凳上开始拔鸡毛。却听门帘一响,莲花走了出去,柳承贵在后面相送着,嘴里不停地说着:“她婶儿,那么客气干什么?就在这儿吃呗。”
莲花儿一边说着“不了不了,家里还有小的呢”,一边冲柳絮含笑道:“这些日子你爹上我那儿已经把磨豆腐已经学得差不多了,等你们找下铺面告诉我一声,我来帮着你们开业。”
送走了莲花儿,柳承贵站在院子里看柳絮褪鸡毛,顺手抽出烟袋来点上吸了两口,方不以为然地说:“现在粮食都涨到天上去了,你还买这东西干什么,浪费钱。”
柳絮笑了笑,不语,过了一会,方慢吞吞地问道:“爹,你刚跟莲花婶在说什么?什么东西烂在肚子里?什么生气难过?是在说我吗?”
柳承贵微微一怔,喷了一口烟,若无其事地摇头道:“我说过这话?你肯定是听错了”,当下背着手踱到丝瓜架前,伸手摘了一个瓜,自语道:“炒个丝瓜吃吃吧,快过了季了……”
柳絮深知他爹的脾气,不想说的话再问也问不出来,当下只得一笑将此事先存在心里,回头向莲花儿那里去探问好了。
一时做好了饭,柳絮找出一个小钵盛了鸡汤,捞了两只鸡腿放进钵里,想了想又添上一个鸡翅膀,方盖上盖子,用手巾严严密密地裹好,这才将剩下的鸡肉鸡汤并炒菜端上桌,招呼柳承贵和其他几个小师弟吃饭。
柳絮洗手换了衣裳,拎着一个柳条篮子从灶间走了出来,隔着窗子对柳承贵道:“爹,我到学校里去看一个同学,晚一点回来。”
柳承贵忙叫着:“吃了饭再去呀”,柳絮一边说着“不吃了”,人已不见了踪影。
刚迈步进了医院,便听见走廊尽头那间病房里传来锦红声嘶力竭的哭骂声。柳絮心里一紧,急走两步赶上前去,一推门,却是锁着。门上有小窗,柳絮踮着脚尖隔着门玻璃向里一望,只见锦红躺在地上,两手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含混不清地哭嚎着。
见此情状,柳絮只觉得心如刀绞,惶急间见有一个护士正从邻屋里走了出来,忙一把拉住她,急问道:“护士小姐,这屋里的病人怎么样了?”
那护士是个日本女人,见柳絮来了,当下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黑着脸道:“不是嘱咐过你们家属,这里不能离开人吗?你们跑到哪儿去了?她现在烟瘾正发作着,你先去把这两天的看护费补上。另外,下个疗程的治疗费和住院费要提前交了。”
柳絮忙陪笑道:“麻烦您先打开门,我进去瞧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