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贵一边唯唯称是,一边抬眼瞅着柳絮,却见女儿脸上并无惧色,大大方方地走到屋子当中,气定神闲地微微一笑,道:“那,我就献丑了。”
胡琴的悠扬调门从指缝中缓缓流泻而出,柳絮清了清嗓子,目光将众人一扫,脸上便凝重起来,轻启朱唇,唱道:“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
四姨娘立刻赞了一声,右手在膝上轻轻打着拍子,随声哼唱,左手白皙修长的纤纤玉指擎着细长的香烟向柳絮一指,笑道:“唱醉酒那段,醉酒的……”
柳絮听说,那步子立时便凌乱起来,脸上露出嫣然恍笑,作出那不胜酒力的样子,随手将桌上一只杯子拿在手中把玩片刻,便衔在口中,顺势便向后慢慢下腰,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身段柔媚漂亮至极。
四姨娘连声叫好,眉梢眼角露出几分喜色。柳絮恍若未闻,只管趔趔趄趄地将小六子头上的破毡帽拿下戏耍,将他当作高力士一般作弄一番,满面春色,随意挥洒。
眼角余光扫到冯思齐,见他静静地坐在炕沿上,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越过众人,只管一瞬不瞬地瞅着自己,眼神中有欣赏,有吃惊,还有一丝说不出的令人心慌意乱的东西。柳絮忙转了眼风,不敢再看,心却怦怦跳个不停,慌忙定定神,脸色转为意兴阑珊,怅然唱道:“去也去也,回宫去也,唐明皇将奴骗,辜负好良宵。骗得我欲上欢悦,万岁,只落冷清清独自回宫去也!”
一抖袖子,小碎步下了场。
顿时,屋子里有人鼓起掌来,是冯思齐。柳絮心里喜欢,脸上却是一红,忙低了头。四姨娘站起身笑道:“这孩子成,等我回去和其他股东们商量商量。春明现在是庆辉班在坐场,不过合同也就快到期了,我看看让你们跟他们先搭着班儿演几场,瞧瞧客人的反应吧。”
边说,边站了起来,从丫头手里接过斗篷。
锦红一眼瞧见了,忙端了两杯热茶走了过来,笑道:“太太和冯少爷喝杯茶暖和暖和再走……”边有些局促地低声道:“太太不听听我唱两句么?”
四姨娘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并未接茶,只微微一笑:“你是唱花旦的吧?有人捧的话也能红一红。今儿咱们还有事儿,就不听了。你也准备准备,改天再说罢了。”
因扭头对呆立一旁的柳承贵道:“你们准备两出青衣,一出花旦,一出武生的戏,好好演练演练。过了年我叫人把你们接到戏园子里头,全幅行头扮上,先唱两出给另外几位股东瞧瞧。他们点了头,咱们就签合同,至于分成什么的,到时候再说罢。”边说,边用手轻轻掩住口,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柳承贵满脸惶恐,向四姨娘连连作了几个揖,脸上陪笑道:“那就全仰仗着太太给咱们说说好话儿啦。”
四姨娘微微有些得意,却也只淡淡一笑:“看你们的造化吧”,便扭头冲冯思齐道:“咱们也该回去了”。
冯思齐说了声“好”,站起身,却又慢吞吞的要走不走的样子,眼睛向柳絮微微一瞟。柳絮是个聪明女子,见他神色,心中疑惑,却也明白他应该是有话和自己说,心里咚咚跳着,脚步便放得慢了些,走在最后。
四姨娘昂首挺胸头前走着,柳承贵含笑陪在一边,福生锦红跟着,就把柳絮和冯思齐落在了后头。冯思齐趁人不注意,从袖子里迅速掏出薄薄的一本书,递到柳絮手里,低声道:“上次去天桥瞧你们的戏,顺便逛书店时看到这个,想着你用得着,就买了,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