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北平,傅宅。傅仪恒才回来没几天,倒不是留恋山西家里,而是有些事情要提前做好安排,以现在情势来看说不准哪天就用得上的,察哈尔方面也减员严重,她还得负责帮助吉鸿昌。饶是如此,她还是得正常回来上班,教书,这些表面工作还是要做,她也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唯有按时回来可以见到一直在给她发电报过年都没闲着想她找她的王婵月,让她期待,让她欢喜。
王婵月像过去的自己,更像自己的世外桃源。她让自己暂时放松,让自己游离世外。傅仪恒知道这样的日子长久不了,王婵月也不可能永远的置身事外,这个时代的洪流裹挟一切,让所有人身不由己。是所有人,没有人能够例外。她不但有这样的觉悟,还有继续把水搅黄的想法。饶是如此身体力行的信奉这个宗教,她有的时候依然希望甚至帮助王婵月继续置身事外。
她不知为何,总是舍不得。
“你瞧你,还给我带这么多东西。”傅仪恒让人接过去收起来,“可是别以为你给我带了这些我就能不算你在我这儿的茶水钱啊。”王婵月笑着瞪她一眼,道:“你收,你只管收,你收成什么样我都付。这么高级的,”她想说长三堂子,又怕傅仪恒生气,有的时候她把握不好玩笑的尺度,“什么啊,堂子吗?”傅仪恒用的是嗔怪语气,面上却是妩媚的笑容,转过身牵着王婵月的手走进内室。王婵月不知她此举何意,满以为自己被调戏了—事实也的确如此—便红了脸。
幸好傅仪恒没说出什么“你都来了堂子倒是何时在此留宿啊官人”之类的话,她向来都是居高临下的调戏。
王婵月自顾自专心泡起花茶,小话匣子又打开了。傅仪恒独居冷清惯了,其实非常喜欢王婵月带来的些许聒噪。可是她听她说着,盯着她越发成熟出落的美丽面容,反倒有些分神了。
过年的傅家餐桌上,她难得见到了两位兄长。傅居胥久病,直到如今张学良都出洋去了他也依旧没好,权力名声什么的都传给了儿子元弘。说来傅元弘其实才是傅家的长孙,傅封琅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元瑛是同辈之长,二女儿元娥次之,独有幼子元醒现在还小着呢,同辈之中行八。傅元弘才是行三,现在依旧在晋军效力。傅居胥还有个次子唤作元亨的,傅居胥一直不让他参军从政,说他是不会有这个能力的,执意让他去读书经商。傅仪恒这次回家过年,又见到子侄辈们,古人云虎父无犬子,诚不我欺。连从上海赶过来初七就带着外孙女来给长兄拜年的姜希泽都急找这个小舅子见见,说什么国军内部传他跟传什么似的,一定要见一见这等英才。
傅仪恒只在一旁看着,长兄也不说话,只是逗外孙女玩。他们两家自然是不同的派系,姜希耀摆明了是土木系,姜希泽则是毫无意义的嫡系情报人员,无论再怎么亲,他再怎么爱他的妻子孝顺他的岳父母,他父亲的立场和他本人的出身以及立场是不会改变的,好在这两个派系,从根本上不是矛盾的。
他们也都默契的把女性亲属排除在斗争之外。这样用力方向时而相同时而背离的利益共同体,也真是只有这个时代才能造就,她想,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也许都知道她的立场,却对于她的立场有着天然的劣势。
她知道父亲纵容宠爱自己,两位兄长也拿她没有办法,甚至有的时候有求于她;等到子侄辈,姜希泽敢把她怎么样?他现在把她怎么样元瑛都不会放过他,何况他也做不到这一点,他的上级,捅到何应钦那一层只怕才能对她下如何处理的命令;抛开这一层,他也不可能和cc系的人联手—那才是他更大的仇敌。
忽然她想到,照这样看,元娥嫁给王家的大少爷王浩蓬之后,这个姜希泽和他的好兄弟就是连襟了,大哥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那边的人,据说王浩蓬对于窃听刺探有着偏执乃至于疯狂的爱好,在情报事业上比姜希泽激进的多—心里觉得更加无奈,这家里一个两个都不嫌事情纷繁杂乱的结婚生娃,水越搅越混,她这样一个“匪”和他们这一群狩猎的狼在一起,是一家人,以后虽然不在一起过日子,却到底是难过。
真累,她想,自从上了这条路信了这个教就很累。人的心肠果然是会越来越硬,甚至有的时候就是在比拼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