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败了,人照旧还是趾高气昂信心十足的。“那爸爸你这倒是要准备去哪里啊?”姜希峻问,小子一年不见,长高长壮。“去欧洲,欧洲各国都应该看一看。然后再去美国便是。若是可以,去去苏联也无不可。”“那你这一去,又要去多久啊?”“不知道啊,不知道。要有多久有多久!看遍了再说!”
姜希婕也不打算继续问了。她惯于如此,独自生活,觉得自己十分独立。她对父亲的感情显得淡薄,现在更挂记的是王霁月。竟也学了王婵月那般,整日的写信给王霁月。姜希泽不免要笑她,“多大点距离呢!你也真是!那王家的小妹妹不懂事,你倒也跟着这样。邮差还不得被你们累的跑断腿。”姜希婕白他一眼,遂转身对傅元瑛说话—她现在可是有了对付她两个哥哥的武器,两位嫂嫂—“元瑛姐姐!你看他你看他!休假就知道回来和我犟嘴!”其实她还想说你也不看看你干的事情,但是似乎也不太对—上海现在很多传闻,说警备司令部有一群新时代的锦衣卫,姜希泽自然就是那都指挥使。对此姜尽言颇有微词,认为这不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干的事情。
“让你们干的,应该是对外国的军事情报收集!而不是这些替人当枪杆子的事情!”
任是如此,姜希泽依旧无怨无悔,不顶嘴不反抗,随便你说,依然故我。“我当然要和你犟嘴,和你犟嘴不是我一直以来的爱好吗?是吧哥哥?”他还转身去问正在那边扶妻子下楼的姜希耀,姜希耀当然不搭理他,“你呀,消停点吧。真是够能吵吵的。”
徐德馨怀孕了,这是姜家的喜事。为了免于她在前线那样的环境里受到影响,姜希耀请假送她回来养胎。她婆婆徐氏高兴的不得了,整日围着媳妇转悠。整个姜家上下热闹的很,姜希婕几乎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希婕,晚上去看场电影可好?我看你憋在家里,快憋坏了。”傅元瑛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结婚这么些日子以来,傅元瑛变得愈发成熟,身上有着一股令人着迷的风采,姜希婕觉得她是越来越像傅仪恒了,像傅仪恒那般优雅端庄,令人难忘。即便她只见过傅仪恒几次而已。“看电影?就咱们俩还是带上那个讨厌鬼?”姜希婕朝姜希泽那头努努嘴,一脸嫌弃的样子,“不带他。平时带他带的够了,今天应该陪陪你。”就这个时候,家里电话响了,姜希泽走过去接起来,像是直觉知道该是找他的。姜希婕和傅元瑛正商量着去看哪部电影,倒好像最近上映的都没什么好看的。姜希泽挂了电话,上楼穿了衣服,“你这是干嘛去?”“去木渎。”“木渎?”“找浩蓬啊,有事儿得找他。”
姜希婕立马来了精神,“我替你去!!!”“你又想去找人家王大小姐啊,你这时候去烦不烦啊。”“你去就不烦啊?”“我可以找人去啊,随便找个警备司令部的人,送过去就行了。”“既然随便找个人就行,干嘛不找我啊!别人断然想不到我手里拿着你们的重要信息啊,我去多安全啊。”
姜希泽饶是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最后笑了笑,摆了摆手,依旧是整理了外套的衣领,走出门去了。
想也知道,三小姐晚上的电影看的不太开心。以至于好一阵子不开心之后,王霁月来信说她要回来的时候,姜希婕根本不跟任何人商量,径自跑去接王霁月了。到木渎镇上的时候,昨日下的雪正在融化,很冷,地上也很湿滑。王霁月正在家里收拾东西,家里人都走了,独独剩下自己一个主人在看家。等到自己也走了,这里就忽然好像无人看守的老房子。这种过于空落的感觉让她难过,偏又只能一个人挨着,就像胃疼一样—横竖是不能有人和你一起分担这种痛苦的。可是谁又会来呢?明明此刻你才是这幢不值钱的老房子的主人。既然都归你管理,任何好处都归你处置,那苦差事也只有你来干才对。
谁能来呢,谁也也不能,谁,
留守到最后的管家忙不迭地跑来对她说,姜小姐来接你了,小姐!
“你来做什么?这冰天雪地的,你怎么过来的?”她急急跑出去迎,看到姜希婕什么都没带,一个人空着双手就来了。“开车开到不能开的地方,雇黄包车。黄包车跑到不能跑的地方,想找个轿子又嫌太慢,干脆和老农一起坐了人家的牛车过来。”“你也不怕你这身好好的短大衣溅了泥点子!”王霁月连忙上下查看,却被姜希婕扶起来,“哪儿来的那么多泥点子,我还专门穿了件短的。”“冷不冷?快来喝杯热茶。”王霁月拽着她进屋,手上劲儿也不敢使大了,毕竟手腕还是受过伤,“不冷不冷,前阵子家里羊肉吃的多了,成天都燥热的很。”
可她甫一进屋,因房间空荡而显得咄咄逼人的空气就开始向她侵袭,这地方是不会再有什么人住了。老房子都像是有生命的,一旦没有人住了,就像老人失去了精气神一样,开始逐渐衰老,破败。年久失修只是筋骨坏了,没人住的房子会开始变得不再保暖,荒草和蛛网丛生,最终荒废,死亡。
“空落吧。”王霁月给她倒上茶,又给她递过一个手炉。把她的双手拢在上面,“捂着点手腕,别受了寒闹得严重了。”姜希婕点点头,有时候遇上了王霁月她就容易变得语塞。“怎么就来了?还不跟我说。”“我。。。想到你要回来了,不想你一个人回来,就来了。是有点突然。”说着守着,她的头也很乖的低了下去。王霁月微笑,兴之所至,惊喜之余,竟然伸手去拧了拧她的耳朵,“是啊,很突然,让人措手不及。我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等着走了。”“我,”“我很惊喜啊,你来了。”外面刮进一阵冷风,王霁月走去把门关了个严实,生怕姜希婕着凉似的。“我挺高兴的,你别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你都做得很对,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你都在。”
她回身坐下,就着一杯热茶和温热的手炉,和姜希婕说起小时候。什么小时候总是摔跤啊,什么摔跤总是摔到头,什么小时候去私塾里读书半路差点掉到水沟里啊,什么小时候逢年过节都在家里打年糕啊,过年的几百斤的年糕啊。她把她这段日子以来想要封存保护的记忆又重新为了姜希婕打开,倾诉,从大瓦罐里的陈酿的酒变成初春化冻重新流动起来的河,重新温暖了她的身体,她的心。
说着说着,忽然眼眶一湿,还来不及多孝顺母亲一点,人便故去了。姜希婕什么也不说,只是替她擦去眼泪,让她靠在肩头安静的再哭一会儿。只当着自己的面,她才能放肆的哭一会。
灰尘也是有重量的,记忆也是,会把人压垮。
充满了记忆之地,如今因为人的故去,此地对于生者的意义也会逐渐消失。犹如一座城池一般逐渐沉没于平静的深不见底的大湖之中,永远的消失。可能每一次的别离都是如此,一旦别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