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很玄妙,谢济川虽然还是不甘心,但奇异地释怀了。谢济川终于端起他招牌的假笑,说道:“看来我又有口福了。只差任遥,就和在飞红山庄上一样了。”
李华章冷冷白了他一眼:“说点吉利的。”
明华裳毫不介意,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有机会请任姐姐来,我再烹一壶。哦对,还有江陵和雨霁姐,都可以请来。”
李华章转了转茶杯,不置可否。谢济川似笑非笑道:“任遥确实朝商州赶来,但她还愿不愿意和我们喝茶,就不好说了。”
明华裳眨眨眼,歪头看向李华章。李华章为她解释:“长安局势紧张,皇后不放心谯王,派人去均州戍守,领兵之人就是任遥。”
明华裳恍然大悟,明雨霁信中说任遥很受韦皇后重用,原来,都已经这么受重用了。明华裳还是毫不在意的样子,道:“任姐姐肯定会来。任姐姐要来均州的话,那江陵呢?”
李华章和谢济川都不甚关心,谢济川道:“谁知道。任遥好歹是皇命难违,江陵不至于脑子这么不好,跑来阵前当炮灰吧?”
明华裳挑挑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却很肯定地喃喃:“他一定会来。”
谈话间,两盏茶入肚,谢济川一直隐隐作痛的胃终于舒缓下来。明华裳见奔波了一晚上的两人眉宇都放松下来,才慢慢进入正题。
明华裳轻声询问董海几人的下落,以及长安发生了什么,她也尽量挑简单的话解释卫珠是怎么作案的。谢济川听完卫珠的杀人计划后,对这个人充满了兴趣,李华章道:“我看到马鞍上的针就怀疑封老太爷的死因,我原本担心来不及,幸好你找到了,果然,破案还是得靠你。”
“哪有,我们这叫心有灵犀。”明华裳说道,“如果不是你和谢兄将董海一伙人捉拿归案,我就算抓到了卫珠,这案子也不算破。总不能只抓绝境反扑的苦命人,却不惩治造成悲剧的元凶。”
李华章看着她温柔地笑:“正是因为商州城有你,我知道你肯定可以抓住凶手,我才敢放心地去追山匪。”谢济川看着这两人,不期然想起在城外看到的烟花。他悄悄离开长安,一路风餐露宿往商州赶来时,从未担心过李华章会拒绝。任何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在夺取皇位的大好机会摆在面前时却不心动呢?
但李华章就是不为所动。明华裳没有和李华章交流过,却早早放了召集玄枭卫的烟花,因为她知道他不会走。
就像李华章放心地将玄枭卫大部分权力交给明华裳,因为他也知道,明华裳不会滥用。
谢济川看着面前这对恩爱信任的眷侣,心情莫名低沉。他问:“卫珠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明华裳说,“她虽然可怜,但一码归一码,杀了人一定要受到惩罚。我们可以给大理寺写信陈明她的情况,能否酌情减刑,就看大理寺的裁决了。”
李华章道:“信我来写,我在京兆尹任职时,和大理寺卿有些往来。但如今多事之秋,韦党揽权,大理寺还能不能正常办事都不好说。不如先把卫珠关在府衙,等长安的局势稳定些了,再送卷宗去长安。”
明华裳同意,问:“那谯王和封家怎么办?”
三人坐下后,不约而同避免谈及政事,但终究还是绕不过。谯王不会因为他们不愿意面对而停止造反,迟早有一天,战火会烧到商州。并且三人都有预感,这一天不会远了。
李华章静了静,说:“今夜太晚了,你们累了一天,先休息吧。这些事情,等明日养足精神再谈。”
如今已过子时,再棘手的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明华裳和谢济川都默认了,谢济川率先起身告辞,等人走后,明华裳目露担忧,看向李华章:“二兄,你不回去,长安那边没关系吗?”
她的目光认真诚挚,全心全意为他的事而担心。李华章心中一暖,握住明华裳的手,说:“没关系。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既然在商州,就不能对均州叛乱坐视不理。如果错过了,就说明我和那个位置没缘分,没什么可惜的。”
李华章轻轻一笑,低声道:“何况,我本来也不想坐那个位置。我做一切事情都出于本心,而不是为了夺皇位。”
“巧了,我也对皇后没兴趣。”明华裳笑着靠上他的肩膀,说,“我最讨厌和别人争什么东西了。天下女子最尊贵的位置,如何比得上一个只属于我的夫君?你觉得该留下那我们就留下,我已经发了召集令,明日我们去据点看看,无论能来多少人,我都会陪着你。若能成功,我们一起回东都看牡丹花开,若没成功,我们就一起葬在商州。”
无需解释,她早已明白他的选择。他不在意三从四德那些鬼话,让她由着自己的心意畅快地活,她也愿意追随他的抉择,生死与共,不问荣华。
李华章伸手抚住明华裳的头发,声音低哑颤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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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吹了一夜的风终于歇了,雪挂在枝桠,静的像一副画。李华章起身不久,听到兵卒禀报发现董海的尸体了,他没有惊动明华裳,立刻骑马出城。
乱石滩前,冰冷的江水滚滚东去,一具男尸俯面趴在石头上,身上血迹斑斑,后背还能看到折断的箭头。李华章踩着碎石上前,翻过尸体看了看,对兵卒道:“是董海。身上搜过了吗?”
“搜过了,所有东西都在里面了。”
李华章接过包裹,里面有湿透的布巾、已看不出字迹的信、几串铜钱,还有些七零八碎的武器。李华章问:“只有这些吗?”
“回刺史,我们顺着江找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冲到这个浅滩上,这些东西是我们从他的衣服里搜出来的,他的随身行囊不知道被水冲到哪里了。”
董海的随身行囊不见了,那就意味着随侯珠也找不到了。士兵见李华章一直望着江水,问:“刺史,要在附近河道打捞吗?”
商州多山,又是上游,这条江在商州境内水速极快,等到了均州才会平缓一些。这里离董海坠崖的地方已经有一百里,其间多湍流暗河,一颗小小的明珠,从何寻起?
昔日随侯有珠,楚王灭随;楚国怀宝,强秦伐楚。如今,连强大的秦国都湮没于尘土,随侯珠却辗转于一个又一个主人之间,不断有人为了它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现在它随着山贼落入滚滚江流,可能它会被人偶然捡起,重新被捧上宝座;也可能会就此深埋江底,明珠蒙尘。
或许,回归天地间,不染是与非,才是它最好的归宿吧。
李华章淡淡道:“不用了。将董海的尸体处理了吧。”
士兵点头,正要抬着尸体埋掉,李华章突然叫住:“等等。”
士兵停下,李华章回头看向商州城的方向,又顺着江水奔流的方向眺望,问:“顺着这条江往下,就是均州,是吗?”
士兵不明所以,道:“是。但河道很险,有些地方还有漩涡,只有极少数老手敢摆渡,大部分人都是走陆路去的。”
李华章慢慢颔首,看着江水思忖了一会,说:“从周边村子雇辆车来,包好董海的尸体,拉回府衙吧。”士兵面面相觑,不明白刺史想做什么,疑惑地叉手:“是。”
李华章回到府衙,正好碰上刚打理完仪容,施施然出来遛弯的谢济川。谢济川瞧见他衣摆上的尘土,慢悠悠说道:“呦,这么早就办差,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李华章淡淡扫他一眼,忍住了。谢济川还是那副欠打模样,揣着手看他们忙里忙外,说:“这不是山匪吗,你把他的尸体冰冻起来做什么?”
李华章懒得理某些毫无贡献的闲人,吩咐停尸房的人看好董海后,就快步往后走去:“王妃呢?”
“已醒了,在后院。”
李华章正要出院门,迎面碰到明华裳走来。李华章看到她,忙道:“不要跑,小心路滑。”
明华裳裹得像只兔子,蹦蹦跶跶跑到他身边,朝他身后望了眼:“董海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