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像听到神明宣判一件她早就知道结果的判词,心里并无意外,只余空茫疲惫。她身体靠后,缩在靠枕里,说:“你并不欠我什么,是我对不住她。我占了公府的位置,却文不成武不就,还要你们分心照顾。如果当年被送走的人是我就好了,她在这里,做得肯定比我好。”
明华章用力握住她的手,说:“裳裳,你很好,你是独一无二的,任何人都无法取代你。你的姐妹被送走不怪你,案件意外也不怪你,你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
明华裳还是垂着眼睛,无精打采。如果是两天之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答应明华章,愿意陪他一起面对他的身世,他的国仇家恨,他们前途未卜的将来和无穷无尽的流言蜚语。但是现在,明华裳胆怯了。
招财的死像一记重锤,沉沉打在那个天真理想、乐观蓬勃的明华裳身上。她曾信心满满和永泰郡主说要勇敢做自己,她曾觉得自己有勇气面对世间一切偏见,但现在,她发现她根本做不到。
她远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坚强勇敢,她的冒失只会给周围人带来灾难。或许,像明老夫人说的那样,安安分分嫁人生子,循规蹈矩过一辈子,才是对的。
明华章看到明华裳脆弱的模样,心疼不已。他想要抱紧她,又怕这样会惊吓到她,他攥着手指,无比痛恨自己无能。
外面响起敲门声,侍卫停在外面,道:“二郎君,有一个孩子说要见您。”
明华章敛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大概猜到那个孩子是谁,但明华裳正是脆弱的时候,他想留在这里陪她……
明华裳看出了明华章的为难,主动说:“二兄,你去忙自己的事吧,我有些困了,想睡一会。”
哪怕这种时候,她依然在为别人着想。明华章嘴唇微动,最后抿紧唇线,轻柔地扶着她躺下,温声道:“好,我去去就来,你安心休息。”
明华章叫丫鬟进来,低声交待了什么时候换水什么时候喂药,这才轻手轻脚离开。
明华裳侧身躺在帷幔里,失神盯着帐上精致明艳的穿枝花,许久没有睡意。
她自然是睡不着的,从昨夜开始,她就一直在睡,睡得骨头都有些痛了。明华裳翻了个身,问几个丫鬟:“邵王和魏王世子怎么样了?”
进宝几人怔了怔,才意识到是明华裳说话。她们放轻声音,生怕吓到了明华裳,小心翼翼道:“邵王殿下薨了,魏王世子福浅,也没救回来。”
明华裳愣怔了许久,忍不住坐起来问:“那永泰郡主呢?”
永泰郡主被迫和纪羡和离,改嫁武延基,幸而她和武延基相处不错,两人有了孩子,生活渐入佳境。若武延基死了,她怎么办?
进宝几人似乎叹息了一声,声音更轻了:“永泰郡主惊惧流产,亦追随邵王、魏王世子而去。”
明华裳听后完全呆住,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明明两天前,他们还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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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华章走到外院,他刚进门,一抬头便看到窗柩后两道瘦小的身影,心里道了声果然。
访客是那日跑腿的孩子,他没有食言,果真带来了给严精诚传信的小乞丐。
两个孩子置身于公府,局促不安却又忍不住好奇地到处看。他们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一位修长俊美的公子站在暮色中,都怔了下。
小乞丐骤然看到神仙一般的人物,自惭形秽,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另一个孩子看到明华章却兴奋起来,噔噔跑过来道:“我找到他了!”
明华章露出笑,走入正堂,温声说:“多谢你。辛苦你们这么晚过来,应当累了吧?想吃点什么吗?”
跑腿孩子立刻道:“我要吃冰酥!”
“好。”明华章半蹲在他们面前,耐心问,“想要什么味道的?”
跑腿孩子一点都不怕明华章,毫不客气地开口:“我要吃红豆味的,要一大盘!”
明华章点头应下,看向小乞丐,问:“你呢?”
他容貌华美,气度不凡,但说话却十分和善。小乞丐胆子也慢慢大起来,说:“我要樱桃味的。”
明华章温和地应下,让人去厨房吩咐做两个酥山,一个浇红豆,一个浇樱桃。之后,他请这两个孩子坐下,态度一如招待公侯客人,一点都没有因为他们年纪小、衣衫褴褛就心生轻视。明华章说:“厨房做酥山还要一会,这段时间能请你们说说,那日,是什么人让你去给严精诚报信的吗?”
跑腿孩子和小乞丐感受到难得的尊重,哪怕他们也知道自己和明华章有云泥之别,却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倒豆子一样将那日的事说出来。
明华章认真望着他们,时不时点头回应。小乞丐头一次意识到有人在听自己的话,越说越高兴,说话不再结结巴巴,道:“那个人穿着一身黑斗篷,脸上带着一副绿色的鬼面具,我没看到他长相。但我记得他手上有个痣。”
明华章伸出自己的手,让小乞丐比划在哪个位置,一点都不介意小乞丐的手脏。小乞丐飞快点了个地方,明华章微微眯眼,沉吟片刻,问:“你记得他给你东西时,伸的是左手还是右手吗?”
小乞丐想了一会,说:“好像是左手。”
明华章心中微凛,招财腹部的伤口,便是左撇子捅出来的。明华章叫了几个侍卫进来,问:“那个人有多高,身形最像哪个人?”
小乞丐绕着侍卫走了一圈,犹犹豫豫指向其中一人:“有点像他。”
明华章问:“那个人很瘦?”
小乞丐点头:“是。哦对,我想起来了,他和我说话时总是咳嗽。”
明华章静静道谢,让随从将两个孩子领到厢房吃饭,除了酥山,他还让人给他们准备了热食。
他们还在长身体,晚膳要以汤食为主,如果实在喜欢甜点,打包带走就好。
两个孩子走后,明华章独自站在屋檐下,他望着从碧蓝一层层浸染成墨黑的暮空,许久后说:“叫忍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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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今夜无月,却有满天寒星。
明华裳躺在床上,左右翻身,始终睡不着。她认命地叹了声,拢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她靠在围屏上,有些怔忪盯着地上的阴影。
她以为李重润、武延基毕竟是皇子龙孙,女皇再生气也不至于真打死他们;她以为皇室那么多人,总会有办法救下他们。
可是,他们竟然真的被打死了。
堂堂郡王,女皇的亲孙儿,太子的嫡长子,被当众打死在丹凤门,简直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