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一百杖,便是内廷好手都要换好几人才能打完,这么长的时间,太平公主、太子、相王难道没接到消息吗?
他们显然是知道的,但宁愿装不知道。并非他们怯懦,而是他们清楚女皇的狠心。
说到底,不过一个侄子罢了。太子和相王各自生了许多儿子,这个儿子没了,还能培养下一个,若是惹怒了女皇,让女皇传位给太子再生波折,那才是千古罪人。
在李唐复国大业面前,任何牺牲,都值得。
所以镇国公得知消息的第一反应不是想办法救人,而是赶紧把明华章看住,不要让他冲动。他得知明华章出城了,着实松了口气。
出城了好,和这淌浑水无关,既不会惹祸上身,又不会得罪太子。至于明日就截止的案件,镇国公一点都不关心,查不出来无非是被斥一顿无能,若能因此调离京兆府那个是非之地,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皇宫里的事情,无论明华裳满意还是不满意都毫无用处,既然明华章暂时没事,明华裳默默在心里叹了声,和镇国公告退。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辗转一天,终于可以坐下休息了。她喝了口酸梅汤,莫名觉得屋里空空荡荡的,她奇怪了一会,终于意识到原因。
明华裳问:“招财呢?”
进宝几个丫头面面相觑:“她去找娘子了,娘子没见到她吗?”
明华裳奇怪道:“我和她约好回府见,都过了这么久,她还没回来?”
这时候一个小丫鬟跑进来,通传有侍卫求见。明华裳将人叫进来,侍卫见了她行礼,问:“二娘子,招财姑娘回来了吗?”
明华裳皱眉,感受到些许不祥,脸色不由凝重下来:“没有。你不是跟着她吗?”
侍卫也意识到不好了,连忙跪下请罪:“娘子恕罪。招财姑娘觉得两个人问话太慢了,就让小的分头行动。我问完后等了许久都不见她,还以为招财自己回府了……”
明华裳听到一半就坐不住了,立刻起身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来说?快叫人,赶紧出去找她!”
丫鬟们见明华裳要出去,忙劝道:“娘子,外面都这么晚了,您出去不安全,让下人们去找就行。”
“外面都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就安全吗?”明华裳道,“我意已决,不用劝我,快去备车,把所有家丁都叫上!”
明华裳回来没多久,又风风火火要出去。距离宵禁不剩多久了,她看了眼时间,心里越发急切,不断催促车夫快点走。
丹凤门的事情刚过去没多久,大街上空空荡荡,竟显出几分肃杀来。在刻意的寂静中,明华裳的马蹄声显得格外刺耳。
穿过朱雀街时,一队士兵逼停明华裳的马车,上前问:“前方何人?”
明华裳递出去镇国公府的令牌,恳切说:“小女明二娘,我的丫鬟在长寿坊走失了,我想去找她,望诸位通融一二。”
士兵检查了镇国公府的令牌,确定没问题后递回来,但态度依然冷硬:“马上就要宵禁了,你现在就算过去也来不及回来,等明天再找吧。”
“这怎么能行?”明华裳道,“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客栈都没有住过,在外面待一晚上太危险了。我保证快去快回,绝不耽误宵禁,还望诸位高抬贵手。”
明华裳好话说尽,守夜的执金吾还是不为所动。正在明华裳考虑要不要强闯时,街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一个青衣郎君收紧缰绳,缓缓靠近,问:“怎么了?”
明华裳看到谢济川从北来,猜到他应当刚从东宫出来。明华裳想到今日东宫发生的事情,叹了口气,答道:“谢兄,我有急事去长寿坊,但金吾卫不让我过去。”
士兵认出谢济川是太子身边的红人,齐齐抱拳行礼:“谢舍人。”
谢济川扫向明华裳,她眉心微蹙,神情不安,连发髻上的玉梳掉了一个都没发觉,看起来真的很急。这种多事之秋招揽闲事是非常愚蠢的行为,但谢济川鬼使神差拿出东宫的令牌,淡淡说:“我奉太子殿下之命去西市寻药,带她一个人也不多,放行吧。”
士兵们面面相觑,东宫的事情大家都听说了,邵王还躺在东宫里生死未卜,谁也不敢担耽误邵王求药的罪名。他们让开一步,垂头道:“是。放行!”
谢济川勒马往西走去,明华裳的马车跟在后面,也得以开动。明华裳长长松了口气,等走出士兵的听力范围后,明华裳低声道:“多谢。”
谢济川单手纵着马缰,漫无目的走在明华裳车前。他往日总是笑眯眯的,但今日谢济川却面无表情,像是累到极致,连戴面具的力气都懒得花了。他淡淡道:“谢什么,就当还你给我通风报信的人情吧。”
明华裳知道,即便没有她提醒,谢济川也会收到东宫的消息,她这个人情其实毫无意义。明华裳不敢耽误谢济川,忙道:“谢兄你快去帮太子寻药材吧,别耽误了治疗时机。”
谢济川轻笑一声,虚虚望着空荡荡的长街,道:“我随口说说而已。太子早就为邵王备好了最好的太医、最好的药材,太子妃更是亲自守在榻前照料邵王。天底下最好的药都在东宫,哪用得着我找。”
明华裳听着心情沉重。太子和太子妃不惜任何代价救邵王,看起来是爱儿子的,然而也同样是他们,在邵王被女皇杖责时,没有踏出过东宫一步。
明华裳问:“那魏王世子和永泰郡主呢?”
“回魏王府了。”谢济川道,“放心,魏王定然也备好了名贵药材,至于能不能挺过来,那就是儿女的命了。”
明华裳看着他疏淡寡薄的脸色,欲言又止,最后低声道:“邵王吉人自有天相,谢兄也不要太担心了。”
谢济川笑了笑,没有回答,反问:“这个时辰出门必犯宵禁,你出来做什么?”
说起这个明华裳脸色凝重,道:“招财不见了。我今日有其他事,就让她帮我在长寿坊问话,但到现在她都没有回来。”
谢济川记得招财,当初他还笑过这个名字俗,然而长安有那么多风雅的丫鬟名字,他一个都没记住,却深深记着招财。
谢济川还以为她出门是为了案子,没想到却是为了一个丫鬟。谢济川道:“一个丫鬟而已,没回来等明日就是了,哪值得你犯夜?”
失踪的只是个丫鬟,对镇国公府来说不过是丢失了一件财物,而明华裳出来找人,罪责可要算在她本人头上。
丹凤门刚发生过血案,这种时候深夜出门,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谢济川说的是许多人的心声,没想到明华裳却肃了脸,认真说:“她是丫鬟,但在被卖成丫鬟前,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我和她一起长大,很了解她的性情,她从来不会给别人添麻烦。这么晚了还没有回来,她一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我怎么能等明日?”
谢济川静默,问:“如果今日失踪的是一个普通丫鬟呢?”
“那我也不能坐视不理。”明华裳说,“无论我身边任何人失踪,我都会出来寻找,和她是不是丫鬟、与我亲厚不亲厚没有关系。”
谢济川这回沉默良久,轻笑一声:“你和他一样,都是圣人心肠,天真理想,不切实际。你没有朝廷令牌,回去的时候肯定会被执金吾抓,我陪你去吧。”
明华裳意外,谢济川把她贬低了一顿,她以为他很不屑这种行为。谢济川看出了她的想法,说:“别误会,我只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意识到,这种想当然的天真,在世间是活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