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
明华裳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证词,说:“那我更觉得锦绣楼爆炸是蓄谋已久的仇杀了。最近,锦绣楼可热闹。”
谢天谢地,除了上元节那日出了岔子,之后长安再无爆炸发生,三日狂欢总算平平稳稳落幕了。长安街上的灯逐个拆下,京兆府众人,包括明华裳都松了口气。
时间一日日过去,西市又来了新的胡姬,开了新的酒肆,百姓蜂拥而至,胡旋鼓声中,上元的爆炸声逐渐远去,只余亲人和京兆府记得锦绣楼发生了命案。
这几日锦绣楼可谓热闹极了,先是冯掌柜的侄儿冯梁上门,说锦绣楼原本就是冯掌柜的家产,现在钱益死了,酒楼理应归还冯家;之后时钱益的弟弟钱跃站出来,说父死子继天经地义,锦绣楼是宝儿的,只不过侄儿年幼,他这个叔叔愿意代为照看;最后同坊里的寡妇胡氏跑到锦绣楼前哭,说柳氏水性杨花,生下的儿子并非钱益骨肉,她肚子里的才是钱益的遗腹子,要求平分家产。
嚯,小小锦绣楼可真是藏龙卧虎,这一圈看下来,没一个好人。
明华裳啧啧感叹:“钱益在师父刚死后就娶了师娘,结果没两年,他又和邻居胡寡妇勾搭在一起,甚至孩子都有了。果然啊,会偷情的男人,永远不要指望他会浪子回头,不知道柳氏知道他和胡寡妇的事,会不会后悔。”
明华章理解不了,诧异说:“他已经娶了柳氏,有妻有子,生活安稳,为什么还要拈花惹草,破坏自己的生活?他闲的没事干吗?”
明华裳靠在明华章肩上,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说:“可能有些男人,就喜欢眼皮子底下偷欢,享受背德的快感呢。”
明华裳等着她那圣人君子一样的兄长反驳她,她还挺想听明华章是如何引经据典斥责这等不伦之事的。然而她等了许久,身后人竟然没反应。
明华裳惊讶地直起身,歪头去看明华章:“二兄,你怎么不说话?”
明华章笔直坐着,姿态高洁如玉像,淡然道:“那些男人的心思,我如何懂。”明华裳哑然,喃喃点头:“也是,二兄光明坦荡,正人君子,怎么看得上徒弟娶师娘这等逆悖伦常之事。此案最大的三个获益者,冯梁、钱跃、胡寡妇都去看过百岁灯,理论上都有对灯动手脚的机会。其中冯梁可能是为了给冯掌柜报仇,炸死钱益后收回锦绣楼;钱跃可能是眼红兄长的钱财,如果兄长不在了,他就能借侄儿的名义名正言顺侵吞财产;其中胡寡妇是最没有理由杀钱益的,钱掌柜死了,谁证明她肚子里的孩子呢?如今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她还需要钱益这颗摇钱树,不应当杀他。”
明华章静静听着,仪态光风霁月,手指却暗暗攥紧了,缓慢摩挲指节。钱益和柳氏是没有血缘的徒弟师娘,她便这样鄙夷,那他……
明华章压住心里的惭愧,用一如往常的清冷声线,说:“胡寡妇没有杀人动机,可是柳氏有。”
明华裳眼睛一亮,抚掌道:“对哦,我怎么忘了她。她携遗产改嫁钱益,钱益却在外面招蜂引蝶,和邻居寡妇不干不净。如果胡寡妇生下一个儿子,那将直接威胁她的地位,最不济都能分走一半家产。以她对儿子的在意,完全做得出为保儿子财产而杀了钱益。灯就放在锦绣楼,她作为老板娘,想对灯做些手脚,远比另外几人便利多了。”
“但这些只是猜测。”明华章翻开卷轴,试图寻找新的突破点,“破案最怕预设恶意,一旦有了偏向,那就会无意识给心目中的凶手寻找证据。如果冤枉了无辜者,我们就是凶手。冯掌柜到底是自然死亡还是被谋杀,关系着此案凶手的动机,不能含糊。若冯掌柜当真是半夜病死,也不能因此冤枉了柳氏。”
明华裳觉得很有道理,所以这种难题交给兄长做吧。她心安理得靠在明华章肩上,过了一会,明华章听到身边鼻息渐平,他回眸一看,明华裳闭着眼睛,都睡着了。
他本来想叫醒她,让她去榻上睡,然而他手抬起来,却久久不舍得将她推醒。
这几日她一刻不离跟着他,清早随他一起出门,晚上硬守到他收工回府。明华章在衙门待多久,她就陪多久,哪怕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也不肯放弃。
明华章说过好几次让她先走,她却摇头,说光阴一去不复返,她要充实过好每一天。明华章知道她想快点破案,再心疼也只能忍着。
明华章低头,长久看着她的侧脸。她的眼睛长得很美,平时像清泉一样,总是那么欢快活泼,没一刻消停。此刻她闭住眼,如海棠春睡,雪落红梅,有一种不染世俗、兀自盛放的艳丽典雅。
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个豁着牙掉眼泪的小娘子,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有了充满女人味的娇美容颜,有了自己的主见和坚持,也有了爱慕者。
明华章盯着她,像被蛊惑一般,脸颊不知不觉靠近。他的唇快几乎触碰到明华裳额头上,忽然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少尹,大事不好了,城南……”
衙役接到报案,发现正是熟悉的地点,赶紧跑过来禀报少尹。他砰地一声推开门,看到他们少尹手掌虚虚捂着肩上少女的耳朵,双眸如寒剑般朝他射来。
衙役磕巴了下,嘴边的话一下子忘了。这时少女已经被吵醒,迷迷蒙蒙睁开眼睛:“我怎么睡着了……二兄,出事了吗?”
明华章冷冷扫了衙役一眼,看向她时声音依然轻柔如风:“没什么,只是小事,你继续睡吧。”
明华裳看清门口有人,赶紧整理头发坐好。衙役这时候才敢进门,哭丧着脸道:“少尹,不是小事,出大事了!”
“何事?”
“您让小的们盯着的那位神医楚骥,今早被炸死在自家医馆里了。”
第120章 楚骥
城南,百姓围着一间焦黑的药材铺指指点点,官差不断赶人,还是拦不住人群看热闹的心。
“光天白日的,怎么烧成这样了?”
“哪是烧的,是炸的!”
“怎么回事?”
“不知道,大清早的我正忙着扫地呢,突然听见轰隆一声,出来一看,回春堂被炸的焦黑。可怜了楚郎中,远近闻名的神医,竟被炸死了。”
“什么,死的竟然是楚神医?长安最近怎么尽发生邪事,前两天城北一个酒楼掌柜也被炸死了,那天还是上元节呢。”
“唉,不知道是不是王道失德,惹怒了上天,这才在长安降下种种天谴。从去年起长安就命案不断,都没安生过。”
“嘘,这种话可说不得!”
身后议论声纷纷扰扰,明华裳站在回春堂门口,仔细看店中摆设。明华章从里间出来,明华裳问:“怎么样?”
“和钱益一样,被炸的面目全非,宛如焦炭。这究竟是什么火药,威力如此强大?”
炸成这个样子,便是叫仵作来验尸都无从下手,尸体上很难再提取到线索。明华裳微微叹气,说:“钱益被炸死,曾经给柳氏开药方的郎中也被炸死,我知道不能先入为主,但事情是不是太巧了?”明华章有条不紊给各个官差交待了任务,用眼神示意明华裳跟上,朝后院走去:“不急着下定论,先去问问这位楚神医是如何被炸的。”
死者楚骥,乃远近闻名的神医,百年老字号回春堂的当代传人。事发时回春堂刚开门不久,店中无客,唯有楚骥和药童在。
药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呆呆坐在后院药坊里,看起来失魂落魄的。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一男一女相携而来,男子身上的官袍绯艳霸道,随着他迈入,乱糟糟的药坊仿佛霎间局促起来。
药童站起身,声音都有些哆嗦:“见过大人,师父不是我杀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明华章道:“没人说元凶是你。你把当时的情景不分巨细,全部复述一遍,是非曲直自有官府分辨。”
药童战战兢兢说:“医馆照例辰时开张,快辰时时我开了门,师父让我去后面炮制药材,他来整理药柜,然后我就一直在后面切药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一声炸响,我吓了一跳,赶紧跑去前堂看,却看到师父倒在地上,周围全是火,地上血肉模糊,有一截断掉的胳膊都飞到门口了。那时师父还有气,我吓坏了,赶快跑出去喊人,但等我叫人回来,师父就断气了。”
药童说着又呜呜哭起来,看起来受到了极大惊吓。明华裳看药童脸上的惊惶不似作伪,问:“从开门到爆炸这段时间,有人来过回春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