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想到,被他认为是拖累的四人,在马球场上表现出非同一般的老练和默契。他们四人分工明确,往往明华章一个手势另几人就能明白战术,迅速调整位置,偷袭佯攻,突围传球,俱配合无间。相比之下,李重润和临淄王倒成了无关紧要的点缀。
比分并没有像魏王期待的那样拉开,甚至他们队还呈现出落后之态。魏王心生不悦,下手也越来越不讲究。
眼看魏王的人用偃月杆袭人,将他们好不容易得到的马球抢走,任遥受不了这口气,猛地拍马急驰,贴近对手的马后反身下腰,半个身体近乎腾空在地上,从马蹄间勾走了彩毬,随即用力一击传给明华章。
明华章反应也很快,得到马球后立刻转身,一边护着球一边左右奔袭,迅速拉开距离。江陵和谢济川见状赶紧拦住魏王的人,只见明华章一骑白马如流星飒沓,横穿大半个马球场,突破魏王队伍的封锁,重重一击直入球门。
场外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明华裳前面看得大气不敢喘,等她看到任遥身体腾空去抢球时,简直心惊肉跳。
马球非常容易出事故,一旦没坐稳落马,那就要面对几十只马蹄的踩踏,非死即残,闹出人命根本不是稀罕事。
任遥身体悬空,只能靠腿部力量撑着马镫,可以说拿命在冒险,明华裳着实替她捏一把冷汗。幸好任遥骑术和力量都过硬,硬是从魏王队伍手中夺回马球,和明华章配合默契,打了一个绝地反杀。
明华章进球的时候,明华裳嗓子都喊破音了,激动地拉着身边人又蹦又跳:“进了,他们进了!”
苏雨霁被她摇晃得眼晕,费力地抽回自己的手:“我知道,你放开我。”
招财为二郎高兴,但她也觉得明华裳这样有些丢人。招财赶紧拉走明华裳,劝道:“娘子,您稳重些,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明华裳喝了口不再冰凉的饮子,嗓子都哑了,却还要声嘶力竭呐喊:“白队必胜!”
魏王这边连失好几局,有些输急眼了,双方到场边休整,短暂交流战术。裁判挥旗致意,新的一局开始。
这局是决胜之战,双方都严阵以待。一开场明华章就意识到对方来意不善,好几次偃月杆从他身边擦过,给他的感觉不是为了夺球,而是为了伤人。
偃月杆是实木做的,全力拍在身上足以将人击下马,落马后被马蹄踩踏冲撞,那就是完全“不可控”的意外了。
明华章心中生出警惕,奈何比赛已经开始,他来不及提醒另外几人。任遥身处其中,很快感受到对手的恶意,而这之中,还夹杂着令她很不适的打量。
这些男人仿佛在掂量货物,目光着重扫过她的胸、腰、腿,哪怕她已经光明正大打败他们好几次,在他们眼里,依然是一个可以任意赏评的年轻女子。
许多女子或许会以此为傲,能吸引众多男人对她的身材流连忘返,这是她的魅力!然而任遥却敬谢不敏,她在赛场上,黑队应当把她视作对手,而不是个女人。
偃月杆再一次带着些不明意味掠过她的胸口后,任遥忍无可忍,用力握紧偃月杆,重重回击了过去。
她早就说过,她是今年的武状元,六科中除了负重、摔跤,其余都是满分。尤其是马上枪法部分,考官便是有意压分,都找不到扣分点。
任家枪能留下名号,靠的可不是祖荫名望,而是一滴血一滴汗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偃月杆虽然短了些,形质也太过粗笨,可是,已经够用了。
任遥毫不客气挑开对方的偃月杆,勾住球杆快速转动,反手一抖就将其掷远。对方只是恍神的功夫,手里的偃月杆就被击飞了。一旦失去了攻击武器,在马上无异于活靶子,
这一挑、一抖、一抛,乃是标准的枪法。任遥握着偃月杆,摆出任家枪的起手式,意思非常明显。
如果他们再得寸进尺,那她就不客气了。
对方有些吃惊,他没料到任遥一个女人竟敢还手,更没想到她敢做的如此明显,当着场内外众多观众,甚至女皇的面,击飞他的武器。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不光双方队员愣住了,连魏王和李重润都微微发怔。
谁都能看出来刚才他们是披着马球赛的皮私斗,可是,这种事一旦挑明放在台面上,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重润十分为难,他和魏王对战是逞一时之气,但他的父亲已被封为太子,他们一家好不容易才从圈禁中放出来,若他过分得罪魏王,会不会惹女皇不喜?
队长的迟疑对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魏王看出李重润不敢闹,立即笑了出来,骑着马逼近任遥:“这位娘子,马球赛乃是斗智斗勇,以谋取胜,你挑飞我队员的偃月杆,是什么意思?”
任遥被人倒打一耙,简直气死了,但对方是魏王,她话不敢说重,只能恨恨道:“是他先对我动手的!”
“有证据吗?有人看见了吗?”魏王眼含睥睨,居高临下道,“我只看到你蓄意击飞他的球杖,还摆出攻击姿态,有意私斗伤人。”任遥从来就不擅长口舌之争,她气结,握着偃月杆的手都隐隐发抖。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明华章驾马过来,说:“魏王,陛下还在上面看着,内外这么多双眼睛,没谁是瞎子。你之前让人做了什么,真当我们看不出来吗?凡事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分。”
魏王看着明华章,微微眯了眯眼睛:“你算什么人,敢这样对本王说话?”
“在下明华章。”明华章亦冷冷直视着他,掷地有声道,“我替天理和公道说话,问心无愧。”
江陵看到魏王带着人围攻任遥的时候就想跑过去,却被谢济川拦住。江陵冲了好几次都无法突围,怒道:“谢济川,你干什么!”
谢济川半侧着身回眸,看向那边的明华章和任遥,淡淡说:“你要是想让她平安脱身,就别过去。”
“要你管,闪开!”
谢济川游刃有余地拦着江陵,还有余力看向李重润。他注意到李重润脸上的慎重、迟疑时,就知道指望不上李家了。
这种事无论臣子有多少理由,顶撞王爷就是以下犯上,最好也唯一能出面的,便是李家人。可惜,李氏族人明哲保身,连太子的嫡长子都不愿意趟这滩浑水,不该趟水的却在那里替别人据理力争。
谢济川轻轻笑了声,不该意外的,人性就是如此,实在无趣。
谢济川都已经在想韩颉会用什么理由捞明华章出来了,突然临淄王驱马上前,笑着对魏王说:“魏王叔,自家人打着玩而已,这么严肃做什么?任娘子才十七岁,打急了下手略重了些,您怎么还和她一个小娘子较真呢?”
谢济川惊讶地抬眉,明华章同样意外地望了眼临淄王。临淄王是相王的庶出第三子,非长非嫡的,在李家可以说无足轻重。邵王都不敢得罪魏王,他却走过来圆场,着实出乎预料。
魏王并不将这个庶子看在眼里,他冷嗤一声,还待发作,这时却有一个太监从高台上走下来,对场上众人行礼道:“魏王,邵王,临淄王,马球很是精彩,陛下甚为满意。您们骑马跑了这么久,也该累了,歇歇吧。”
女皇的人及时出现,制止了这场恶斗扩大。她的意思很明白,私下里再如何勾心斗角都是自己的事,但是当着全城的面,不得给皇家丢脸。
魏王再不甘心也只能收手,李重润暗暗松了口气,顺势结束这场马球赛。
场边,招财看到许多人围在一起说话,奇怪地问明华裳:“娘子,二郎和任娘子做什么呢,怎么不打了?”
明华裳盯着那个方向,表情十分沉重。幸好很快内侍来了,内侍笑着说了什么,魏王不情不愿骑马离开,明华章几人也勒了马,朝场外走来。
明华裳这时候才终于松了口气。她赶紧让招财把冰饮带上,自己快步跑向明华章。
“二兄!”
明华章刚下马,隐约听到后方有人叫他。此刻马球场人声鼎沸,她的声音夹在背景中,实在很不起眼。但明华章像是有感应一样,在万千嘈杂中,蓦然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