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搭乘公交车赶到客车站接上奶奶,祖孙俩又坐着公交车返回伍家关。
下了公交车,林奶奶就忍不住念叨:“这才几里路哦,走起来都要不了多久,一个人就要收两块钱……住在这城里头,钱真是经不得花。”
林霄领着奶奶往城中村里走,很是认同这话:“我也觉得,不过公交车已经算便宜的了,两个人坐车只要四块。打车的话起步价就要七块钱,更贵。”
“七块钱,都够买把面条吃两天喽,真的心黑!”林奶奶惊道。
路过的行人听到这土气巴拉的祖孙俩抠搜的对话,稀罕地多看了她俩几眼。
经过三岔路口,她奶忽然就站住了脚,皱眉盯着墙根处摆着的那个箱型垃圾箱上下打量。
“老太,你看到了啥?这里有猫蛊不?”林霄惊奇地道。
“啥哦,我又没啥子阴阳眼,看不到那些。”林奶奶随口道,“这个地方阴煞气有点重,不大吉利,是有人在这里做过造孽事不?”
林霄连忙用力点头:“这个垃圾箱里头被丢弃过被砍了脑壳的玳瑁猫,我亲眼看见的,可能就是别个看到的那只无头猫蛊。”
说话间,林霄看她奶的眼睛都亮了好几分。
她奶在乡下当神婆,赚到的钱其实也没多少……看墓地、主持白事办法事啥的还能拿个两三百块钱的红包,算八字、看吉时通常也就能收个几十块钱,治小儿夜惊、给久病不愈的人帮忙点水饭啥的,那都没得钱收,人家送点鸡蛋猪肉就打发了。
乡下人口逐年减少,很多年轻人又不像老辈人那样迷信,林奶奶这神婆生意清淡得很,一年能接到几次就不错;也是因为她奶做这个神婆实在是看不出哪里高大上来,林霄才不信这些,也没觉得她奶哪里有本事。
没想到她奶还真不是光靠能哄能骗诳人家,是真的有两把刷子,就算看不到猫蛊也能看到阴气煞气,忒牛了!
与林霄两眼放光相比,林奶奶的神色就凝重了许多,点了点头就没再多说什么。
姚家自建房的租户白天大多都在上班,整栋楼清清静静的,啥子动静都没有。
林霄先把她奶带到自己住的二楼房间里,林奶奶一进门,一双眼睛就黏在跟大爷似的趴在床上的巴巴托斯身上下不来了。
林霄刚下过决心不能暴露她领养的小猫妖王的身份,手上忙活着给她奶倒白开水,眼睛紧张地关注着她奶的反应。
林奶奶来回把神态自若的半大橘白小猫打量了好会儿,才抬头问孙女:“这个就是你讲的捡回来逮耗子的猫?”
“诶……是、是嘞。”林霄把水递给奶奶,极力镇定地道,“它叫……小巴,乖得很,和我们乡下的猫一样不挑食,好养活,给啥都吃。”
巴巴托斯抬起眼皮,眼角余光凉飕飕地扫了眼仆人,倒是没有开口反对仆人私自给他起的这个昵称。
林奶奶端起水杯,视线又回到趴在床上那只神气无比的小猫身上。
“咋了,老太,你看小巴有哪里不对劲?”林霄硬着头皮道,心里疯狂盘算着万一被她奶看出端倪来了以后要怎么保(独)住(占)小巴许诺的那些黄金。
林奶奶先是点点头,迟疑了下,又摇摇头,一张满是皱纹但还很精神的脸上尽是困惑。
这猫……按理来说这种短命的畜生没啥子八字不八字的说法,可从事了多年“乡下神婆”一职、也确实在少年时跟着同族舅公学过些本事的林奶奶,硬是从这只橘白土猫那看似平平无奇的猫脸“面相”上,看到了非常贵重、贵重到离谱的命格。
这种命格要是出现在满了三周岁的小孩子脸上,命数八字啥的再周全点,那就是必定是要扬名四海、成就一番功业的贵胄命,可出现在一只小土猫“面相”上——怎么就这么离谱呢?!
林奶奶再次摇摇头,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巴巴托斯脸上移开。
估计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连畜生和人都分不清了。
林奶奶不想和孙女提这些,放下水杯便催促道:“不是说那个着猫蛊上身的人就在这栋楼么,先领我去看一眼。”
“哦,好,老太你等哈。”林霄见她奶不再盯着巴巴托斯不挪眼,松了口气,先跑进厕所里头,拿洗脚盆接了盆水,泼洒到厕所天花板墙缝上,伪装成上面漏水渗到楼下来的样儿。
然后就出来招呼她奶:“奶你和我上楼,我找借口敲开门,你就在我后面看。”
林奶奶:“……”
林奶奶默默起身,跟着孙女出门。
她这个孙女吧……这种表面上看着鲁莽憨直,私底下其实既下得了狠手、又会耍狡猾手段的性子,都是她自己养出来的,怪不到别个。
只要没有走错路去做坏事,也由得她了。
反噬
祖孙俩上到三楼,来到走廊最里面的房间门前,林霄抬手敲了好几下门,里面才传出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谁呀?”
“我是住楼下的,厕所头漏水了,来问下你这里水龙头关不得。”林霄理直气壮地扬声叫道。
“不是我这里漏的水,我屋里水龙头没开。”门内的男声不耐烦地回道。
“你开哈门嘛,我看一下,也不是要怪你,如果不是楼上漏的那就可能是水管漏了,我确认一下好找人来修。”林霄哪能这么容易被堵住,继续拍门高喊。
她中气足、嗓门大,住四楼的小房东都听见了动静,好奇地从四楼阳台上探头出来看,屋里的租客显然也被吵得不行,烦躁地抱怨了几句后起身来开了门。
门一拉开,林霄就不管不顾地往人家屋子里挤,活脱脱像个不好相处的凶邻恶客:“你不要急嘛,我就看一眼就行,看看到底是三楼的水管漏了还是我楼下水管漏了——”
开门的瘦削男人原本只想把恶客打发走,没想到林霄头一低就从他胳臂下面穿过去、蹿进了他房间里,气得脸都绿了:“你干嘛,都说了我屋里没漏水,你这人怎么回事?”
林霄才不管瘦削男人气不气,挤进屋里就瞪大眼睛观察四周。
三楼这个房间和她二楼的房间格局是一样的,厕所门正对着大门,隔出来的厕所旁边是一张床尾朝向大门方向的单人床,只不过这人显然没有在家里开火做饭,靠窗户位置放的是一台电脑桌。
林霄飞速打量一遍这个房间,确认没有能藏猫的地方,便大步走向厕所,伸手把厕所门推开。
厕所里当然没有什么漏水积水,地面是干燥的,更重要的是……也没有猫笼之类的东西。
林霄心里有些失望,嘴里装模作样地念叨着“真的没有漏水哦?”蹲下来打量厕所里的边边角角,在瘦削男人挤进厕所里来骂骂咧咧地赶她走时,又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穿着。
她好歹也是养猫的,很清楚猫这种动物有多能掉毛——只要是跟猫多次产生过接触的人,再怎么仔细打理家里的卫生,地板上和衣服也必定会发现猫毛。
这一观察下来,她很快就有了结果……厕所地漏口那里卡着少许不明显的、绝对不是头发的毛发,而这个房间的主人,身上穿的那件米色上衣腰部位置,卡着根细细的猫毛。
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养猫的痕迹,这人的住处和身上却能找的着猫毛……林霄的眼神儿瞬时冷了下来。
这家伙被猫蛊找上果然不无辜。
林霄笑眯眯地站起身,向一脸不快的瘦削男人道了歉,拉着奶奶匆匆离开。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林霄把门关上,揉着脸转身,就看到自家奶奶那一脸的古怪之色。
“老太,你看出门道来了?”林霄连忙问道。
“怎么说呢,这个小崽……自作孽,自己找死。”林奶奶神色古怪地道。
猫蛊,华夏民间蛊术中的动物蛊之一,传说在隋朝时,就有民间方士以猫鬼行蛊害人,在《隋书·外戚传·独孤陀》、《金谷园记》、《朝野佥载》等古籍中均有记载。
唐朝时的唐律《唐律疏义》中,明文规定了对行猫蛊事的民间方士的惩戒手段——蓄造猫鬼及教导猫鬼之法者,皆绞;家人或知而不报者,皆流三千里。
《本草纲目》和《千金方》中,还记载有时人用于救治中猫蛊患者的药方。
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行巫蛊事害人者往往没得好下场,再加上各朝各代严令禁止,到明清时擅长此道的民间方士就不剩几个,到新正国成立,轰轰烈烈破了四旧后,猫蛊便和其它蛊术一样成了民间传说,与曾经活跃一时的方士、术士、巫术师等捞偏门的灰色行业一道儿泯灭在了历史的故纸堆中。
即便是林奶奶这位七十多岁的民间老神婆,对猫蛊的了解也仅限于认识其害……养猫蛊的那些仪式咒语,她是完全不知道的。
“怎么说?”林霄好奇地追问道。
林奶奶坐到塑料凳上,定了定神、组织了下语言才道:“我看这个小崽,面相普通,命数也不硬、阳气不够重,不像是能沾阴阳事的人,他估计是误打误撞把猫鬼养成蛊的。”
“你小的时候我和你讲过的,老辈人行蛊的没得几个好下场,养蛊的那些法门在我上一辈人就断得差不多了。而且这个小崽身上沾的猫蛊,应该也不是老辈人养蛊时挑的那种养了多年的老猫,怨气没得那种和人差不多的深重,估计都还是些猫儿。养这种猫儿的话,按理来说是没得那么容易成蛊的。”
停顿了下,老人家用一种复杂的语气道:“不晓得养猫蛊的仪式咒语,又不懂得法门,还能把猫鬼养成蛊……这个小崽,死也不冤。”
林霄听她奶这么一说,脑子里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只被虐杀死的玳瑁猫。
“老太,你的意思是说……他把猫整死的手段太过凶残,伤了天和?”林霄道。
有伤天和这词儿她奶在教育她啥事能干啥事不能干的时候念叨过很多回,以前林霄都不当一回事,现在倒是觉得这词儿用在这里正合适。
林奶奶缓缓地点了点头:“蓄养猫蛊,有养,杀,供三道程序,养么,就是先要把猫养熟,杀么,就是要把猫儿活生生整死,把猫儿的凶性怨气逼出来;然后就是供,不供,猫蛊不会听话,还会反噬。”
叹了口气,老人家语气更为复杂地道:“老辈人要养出猫蛊来,不晓得要费多少功夫……这个小崽,也不晓得是整死了好多只猫才有这个结果。养出来了猫蛊又不会供,不反噬才怪了……也是造孽得很,是老天打定主意要他死了。”
“先前我还怕说是哪里又有个会养蛊害人的人跑出来了,赶紧过来看一眼,结果是这么一个自作孽的。”林奶奶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不得我师父的阴阳眼,也看不到那个小崽着反噬到哪一步了,总归他一身猫儿怨气,怕是没得几个月好活。”
林奶奶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生人,经历过饿饭年代(自然灾害时期),老人家很珍惜现今这种种地不操心交公粮、看病吃药有公家报销、今日不用忧心明日饭食在哪的生活,七十多岁了也舍不得死,还想着多活几年、多享受几年好日子,最好能看到孙女成家立业那一天。
像这种年纪轻轻就自作孽、自寻死路的年轻人,林奶奶是真的看不懂。
好好儿的活着不行么,这是瞎折腾个啥呢!
林霄是听得又暴躁又高兴,暴躁的是伍家关本来野猫蛮多,她刚搬来的时候压根没听说哪里闹耗子,没成想这么多野猫全死在了楼上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杂碎身上;高兴的是,她揣着手啥也不干,就能看着这狗日的去死。
又恼火又暗暗兴奋的林霄扭头去看趴在床上的小猫妖王主子……然后她心里头的念想就全给浇没了。
巴巴托斯这回没揣爪子,跟个小母鸡似的蹲在床上,垮着一张小猫脸面无表情看着林霄。
那冷冰冰的不加掩饰的嫌弃眼神儿,即使不开口也能让林霄自动领会他的态度——若是等几个月才能拿到暗能量,要你何用?
金主不能得罪,林霄只能硬着头皮朝她奶开口:“老太,这种着猫蛊反噬的人,具体点还能活好久?”
“你问这个做啥子?”林奶奶心头一跳,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立即严厉地看向孙女,“小宵霄,我可跟你说,这种事情是不能乱插手的,你别任着性子乱来!”
“老太,你把我想成啥人了,我哪会去插手哦,就是好奇一下嘛!”林霄忙不迭解释,“其实我原先也发现我住的这里野猫少了,看不到了,和小房东一起在找这个杀野猫的虐猫犯,现在晓得这个虐猫犯要着报应了,我关心一下还不行?”
“真嘞?”林奶奶一听孙女是在做义行、抓虐猫犯,脸色好了一些。
“真嘞。”林霄用力点头。
老人家便也没纠结太多,只摆手道:“那你不用乱关心了,这种伤天和的人自然有天收。以前你不愿意跟我学这些,以为你家老太是编故事哄你,现在你又来费啥子事。行了,我坐了一早上车肚子都饿了,先煮碗面给我吃。”
林霄不死心,还想继续问,又听林奶奶道:“对了,既然你和这里房东认识,那就提醒一下人家,找个借口让那个小崽搬起走,要不死在这房子里头岂不是晦气。”
林霄只得默默转身去煮面……也罢,大不了找借口留她奶住几天,再想法子把让楼上那个杂碎早点去死的办法套出来。
这相依为命了十几年的祖孙俩,谁也没觉得坐视楼上那个家伙去死、不想办法救他有啥不对。
林霄今天本来是白班,因为她奶进城的关系找同事王波帮忙顶了班,那她就得去上夜班……毕竟台球室的工作虽然轻松,可时间太长了人也是熬不住的。
转眼到了下午五点半,林霄跟她奶交代了一声,正准备出门上班,王波就打了个电话过来。
林霄接起电话,刚想说自己这就过来接班,电话那头便传来王波急促的声音:“小霄你还没过来吧?先不要过来,有两个人来店里面闹事,说是你爸妈,要店里面提供你的地址,现在店长在想办法打发他们走——”
林霄坦然跟前台顾白说过自己爸妈想给她订亲的事儿后,气愤的顾白也把这事儿告诉了其他人。
亲生父母要给才十六岁的女儿订亲,甚至跳过了相亲这一步,这种毁三观的事儿引起了店里面所有人的公愤,大伙儿都表态绝对不支持这种事。
连平时不咋搭理林霄这个村姑同事的大学生暑假工李胜伟都私下找过林霄,拍胸脯表示她想跑路去外省的话他可以让自己家里在外省搞工程的舅舅帮她找个福利好的厂进。
谎报警情
接听着电话的林霄,脑门上冒出青筋。
这几天里不是在复习就是操心抓虐猫犯,又给捡回来的猫是个外星人这种离谱事儿震撼了个够,她都差点忘记这茬儿了——那俩听不懂人话的东西不仅没死心还跑回g省来了,甚至还找到了她上班的地方去闹事?!